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不辭冰雪為卿熱
「噗……」一股鮮血直直噴向耶律嫣然的臉頰，順著她的臉頰向下靜靜滑下，溫熱著，粘膩著，彷彿愛人流連的手，不捨離去。
阿史那的身子在突然的一擊中，張開了雙臂，仿如一隻斷了線的紙鳶，空空蕩蕩飄零在空氣之中，無所依仗。
寒光凜冽的劍鋒，一半沒入了阿史那的胸膛；一股血噴泉，從劍刃的邊隙直直噴射。
可是再看向阿史那的臉，他竟然在靜靜地、怡然地笑著。彷彿不是在迎接死神，彷彿沒有絲毫的疼痛，只是深深地望著自己愛了整整一生的人，望著她為自己流淚，看著她懂得了自己的心願……就算即將墜入死亡，卻一切都已經了無遺憾。
縱然死亡，也不會割斷這段感情……她說了，不會讓自己等得太久，她會來陪他，她會跟他在一起……
能夠這般，生有何歡，死又何懼？
……
望著阿史那的面色，一點一點失去了血色，就彷彿親眼看著生命從他的身體裡，一點一點地抽離……
許多許多沉睡的記憶開始甦醒，許多許多從未意識到的情感漸漸廓清——耶律嫣然慟得真想將那劍身轉過來刺入自己的胸膛！
如果不是答應了他，如果不是為了滿足他最後的心願……她真的不願意苟活在這世間，苟活在驀然驚醒的情感裡，舔舐著錐心刺骨的悔恨之創！
不到失去，不能知曉，原來一直靜靜地守在自己身畔的他，不知什麼時候，早已經靜靜地進駐了自己的心房，佔據了越來越重要的位置。當一朝省悟之時，早已經成了鋪天蓋地，成了——獨一無二！
可是，卻又為什麼偏偏捱到此時方才瞭解？此時自己已然將鋒利的劍刃刺入了他的胸膛，此時一切都已經無可更改，此時——只能眼睜睜面對著他走向死亡！
天啊！……你好殘忍，好無情！你讓我在殺死他的一瞬間，才忽然發現自己竟然是愛著他的，而他更是這個世間唯一愛著自己的！你讓我們在生與死交錯的瞬間才驀然發現心中的真愛——情何以堪！何以堪！
……
阿史那望著耶律嫣然的眸子裡，閃爍起的串串情愫，視野漸漸地模糊，身子慢慢地飄升……
該走了，該走了……
我會在黃泉路上等你，我會在奈何橋邊守望，我絕不會喝下孟婆送來的熱湯，我要望著你來的方向，我要迎著你投來的微笑……
就像，就像十三年前，就像你還是那個十四歲的姑娘……
那一年，你出嫁到回鶻。那一年，我還是突厥的末代王孫。你心裡惦念著愛到發狂卻無法擁有的哥哥，我的世界則被突厥復國的夢填滿……
被從契丹送來回鶻的路上，你竟然穿著鮮紅的嫁裳逃跑，躲進了一片樹林……而我，恰好打馬從那林中經過。隱隱聽得頭上的樹枝脆響，便望見一片紅色的雲，從碧藍的天幕中輕飄而下。我本能地伸出雙手，迎接這一片嬌羞的紅雲入懷。當望入你那驚恐絞纏著羞窘的面容，我的心突然忘記了如何跳動——第一次知道，這個世間還有這麼嬌美的姑娘；此一次省得，原來偌大天地還有比復國更為重要的事情……
……
可是你卻很快被隨後追來的侍衛帶走，我望著你臨去的帶淚回眸，心忽然好疼，好疼……
卻沒想到，我們是去回鶻，你也是去回鶻，所以我們竟然在哈拉和林的城門外再次重逢——卻從那時城門官兵的吶喊聲中得知，你是回鶻可汗新納的妃子——從此，我們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為了刺殺回鶻可汗，為了報覆國之仇，我與突厥勇士一同喬裝潛入牙帳城，卻被敗露了行跡。勇士們拚死護著我，他們全都成了回鶻的刀下之鬼……我倉皇著逃跑，趁著夜色不小心衝入你的帳篷……
你在沐浴……玉一般的身子徜徉在氤氳的霧氣之中，如仙子下凡，輕易取走了我的心魂！
我忘了自己在逃命，忘了自己呆呆地站在你的帳門，忘了自己是什麼突厥的王孫……忘了，我來這個世間，除了為了遇上你，還有什麼其它的意義……
