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述律平
……
秘色的身子剛剛大好起來,陸吟便又帶兵出征。送行的酒宴上,所有人對秘色都是含混其詞。
陸吟礙於耶律億在身邊,幾次望住秘色,欲言又止。
秘色倒也沒有多想,只以為是耶律億和陸吟擔心自己大病初癒,說了兵戈戰陣之事,怕影響了自己的康復。
只是,不知為何,卻於不經意間,從陸吟的眸子裡,瞥見一縷痛惜之色……
痛惜……為何?
……
陸吟帶兵出征走了之後,瑜閭篤姑已經悄悄地準備起了嫁妝。一個女孩子的心意都已經被那些印滿歡慶顏色的物件點點透射而出,曾經高高在上的薩滿奧姑,如今也是一個怯生生的待嫁新娘。
一樁樁,一件件,都是秘色陪著瑜閭篤姑一點點揀選出來,又經了秘色的巧手,該繡的繡,該熏香的熏香,讓瑜閭篤姑無限驚訝於漢人置物的精緻。
這日,兩個人正在秘色的帳篷裡忙著,忽然門外傳來一個嗓音,有如山泉清冽,本是甜美,卻偏偏夾雜了冷冷的冰凌,「月理朵,在麼?」
秘色本能地答了一聲兒,「在呢!」
只見帳簾一挑,一個紫色的身影披著一身的陽光,跳入了視野。
秘色一愣,打量著眼前這個姿容秀麗,眉眼之間卻帶著冷冷冰霜的姑娘。這姑娘個子不高,年紀與瑜閭篤姑相仿,身穿亮紫色織錦長袍,頭戴白色鹿皮帽,腳下蹬一雙白色小牛皮尖頭靴,整個形象亮眼、嬌俏,卻隱然有拒人千里的氣質,讓人不得不仰望之。
更讓秘色驚訝的是,這少女腰間斜掛著尺餘的銀色腰刀,背上還背著一柄長長的白色弓箭,整個人平添了一絲英武之氣,越發顯得她奪人雙目。
……
秘色打量這個英姿勃勃的紫衣女孩的同時,那女孩也在仔細地打量著秘色。良久,那紫衣女孩率先開口,高高地揚起下頜,目光清冷,「你就是月理朵?」
秘色微微頷首,詫異於那紫衣女孩提到「月理朵」三個字時,語氣中剎那的停頓。
紫衣女孩又是左右走了數步,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看了看秘色,目光高傲,不容接近,「我叫述律平!我今天是特地來看看你到底是怎麼樣一個人!」
述律平?看看我是怎麼樣一個人?秘色不由得啞然失笑,不知道這個目光高傲的女孩,渾身上下所散發出來的敵意,所為何來。
不過身旁的瑜閭篤姑倒是一聲驚訝的歡叫,「你就是述律平?蕭氏部落的述律平?」
那紫衣女孩又是高高揚起下頜,眼光毫不遮攔地直直望向瑜閭篤姑,「是的!我就是蕭氏家族的述律平!」
瑜閭篤姑紅衣的身影翩然飄向她,「述律平姐姐,快來坐!我是瑜閭篤姑!」
先時那紫衣的述律平還仰高著眸子不屑一顧地望瑜閭篤姑,此時聽得瑜閭篤姑報出姓名,方驚詫地愣住,眼神中現出一絲敬畏,「瑜閭篤姑……原來你就是薩滿奧姑……」
瑜閭篤姑笑,「述律平姐姐,如果從我母親那邊算起,我該叫述律平姐姐一聲表姐呢!」
……
秘色聽得雲裡霧裡,愣怔地望瑜閭篤姑。
瑜閭篤姑感受到了秘色的目光,回頭望秘色笑,「月理朵姐姐有所不知。我們耶律氏與述律平姐姐家族的蕭氏,歷來兩個部族之間對偶制通婚,也就是說我們耶律氏的男子娶的妻子都是來自蕭氏,而我們耶律氏家的女子也都要嫁入蕭氏……所以,我的母親就是來自蕭氏的女子,所以從這個輩分上算起來,述律平姐姐是我的表姐呢!」
一席話為秘色解開了一個謎團,卻又種下了一個更深更重的謎題。
如果,耶律氏的男子娶妻都是來自蕭氏家族,那麼耶律億此番豈不是要破壞祖制?
