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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高昌 18、碧雲紅雨小樓空 文 / 回回蘇

    18、碧雲紅雨小樓空

    太和公主離開了北庭,秘色便再無繼續留在北庭的理由。

    縱然耶律嫣然萬般不願,也不得不答應艾山,讓秘色重回高昌。

    艾山帶著秘色離開北庭的那一天,卻遍尋不到玉山,而玉山身邊的幾個貼身的侍衛,竟然都靜靜地呆在北庭城中,完全不知道玉山什麼時候離開的、去了哪裡,甚至無法說清楚,玉山的輪椅都還在房間裡,他是怎麼離開房間的!

    秘色的心,不由得被扯成了千萬縷。

    無法想像,這些人平日是怎麼伺候玉山的……是不是就因為玉山腿不能行、口不能言便當著玉山的面,欺侮怠慢於他!那般絕世的孩子,怎麼可以遭受到如此的輕慢!

    如果不是艾山堅持著帶秘色走,秘色真的無法放心離去……她多想等著玉山自己出現,將他週遭的一切安排妥當,才能安心地跟著艾山離開啊……

    可是,直到秘色找盡了最後一個借口,不得不頹然地跟著艾山坐上他的馬背,被艾山緊緊擁著策馬出城時,也沒有等到玉山的歸來……

    秘色的心,恍如破了一個洞,空空落落,起伏隨風。

    ……

    只是奇怪,此番離開北庭,只將玉山一個人留下,艾山竟然都沒有過多地掛懷,只是仔細地囑托了一下照顧玉山的侍衛,甚至都沒有說要等玉山回來……

    玉山去了哪裡?

    他是怎麼離開的?

    他會不會遇到危險?

    這些,難道艾山一點都不關心麼?

    還是,男人之間就是早已經習慣了這種粗線條,完全沒有女人的婆婆媽媽?

    或者這一切其實原本不值得掛懷——還是說,艾山早已經將這些事瞭然於胸?!

    隱約之間,秘色總是覺得自己似乎錯過了一個什麼細節,一個本來可以解開一些秘密的細節……可是卻被她放掉了,或者該說,是所有人合力將她瞞過,刻意不讓她留意這個細節?

    ……

    人馬車隊途經天山之時,與艾山同乘一馬、輕輕將身子偎入艾山懷抱的秘色,忽地將身子坐直,驀然回首,遙遙回望向背後一點一點遠去的天山。翠色的衣袂被風輕輕扯動,纖柔的秀髮裊裊地吹散在風裡。

    艾山體貼地問,「怎麼了,秘色?

    秘色依舊回望著身後,疑惑地問艾山,「你有沒有聽見——笛聲?很細很細的笛聲,就好像風吹過林間,可是我卻不會聽錯,那一定是笛聲!艾山——你說,這是不是玉山,在為我們送行?」

    艾山一提馬韁,勒住馬,凝神地聽了一會兒,笑著刮了一下秘色的鼻尖,「傻女!是有笛聲,從天上之上傳來,但是卻哪裡是玉山的竹笛啊,這根本是西域牧民們的羌笛呢。是你在放心不下玉山,所以才將羌笛聲聽成了玉山的竹笛……」

    風從林葉間幽然吹過,層層林葉發出颯颯簌簌的混響,秘色的心便也隨之一同搖曳起來,默然轉身,再不空空地望向背後。

    玉山,難道真的,不是你?

    是啊,是我聽錯了,這哪裡是你的紫竹長笛,這分明是西域高亢悲涼的羌笛啊。

    可是,可是為什麼,我明明確認了那是羌笛,可是卻依然聽得到你所吹奏的旋律;甚至那技法、那聲調的揚起與停頓,都分明是你的習慣……

    是所有的人都聽錯,還是只有我聽錯?

    是,我捨不下你獨自留在北庭,還是不知不覺間我已皈依了心魔?

    為什麼這一次,離開你,竟讓我如此地心痛?

    為什麼,你已不再是我記憶裡那個溫潤如玉、總是需要人呵護的孩子?如果你還是那個孩子,是不是,我便不會如此地,心欲成魔!

    難道這一切真的要應和了那蒼涼的詩句?——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每個人的心都是緊緊閉合的關口,那莫名而起的春風,又是為何?