是帳外的侍衛吶喊聲，驚動了你。我本想著就這般衝出去，死便死了，因為已經一償思念，因為已經在死之前又見到了你，一切便已足夠……
可是你卻宛如女神一般，從水花中衝出，顧不得自己身子全然展現在我的眼前，將我猛然拽進了你的浴桶！
…………
隔著水幕，隔著氤氳的霧靄，我努力睜開眼睛向上望著——你以為我是擔心那些追兵，其實——我是在望著你，呆呆地、失魂落魄地望著你……我知道那一刻我再世為人，那一刻我情願拋下突厥，拋下我所有的復國夢想……我想留在你的身邊，不管以什麼樣的面目、什麼樣的身份，只要在你的身邊，只要能天天看到你……
於是，我成了你身邊無名的僕婦，每天穿著寬大的連身回鶻裙，臉上敷滿白白的鉛粉，從你早晨睜開眼睛便追隨在你左右，從沒錯過你每一次的快樂與悲傷……
一切的一切，本來會就這樣安安靜靜地走下去，我以為會是一生一世，我以為這樣便是我最大的幸福……直到有一天，你喝醉了酒，哭著對我說，你嫁給烏介可汗這麼久了，他卻從來碰都沒有碰過你……你說他心中一直藏著一個人，藏了長長的十年，你永遠打不過那個影子，你永遠無法代替那個並不存在於身邊的人……
看著你悲傷，我便陪著你悲傷；望見你喝酒，我搶不下來，只能陪著你喝，甚至陪著你喝得更多……
……
那個晚上，讓我慶幸又懊惱啊……我慶幸正是因為那場醉酒，讓我成為了你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卻又懊惱，同樣因為那場醉酒，我竟然沒能深深地記住你每一瞬間的模樣，沒有能極盡溫柔地待你……
從那個晚上起，我們之間的一切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你開始有意無意地躲著我，將心向我悄然隱藏。所以，我沒能及時地發現，你愛上了別人，愛上了那個比你小了那麼多的孩子……
我無法保護你，更沒有資格提醒你，只能站在你的身邊，看著你為他傷心，看著你一次次地流淚……
我能怎麼做？我該如何才能平復你心靈的悲傷？
我已經是一個沒有名字，沒有心靈的行屍走肉，只剩下這副身子，只剩下這個軀殼……所以我主動跟你請求，讓我做那個人的影子吧，每一個你思念他欲狂的晚上，讓你閉著眸子，將我當成他……每次將你送上快樂的巔峰，看著你在那迷亂的一刻緊緊抱住我卻喊出他的名字，我的心，我的心，早已經在那一刻，死亡……
所以——我的嫣然，你不要悲傷，不要悲傷……
我早已經死亡了啊，早在見到你的第一眼，早在陪在你身邊的每一天，早在與你極致親密的每一次……
讓我看見你明媚的微笑，讓我看見你再一次披上紅色的嫁衣，讓我——再一次感受你的美麗，讓我……第一次，第一次呼喊你的名字……
嫣——然——
……
聽——是不是有一首歌輕輕揚起？
我已經離開了這個身體，高高向上，柔柔俯瞰著梨花帶雨的你……
我走了……我會等著你。
照顧好你自己，照顧好他……
不要再哭泣，不要再悲傷……
你應該是這個世間最耀眼的明珠，最適合你的表情是明媚的笑顏。
嫣然——我心愛的姑娘，讓我看到你未來的人生，就像你的名字——巧笑嫣然……
……
你從天而降的你落在我的馬背上如玉的模樣清水般的目光一絲淺笑讓我心發燙你頭也不回的你展開你一雙翅膀尋覓著方向方向在前方一聲歎息將我一生變涼你在那萬人中央感受那萬丈榮光看不見你的眼睛是否會藏著淚光我沒有那種力量想忘也總不能忘只等到漆黑夜晚夢一回那曾經心愛的姑娘（《孝莊秘史》主題曲——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