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下）
……
秘色心魂俱裂，她幾乎感受得到白狼噴射在她臉頰上的腥膻熱氣！
那白狼，只需伸一下頭，甚至都用不著向前走一步，就能毫不費力地一口咬住秘色的脖頸！
秘色愣了，不敢稍動，就連呼吸都已經停頓下來，窒息地聽著自己胸膛裡傳來的、狂亂的心跳聲。
身後，有力的大手伸過來，緊緊擁住了秘色的腰肢。秘色回眸，竟然是艾色裡汗！
本來坐在車廂靠裡處的艾色裡汗傾盡全力地移動到了車廂門口，緩緩護住秘色，用自己湛藍而堅毅的眸子，無聲地凝視著車門前方的白狼。
白狼眸子裡的驚懼，在見到艾色裡汗之後，竟然奇異地漸漸消退，方纔已經呲起來的森白狼牙，也悄悄地收斂了起來。
秘色心裡驚跳，莫非，眼前這頭狼王，正是那日不經意間潛入艾色裡汗帳篷的那頭白狼！
……
白狼望著艾色裡汗，眼神漸漸柔了下來，他仰頭，低低地發出哀鳴，全然不見了之前的凶殘與威脅。
艾色裡汗湛藍的眸子裡，閃過絲絲漣漪，他一隻手仍然輕托著秘色的腰肢，另一隻手伸出去，緩緩撫摸在白狼的頭頂。
白狼終於平靜了下來。但是它隨即轉身，神奇地躍入一匹馬的身下，縱身一躍，用自己的四蹄勾住馬匹的腹部，將自己倒掛在馬的肚子上！它巨大的尾巴搖動起來，彷彿強力的馬鞭，催動著駕車的馬兒走向它要去的方向！
馬上的士兵也試圖用刀來刺戳馬腹下的白狼，但是白狼隱藏得非常好，如果士兵盲目戳刺，只會戳爛馬匹的肚子！
看著馬匹不由自主地拉著車順從著白狼的指揮，向前行進，前方聚攏回來的回鶻士兵均是駭然大叫，「啊！狼趕車！」
……
在草原上，流傳著這樣的一個傳說，說一頭狼自己便可以趕走一個羊圈裡的幾十甚至上百頭羊！
上了歲數的老人家說，這是因為狼有一手絕招，叫做「狼趕羊」。聰明的狼會一眼便找到羊群裡的頭羊，然後它或是依傍在頭羊身側，或是倒懸在頭羊腹下，用自己的尾巴驅策著頭羊向前走，這樣整群的羊便自然而然都會跟在頭羊的身後向外走去……
而更為高明的當屬狼王。狼王不但可以獨力虜獲一群羊，甚至可以「狼趕車」，用同樣的手段驅策更為難以駕馭的馬匹，從而將行夜路的馬車控制住，將車中的人劫殺……
如果說「狼趕羊」還只局限在動物界的弱肉強食規則之下，而「狼趕車」就更像是一個傳奇，因為這分明是狼在公然與人類挑戰了！所以，人們更傾向於並不相信「狼趕車」的存在，而且的確也沒有人親眼見過「狼趕車」。
可是，卻沒想到，此時此刻，就在自己眼前，發生了「狼趕車」的一幕！
……
所有人都是大駭！
射箭麼？沒長眼睛的箭矢恐怕還沒射到白狼，便先將拉扯的馬匹，甚至是車廂中的秘色與艾色裡汗射死！
縱馬上前與它搏鬥麼？誰敢確保它不會孤注一擲先行咬斷秘色和艾色裡汗的脖子！
大家都呆愣地，看著馬車在白狼的驅策下，緩緩向山壁旁的一叢樹林走去。
就在馬車已經到達了樹林邊緣之時，平地更生災禍！只見樹叢深處，霍地又竄出一隻白狼！體型較之狼王稍小，但是目光與身體發射出來的信息，是同樣地兇惡和危險！
那白狼彷彿被馬車碌碌的車輪聲驚嚇到，它分本沒有來得及望見藏在馬腹之下的狼王，逕直飛身撲向車廂，迅雷不及掩耳將秘色扯下馬車！
電光火石，甚至人們還都沒有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卻只見到秘色那翠色的衣衫，在瑩白的雪原間滑動，散亂的長髮蜿蜒成一片觸目驚心的幽黑！
