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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綠腰 3、此生誰解霓裳語 文 / 回回蘇

    3、此生誰解霓裳語

    這敬新磨是如何博得李存勖之寵信的呢?

    雖然李存勖寵愛伶人,天下皆知。但是這世間的伶人又何止萬千,為何偏就是這個敬新磨得寵,官封皇家樂坊管事之職,實則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呢?

    想要博得敬新磨的賞識,自然必須要先瞭解這個人啊……

    功夫不負有心人,這個難題不久就已經被秘色攻破。

    原來,李存勖不但愛看戲、寵信伶人,更愛自己粉墨登場,時不時與天下名伶共聚一台,戲如人生、人生如戲一下。甚至,李存勖更給自己取了個藝名,稱作「李天下」!

    就在某日李存勖滿臉油彩地跳上戲台,字正腔圓地吊了兩聲嗓子,吼著自己那自覺神來之筆的藝名,「李天下」、「李天下」……忽地台下突然衝上來一個伶人,上來對著李存勖就是幾個大嘴巴!

    這一打,台上台下所有的人都懵了!

    那帶著戲班子奉召進宮來給李存勖表演的班主嚇得篩糠一般趴在地上,「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這孩子是頭一回兒來宮裡,從來沒見過皇上的面兒,更沒想到皇上也能勾了臉,穿上戲裝站在這戲台上……」

    李存勖卻沒惱,沒聽完班主的話,只是一徑望著那打他嘴巴的伶人,好奇地問,「你為什麼要打我?」

    那伶人卻也絲毫未有懼意,「治理天下之人只能有一人,那就是皇上!小人只看見一個伶人站在台上大喊『理天下』,於是憤恨,方才衝上前來……只是沒有想到,您竟然是皇上……」

    李存勖望望那臉頰憋得通紅的伶人,頗覺有趣一般的,忽然仰天大笑,「好!答得好,打得更好!有你這樣的伶人扶保,朕何愁基業萬年!」

    ……

    這個打了李存勖若干個大嘴巴的伶人,就是敬新磨!

    從此他不但成為了皇家樂坊的大管事,更身上兼著幾個重要的官職,最重要的是他能夠自由出入宮門,李存勖到哪兒都帶著他同行……國家政事,官員任免,一應事情都要聽他的參考意見。

    甚至於——李存勖藉著伶人四處去演出的機會,授意敬新磨讓伶人們刺探州府官員……

    於是如今的敬新磨,雖然對外的身份仍然只是個皇家樂坊的管事,但是實際上早已經擁有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特權。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如今伶人們簡直將後唐的朝堂攪擾成一片烏煙瘴氣。伶人們不但自由出入朝堂,更是出言戲弄大臣,即便朝堂之上正在討論國務,伶人們都可能徑直走來,揪著老大臣的鬍子肆意狂笑……

    後唐朝中的大臣們無不敢怒不敢言,敬新磨更是由此而成為官員們心中的一個夢魘……

    ……

    敬新磨母親的宅子並不在洛京城內,而是在郊外的中牟縣。從太陽剛剛冒頭兒時開始,各地通向中牟縣的官道便已經被塞得水洩不通了。

    既然宮廷樂坊的管事給母親做壽,那麼自然後唐境內的所有伶人都會前來賀壽。

    一時間,敬新磨的宅子裡,三進的院落都已經被各色人等站滿。

    朝堂之上各級官員的高冠博帶,與各色伶人的衣香鬢影,絞纏在了一起,抬眼望去,一時間竟然分不清哪些是戲台之上的帝王將相,哪些是真實之中的文臣武將。

    這種奇景,恐怕也只有在後唐才能得見吧。歷來戲子伶人的地位低下,別說是與朝堂之上的官員同列,就是普通的市井小民恐怕也是不屑在正經的場合與之共處的。可是誰讓後唐偏偏攤著個獨寵伶人的皇帝呢,如今那些衣冠楚楚的朝廷大員們,反要對鉛粉敷面的伶人們客氣三分。

    這是一出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吶……

    秘色與胡姬穿插在人叢中間,等著**甫的引見。卻忽地聽得外面一陣喧嘩,說是皇上竟然藉著打獵的機會御駕親臨,來為敬新磨的老母親賀壽!

    這是多麼大的恩寵啊!這是後唐見過以來從未有過的殊榮!

    宅子中所有的朝臣與伶人全都呼啦啦湧向門外,準備接駕。

    ……

    秘色與胡姬也被裹挾在人群之中,來到了門外,隨著眾人,極目望向洛京的方向。

    遠遠地,一線煙塵從天地交匯的地方擾攘而起,不消片刻,一個身著朱紅錦袍的男子,騎著一匹黃色的駿馬,御風而來!