如果,耶律氏的女子都要嫁給蕭氏家族的男子,那麼瑜閭篤姑這次與陸吟的婚事,豈不是也是一種違叛?
……
果然,述律平冷冷的一句話便印證了秘色的擔心,「哼,我看恐怕蕭氏與耶律氏之間數百年來的對偶制通婚,到了你們這輩上就要結束了!你們耶律氏最有盛望的兩個人,你哥哥和你,聽說不是都看不上我們蕭氏家族的人了!」
瑜閭篤姑淡淡一笑,「述律平姐姐,不是這樣的。姐姐你自然知曉,如今哥哥已經不再僅僅是耶律氏家族的人,他現在是契丹八部的可汗,他要做的事情不止要為耶律氏著想,更要為所有契丹人著想!上天有諭,得月理朵則得斡魯朵,失月理朵則失斡魯朵……難道蕭氏家族,真的會為了自己家族缺少了一次與耶律氏聯婚的機會,而置契丹大勢於不顧麼?我相信,不會,蕭氏家族不會如此,述律平姐姐你也不會如此……」一席話不軟不硬,卻該說明的都已經說得很明白,如果述律平再繼續揪住不放,可就是述律平自己理虧了。
述律平自然不是耳活心軟之人,馬上她又拋出另個話題,「好,可汗這件事,我可以理解。那麼你呢,瑜閭篤姑,你明明當年已經被耶律氏族長嫁給了我舅舅蕭獨活,為什麼現在又要嫁給那個什麼漢人陸天青?!」
瑜閭篤姑面上笑意更甜,彷彿述律平這個話完全盡在她的掌握之中,「述律平姐姐,其實我想現下你說出了這個問題的同時,姐姐你自己的心裡也早有了答案。瑜閭篤姑,從生下來那天起,便已經不是耶律氏的人了啊,不然為什麼我不叫『耶律篤姑』,而是刻意變換了發音,叫做『瑜閭篤姑』呢……十六年來,我沒有一天是屬於耶律氏的,我的命運更是早早便跟整個契丹民族聯繫在了一起,這,該是每一個契丹人都非常清楚的吧……當年文定給你舅舅蕭獨活,蕭氏家族也都說的很明白,這只是為了救當時病危的蕭獨活一命,才借了我的名義去祈福於上天!這一點,述律平姐姐不會不知吧?」
述律平眉頭微皺,「好,你是撒滿奧姑,我自然說不過你。不過我要返回來說說你哥哥的事情!你說,得月理朵則得斡魯朵的吧,好,那麼我告訴你,我的小字也叫做月理朵!雖然沒有幾個人知道,但是這確確實實是我叫了十九年的小字!」
瑜閭篤姑愣怔間,述律平冷冷的目光橫著向秘色瞥來,「我蕭氏女子注定嫁入耶律氏。而耶律氏這一輩的男子中,能夠配得上我述律平的,只有耶律億!所以,那個人,我要定了!」言罷,亮紫的身影轉身離去,留下帳中的兩個人兀自愣怔。
……
瑜閭篤姑握住秘色的手,眸子閃爍清亮的光芒,「月理朵姐姐……不用太介意述律平的話。所有人的想法都不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和哥哥的心意。哥哥對你的感情,我最清楚,這個你絲毫都不用擔心。只要你們兩情相悅,就是上天都不會拆散你們的……」
秘色心下白晃晃一片蒼茫,她無奈地望著瑜閭篤姑,心裡是默默的惆悵。本來,來到契丹只是為了逃開回鶻的那些迷亂,想要過一點清淨的日子;卻沒想到,清淨不過三載,從今年元日之時起,紛繁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擾攘而來,將自己的命運纏雜得更為亂緒,讓自己真實的心意再也難以表達……
秘色多想直白地說出——米馨兒,我是沈秘色,我不是什麼月理朵,我與耶律億的斡魯朵無關,我與契丹未來的命運無關啊!
甚至,我都根本無法給耶律億同樣的深情,我不愛他,從來都沒有……如果非要釐清的話,我會有對他的感激、牽掛與崇拜……他雖然是契丹的一代雄主,但是在我面前,他永遠是那個桃花一般溫柔的少年。如果,如果沒有之前那麼多紛繁的經歷,如果這顆心還完整地留在我的胸膛,我願意,試著去走近他……
只是,這一切都只能是假設,都已經不可能了啊……
我的心早就丟在了回鶻,在我意識到以前,已經全然地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