……
蘇裡唐大叫一聲，心神俱裂。
太和公主更是坐在馬上，驚恐地哭出了聲來。
什麼顧忌，什麼安危，蘇裡唐再也考慮不到這些，一扯馬韁，單槍匹馬，宛若一道激射的閃電，直向秘色與白狼的方向，飛奔而來！
究竟，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蒼茫瑩白的雪原間，竟然平空炸響一個黑色的響雷？
只見一道黑色的電光閃過，一頭白狼的身子驀地騰入半空，殷紅的血花從它斷裂的腰部噴射而出，化作點點紅色的血雨，傾灑而下……
雪地上，殷紅斑斑。
秘色翠綠的衣衫，殘紅片片。
忽聽得又一聲更為淒厲的狼嚎尖利響起，在悠蕩的雪原山谷之間，迴盪成撕心裂肺。
那只剛剛還藏身馬腹之下的狼王，已經跌落在了雪原之上，它淒厲地哀號著衝向已經斷為兩截的另一隻白狼。
狼王仰天，淒厲地嚎叫，朝向蘇裡唐，朝向所有的人群，朝向整個天地，心魂俱碎！
原來……原來……那只白狼竟然是狼王的愛侶嗎？
所有的人，都被眼前的一幕驚住，沒有人敢前進一步，更遑論敢於在這個時候伸出刀劍想去乘它之危！
良久，狼王的哀鳴，幽幽在山谷間飄散，人們驚異地發現，狼王之前那光彩熠熠的眸子，霍地失去了顏色，變成一片死灰，幽深難懂。
狼王回眸望了一眼秘色，眼神幽幽。
隨之又望了一眼車廂中的艾色裡汗，眸子裡一片空茫。
狼王又是一聲嘶鳴，卻不再高亢，而是低低的、柔柔的，隨之從樹叢深處蹦躍出一對雪球一般的幼狼！
……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所以那母狼才會拚死地攻擊，它是怕這群突然到來的人會傷害到它的一雙孩子！
那一對雪球一般的幼狼並不知道眼前發生了什麼，它們兀自調皮地東瞅瞅、西望望，秘色那艷麗的翠色衣衫顯然是吸引了它們的目光，兩個小傢伙竟然拱了過去，鑽到了秘色懷裡捉起了迷藏！
秘色的心，驀然被悲傷湮沒……一瞬間，都希望，剛才寧願自己死去，也不要那母狼遭遇到這樣的下場，而讓這兩隻幼狼失去了母親……
如果不是為了救自己，蘇裡唐絕不會那麼決絕！
讓兩隻幼狼失去了母親，竟然又是自己的錯啊……
秘色顧不上自己身子上的疼痛，輕輕將兩隻雪球一般柔軟的幼狼擁在懷中，眸子裡愛憐流溢。
見到這樣的場景，那狼王忽地又是一聲輕吟，再度鄭重地望向秘色，繼而回身望著車廂裡的艾色裡汗，幽幽的眸子裡，竟然是一絲——釋然……
……
狼王最後用鼻子再拱了拱愛侶已然冰冷的身體，決絕回身，突然向獵狼的人群，宛如一道白色的閃電，疾馳而去！
人群大駭，以為狼王要做垂死的掙扎，於是各樣的兵器紛紛舉起，不約而同刺向狼王飛來的方向！
天地之間，各種聲音仿若蝴蝶片片飛起，噗——、嚓——、呲——……
狼王的身形，如清越的笛音飛昇到最**處，驀地滑落。身上插著無數根兵器，鮮血從無數個傷口噴湧而出……
直到此刻，人們才忽地醒悟，只見到它飛奔而來，卻並未見到它發動攻擊，甚至都沒有張開嘴，甚至——眸子裡竟然奇異地閃爍著一片幽藍的寧靜……
啪——噠——，狼王的身子從半空中跌落瑩白雪原，姿態竟然是說不出的安詳。
人們手中的兵器，還滴著狼王殷紅的血，一滴一滴，跌落在莽莽的雪原上。
秘色緊緊擁住懷中的兩隻幼狼，淚水終於再也無法按捺，一滴滴流淌到幼狼柔軟的身上……
從此又添，一段、離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