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元日。有情何似無情(上)
秘色軟著腳步,托著披帛回到太和公主的帳中。太和公主此時已經妝成,正在穿大紅的禮服。
今天的太和公主,繼青絲已然綰成回鶻髻之後,身上也選擇了傳統的回鶻裙。大紅的織錦連衣長裙,鬆腰緊袖,翻折小領口上金絲刺繡著鳳鳥銜花的富貴圖,更加映襯得太和公主,喜氣盈然,人比花嬌。
太和公主身邊的侍女見到秘色捧著披帛進來,先是詫異,「你剛才就在後帳麼?我怎麼沒看見你?」繼而又是催促,「快點拿過來,公主殿下等著呢,怎麼這麼慢!」
秘色垂首,不想解釋,只趨向前,將明黃色的披帛呈給公主。心裡上的傷還殷殷地淌著血,身外的一切,還有什麼重要……
倒是太和公主用眼色示意侍女不要繼續說下去了,披上秘色呈上來的披帛,笑意盈盈,「姐姐,今兒早些時候,蘇裡唐送過來點子香料,囑咐我今晚上一定要熏在身上,或者擦在皮膚上……這東西,我都不知道是什麼,想來該是西域商人送來的香藥,不知姐姐你可知道啊?」
侍女遞過來一個帶蓋子的瓷瓶,細緻的白瓷,仿若冰玉。秘色狐疑地接過來,揭開蓋子湊在鼻下輕嗅——香氣幽幽,卻讓自己落得個心碎片片……
太和公主沒有放過秘色任何一個細小的表情變化,她鳳眼含春,笑意盈盈,彷彿一切盡在掌握,她不過是在收穫著耕耘的碩果,「姐姐,快說嘛,我知道你嗅出來了……」
秘色目色如灰,努力壓抑自己煩亂的心跳,緩緩地說,「是的,公主,秘色認得這香藥。這是大食國商人經由西域帶來的『百里香』,回鶻宮中的許多妃子都在身邊備有這種香……」
百里香,本產自南海島國,經由大食國商人萃取提煉而成精油,經由絲綢之路帶入西域,流傳到回鶻草原。
秘色沒有說完的是,這種香藥既可作為香料來香薰,更是一種有效的催情藥!它能夠讓男子熱血上湧,迅速勃發……
秘色心底低低吶喊:艾山!艾山!你將這百里香給了公主,又特別囑她塗抹於身子……你這分明是為了今夜的洞房花燭,你分明是深深貪戀公主的溫柔了啊!
也罷……也罷……
你又何必故意欺騙於我?我又何必對你心生埋怨?
與其這樣牽強同處,不如讓我獨自離去!
放你自由,你會快樂;逃開眼前,我會解脫……
……
太和公主明亮的眸子閃過一串流光,秘色雖然沒有將這百里香的妙處全數說出,但是太和公主從秘色那突呈灰色的眸子裡,早已經看到了想要的一切。
她甜甜笑著,囑咐身邊的侍女,「快,將這百里香給我塗在身上。另外再留下一些,我晚上沐浴的時候用……」言語間眸光流轉,臉頰紅羞,讓人一猜即明,公主此時定是聯想到了今夜將與蘇裡唐共同沐浴的吧……
公主的侍女徑直從秘色手中將盛裝著百里香的瓷瓶取走,各自忙著幫助公主塗抹香料去了,沒有人再看一眼愣怔在當場的秘色。整個帳篷裡,洋溢滿忙碌的喜悅之色,所有的光線都匯聚在身著紅裙、頭戴金冠的公主和她身邊的侍女身上,彷彿只把秘色一人拋擲在了幽深的暗影裡,蕭索,黯淡。
……
後來呢?後來公主和她的侍女們又做了些什麼?她們又是什麼時候相繼離去?
自己呢?自己是如何離開公主的帳篷的?自己手裡的酒壺又是從哪裡拿來的?
不知道啊……不知道……
只知道,當整個世界又安靜地回到自己的意識中時,自己已經喝光了幾乎一整壺的酒,腳步踉蹌著回到了自己的帳篷……
耳畔,寒涼的空氣中,已經聽得見金帳方向傳來的熱烈的樂曲,那是冬不拉、琵琶、箜篌、獨它爾等樂器齊鳴的歡快,預示著一場婚禮的序曲拉開。
不想聽,不想聽!秘色緊緊搗住了耳朵,想要將那漸漸喧囂起來的樂聲擋在耳畔。
「買色茲——」
「瑟又麥——」
秘色口舌短鈍地呼喊著兩隻幼狼,卻沒有見到如往常一樣跑到她腳邊親暱的兩個小傢伙。
秘色踉蹌著身形,雙目淚光閃動,「呵,呵呵,好呀,就連你們兩個小傢伙也用不著我了,是吧?金帳傳來的肉香,是不是比我的呼喚,更加吸引你們啊!」
……
秘色身形搖晃著走向床榻。她好累啊,累得只想好好沉入夢中,逃開現實中的一切。不去看,不去想,是不是,就可以,遠離悲傷?
元日,望日,同樣不見星月。秘色搖搖晃晃著努力找尋榻前的燭台,可是卻遍尋不到。
秘色不甘心地,在榻邊四處摸索。終於,燭台不期然撞入掌心,卻原來它竟然什麼時候自己換了個方向!
秘色心下小小地驚詫,不對啊不對啊,我的燭台明明是在床頭的啊,怎麼它此時卻會自己跑到了床尾?哦……哦——,要不然,就是我自己記錯了?呵呵,呵呵,糊塗了,糊塗了……
秘色努力穩定住身子,卻依然是東搖西擺地勉強點燃了紅燭,藉著搖曳的燭光看向床榻——床帳低垂,朦朧幽邃,隱隱間似乎床帳中竟然有個身影,背對著秘色,靜靜而眠……
啊……這是誰啊,怎麼可以偷了我的床榻……討厭的小偷,快走開,這是我的床榻啦,我要睡覺……
秘色努力壓抑著翻湧而起的酒氣,跌跌撞撞爬上床榻,重重地拍著那人的肩,「你起來啦!要睡,去找你自己的床;這是我的床,還給我啦……」
……
床上的人,寂靜無聲地醒來,當他聽清是秘色的嗓音時,他那本來靜如止水的心竟然剎那間狂跳如雷。
就在床上那人幽幽轉過身來之時,忽有一陣夜風從帳門的邊沿倏忽流進,搖曳的燭光在這縷風中微弱地顫抖了兩下,便無可奈何地餘下一股輕煙,告別了光明……
秘色不滿地咕噥,「好奇怪的蠟燭哦……自己換了位置不說,人家好不容易點亮的哎,竟然自作主張地就給熄滅了,難道要我再去點一次嗎?……」
秘色一邊咕噥,一邊扭著身子就要下地去,忽地一隻微涼而有力的手,牢牢握住秘色的手腕,驚得秘色方才醉意朦朧中想起床上還有個人!
秘色決定這個人還是要比蠟燭更重要一些,於是她放棄了蠟燭,轉回身來,藉著帳篷內極為幽暗的火塘中發出的光,看向床上的人——啊!秘色幾乎驚叫起來,「艾山!你怎麼在這!快走快走,你該去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