    身邊的眾人已經呼啦啦跪倒了一片,秘色努力望向李存勖,想趁著跪倒之前的瞬間,多看清一點。

    而身為主人的敬新磨竟然已經小跑著迎向李存勖的馬頭,直跑了過去。一襲淡紫色的衫子,在黃塵飛騰的煙塵中,較弱得仿似一朵蒙塵的花,即便沒有看清那敬新磨的長相,卻也不由得讓秘色心底湧起一抹同情。

    嬌柔羸弱的伶人,卻一朝入朝為官,更被捧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讓滿朝群臣嫉恨,讓天下萬民腹誹……這到底是李存勖寵他還是害他?!

    歷來皇帝多有寵信宦官之舉,獨獨李存勖寵信伶人……宦官還好,畢竟置身宮廷之中,一步步走來自然可以結交得不少朝臣,可以營造出一方勢力;而伶人則不同,在民間之時便已是無依無靠,即便站上今日的高位,也是難以結交到真心與之交往的朝臣;就算今日有些稱兄道弟,但是不過都是眼前的彼此利用,難保未來不割袍斷義,翻臉不認人!

    秘色漸漸跪下身去,腦海中留著那昏黃的煙塵中獨自飄搖著的淡紫色身影。

    雖貨賣皇家,仙品亦蒙塵啊……

    ……

    就在秘色跪下身去的那一瞬間,忽地情勢急轉直下!迎著李存勖的馬頭奔去的身影,不再是淡紫色的一個,竟然還加入了一個靛青色的身形!

    而且,那靛青色的身形奔跑更快,動勢更強!

    當秘色聽見身旁眾人衝口而出的驚呼聲而抬起頭來時,才發現那個靛青色的身形已經搶先一步跪在了李存勖馬頭之前,驚得李存勖的黃色駿馬沖天直立而起!

    如果那馬蹄踏下——那個靛青色的身形恐怕就算不是腦漿迸裂,也會性命難保!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個白色的身影,從李存勖身後的隊伍中凌空飛旋而起,衣袂舉風,旋舞飄搖,整個人像是黃色煙塵中一朵綻開的清蓮,幽雅奪目!

    那白衣的身影旋上半空後,迅即一個轉身,頭下腳上,化作一道白色的閃電直直衝向那靛青的身影!

    此時,黃色的馬匹與靛青的身形之間,只餘不足三尺的距離,昏黃的煙塵層層繚繞,彷彿預示這一場即將到來的黯然死亡……卻不想!就在靛青的身形與黃色馬匹之間,穿過那昏黃的煙塵,一道白色的身影如一道激流倏然掠過,捲走了那已經驚愣不動的靛青身形,直向一旁衝去!

    ……

    只聽得撲通巨響,昏黃的煙塵騰然升起,遮天蔽日!

    煙塵滾滾,全然遮住了那靛青的身形與白色的身影,大家都不禁擔心,是否他們已然命喪馬蹄之下……

    良久,那滾滾的昏黃煙塵方才漸漸散去。眾人極目望去,隨之爆發出一陣驚喜的喝彩!

    「好身手——」

    「太神奇了,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秘色也努力望去,只見那白色的身形如一朵清蓮,盎然立在昏黃的煙塵中,而那靛青的身影也完好地坐在他身邊的地上。李存勖的黃色駿馬早已經將馬蹄踏在地上……

    人群中有人悄然問起,「那白衣人是誰啊?」

    立即有人回答,「皇上身邊喜著白衣的,一直只有一個人啊,就是少主啊!」

    「少主?你說的是冰涵少主吧?聽說他不是被皇上貶到魏州去了嗎?」

    「咳……就算再貶,咱後唐上下,誰不知道少主軍功之高?所以就連太后她老人家都親自跟皇上說情,朝堂之上更是連本保奏啊,皇上就算再不樂意,也得召少主回朝啊……」

    旁邊又有一個細小的聲音隱隱而起,「聽說少主他對皇上早有不臣之心……」

    另一個聲音馬上說,「噓!別胡說,不想活了啊?!」

    ……

    秘色仰首,極目眺望,心下更是湧起層層的漣漪,「那個白衣之人,竟然就是自己幾番邂逅的沙陀少主李冰涵嗎?沒想到他還有這般的身手……」

    更讓秘色篤定的是,原來李炳涵對李存勖的不臣之心,並非是空穴來風啊,看來後唐上下已經有許多人知曉了啊……

    而這樣禍滅九族的消息,竟然傳揚得幾乎人人皆知,那是不是證明,這李炳涵的實力早已經達到了不必避忌的程度?!

    甚至,是不是可以說,這一盤較量,李炳涵早已然勝券在握?!

    即便李存勖再多防範,也已經無力回天了?

    秘色空空望向擠滿了身邊的各色伶人,心中的了悟猛然更深了一層,這般寵信伶人的皇帝,這般烏煙瘴氣的朝堂,縱然曾經擁有那般輝煌的軍馬戰績,然治天下永遠難於打天下,說不定一番宮廷的嘩變早已經勢成必然了!

    後唐之變,對於回鶻,對於天下大勢,又會產生何樣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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