    為何啊?……

    ……

    秘色隨著艾山剛剛回到高昌,便傳來了沙陀首領李存勖率軍攻下河東重鎮魏州(今河北大名附近)。朱溫代唐建立的大梁,如今已是李存勖的囊中之物。

    此時,大唐太和公主又恰好鳳駕已臨,一直以來打著「勤王復唐」旗號與朱溫對戰的李存勖,終於可以帶著天祐正朔的身份,正式登基為帝,國號仍為「唐」(史稱後唐)。

    一個曾經在西域的弱小民族,沙陀,竟然在大唐中後期的政治顛簸中,找到了自己生存的空間,又趁著回鶻的衰落,乘勢而起,如今更是堂皇地入主中原漢地,佔據了中原江北的半壁江山!此等功績,此等雄圖,讓天下諸國無不滿懷艷羨而又不得不肅然起敬。

    就連雄踞北方的契丹,都不得不重新研判天下大勢,重新觀察這剛剛雄起於自己南方的、同為草原民族的勁敵。

    ……

    艾山一行入城,正巧與契丹的使者擦肩而過。

    艾山不禁微微瞇住自己那湛藍的眸子,回頭遙望那已經消失在塵煙裡了的契丹使團。自己此去北庭半月,契丹的使者怎麼會就這麼趕巧兒地來到了高昌?

    他們與耶律嫣然,又背著他,達成了什麼樣的協議?

    回到宮城,果然耶律嫣然好整以暇地等著艾山的追問。她從容地遞給艾山一封國書,輕描淡寫地說,「亦都護你在北庭忙於國務,本宮就替亦都護做了點小事。從此往後,我們高昌回鶻,與大遼的關係上,大遼為舅,回鶻為甥,三年一進貢,兵馬協同調遣……」

    艾山啪地將國書甩落在地,怒目等著耶律嫣然,「你好大膽!你竟然敢背著我與契丹簽訂這樣的協議!你……這是要逼我殺了你嗎?!」

    耶律嫣然嬌艷一笑,「亦都護,您旅途疲憊了吧!別忘了,本宮現在可不再是什麼耶律妃,本宮現在是回鶻的大可敦啊!大可敦擁有與亦都護您同樣的處理政務的權力,在亦都護不在王廷之時,更有權力代替亦都護獨掌朝政,行專權獨斷之職!本宮做的,不過是份內的事兒,亦都護您有必要這般激動麼?」

    耶律嫣然說著森然回眸,緊緊盯住艾山,「別忘了,艾山……如今的沙陀人已經佔據了中原漢地的半壁江山,正是兵強馬壯之時,他們焉能容得下我們回鶻游離於他們掌心之外太久?更何況,太和公主她不但是大唐的末代公主,更是你艾山的正妻啊!就算有名無實,但是她依然能夠成為沙陀人掐在手裡的人質!還有……別忘了,沙陀人當年可是黠戛斯的幫兇,我們回鶻落到今天的這步田地,應該說也是拜沙陀人所賜!哈哈——這真算得上是殺父仇、奪妻恨湊全了吧?難道艾山你不想著要報這個仇,不想著要聯合一方力量抵抗未來可能隨時會來的、沙陀人的威脅?!」

    耶律嫣然說完,冷冷地斜睨了一眼艾山,「此時此刻,除了我們契丹,你還指望著去求助於誰?如果不是我在這裡,就算你自貶為甥,大遼還不稀罕呢!」說罷,耶律嫣然一甩衣袖,勃然而去,只留下艾山頹然地望著摔在地上的國書,渾身冰冷。

    ……

    踏出宮門,耶律嫣然仰天望頭頂絲絲流雲飛過,心下似喜似悲,哀哀切切,「億哥哥……終於,我終於替你拿下了回鶻!從此回鶻將成為你名正言順的屬國,整個北方的世界,從東到西,已經都被你貫通,如今你已經是北方之王!縱然李存勖隨時可能異動,但是北方有我契丹,西方有回鶻策應,將後唐夾擊其中,定能保我大遼百年基業,世代安康!」

    一陣風吹過,吹落宮牆之外瓣瓣紅花,飄飄搖搖穿過宮牆而來,落入泥土,沾染了塵埃。耶律嫣然一見,不由得一陣傷神。

    「億哥哥……當年嫁到回鶻,我剛剛十四歲啊……正是那花兒最爛漫的年紀……如今,我似乎就像這凋落的花兒,再也沒有了顏色吧……所幸,嫣然我終於不負所托,終於為億哥哥你,拿下了回鶻!」

    耶律嫣然眸子輕輕一轉,一滴淚緩緩流下臉頰,「縱然……縱然我的心,早已經偷偷地給了艾山,但是我卻從來沒敢稍忘,當年嫁來回鶻時,對天地許下的誓言!億哥哥……如今,對你的心願終於得償,我終於可以將自己牽掛在你身上的那份心收回,去為我自己考量考量,趁著我還未完全凋落之前,牢牢抓住自己最後的一點芳華!」

    耶律嫣然緩緩回眸,宮牆花影裡,一抹纖瘦高挑的身形,踏過光影,直直朝向她,堅定地、姍姍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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