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上）
嗚——嗚——，兵士們吹響了出征的號角，雄渾的聲浪飄流在草原的上空，在遠山之間疊疊迴響。
蘇裡唐整裝帶馬，黑色的錦袍之上加穿了一件金色的軟甲，腰間配白玉蹀躞帶，帶鉤上掛鑲嵌了藍寶石的鋒利彎刀，背上另背銀色長劍，劍鞘上火紅的纓穗，在金色的朝陽下，熠熠飄揚。
從來沒有見過，蘇裡唐如此英武的一面。秘色幽幽抬眸，剎那間已經癡了。
太和公主也坐上一匹棗紅的駿馬，並轡站在蘇裡唐身邊，身上大紅的裙子，在雪野的晨光中果然一派妖嬈。雖然身為金枝玉葉的大唐公主，但是大唐皇室因為血統中有胡人的血液（李淵、李世民的皇后均為胡人），又因為是馬上奪得的天下，所以皇室中人都格外愛馬、愛騎馬，所以太和公主儘管身子嬌弱，但是騎技卻一點都不落男子之後！
秘色的心，悠悠震盪。眼前，這分明是一雙璧人啊……
同樣的皇室貴胄，同樣的絕世風姿，同樣的青春勃發，同樣的——純淨無瑕……
自己如何還能隔在其中？
自己還有什麼資格，夢想著獨佔蘇裡唐的夢境？
……
號角聲甫落，可敦城中前來壯行的子民的歡呼聲，又如燒熱的水，點點沸騰起來。
他們所有的呼聲，最後彙集成為一句，那就是呼喚他們心中完美而果敢的少年英雄，自出生之時便已經擁有了「帝王」的絕世少年——「蘇裡唐！蘇裡唐！蘇裡唐！——」
歡呼如潮，旌旗招展，蘇裡唐躍馬提韁，卻忽地轉身回眸，一雙英氣勃發的湛藍眸子，直直向著人群中的秘色，凝注而來！
秘色愣住了。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已經不會流動，身子全然變成了木雕泥塑。
蘇裡唐……他絕世的風姿如此耀眼，骨子裡的帝王之風瀲灩招展！
這孩子——這孩子，生來便是帶著光芒的啊！
而這樣的少年，竟然傾身回眸，只為對自己深情凝眸！
這一瞬，彷彿在他的心中，整個世界都不重要，所有的人都不存在，他的眼裡只有自己——他的心中，是不是也是如此！
一時間，秘色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只能呆呆，傻傻，迎著蘇裡唐湛藍的凝視，任隨草原的風，拂亂了自己的秀髮，扯動起自己翠色的裙袂……
……
身畔，驀地伸過一隻手來，握住了秘色的手腕。
秘色驚詫回眸，視線又撞入了另一雙同樣湛藍粲然的眸子。
是艾色裡汗。白衣如雪，端坐在一輛高大的車中，車前有四個戎裝的兵士騎馬駕轅。
看來，似乎艾色裡汗也是要跟隨蘇裡唐同去的。
秘色望著艾色裡汗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抬眸徵詢地望著艾色裡汗，卻見到他眸子裡忽然閃現的笑意，是促狹，是揶揄。
或者——秘色懷疑自己眼神看錯——那明艷動人的湛藍眸子裡，隱隱飄過一絲——淡淡的，清愁……
秘色彷彿被窺破心事的孩子，臉頰騰地燒紅。
艾色裡汗堅定地握著秘色的手腕，拉她上車，湛藍的眸子遙遙望著前方俊美如神祇的蘇裡唐，眸子裡流淌著篤定而粲然的光。
玉山……是知道她想去呢，可是蘇裡唐又不便親自帶著她，於是他才會主動伸出援手，圓秘色心內的一個夢呢啊……
……
狼是凶殘的，但它同時又是極為敏感、極為聰明的動物。
草原上的老牧民說，數里之外的馬蹄聲就會傳到狼的耳朵裡。狼會伏在地上，傾聽遠處的馬蹄聲，來預測人的多少，距離的遠近……
同時，狼又是高貴的動物。面對強敵的來犯，即便再多危險，再少勝算，狼都不會輕易逃走，而是提前將幼崽安頓好，成年的公狼與母狼們，便會高高昂起頭顱，幽幽的眸子凝視著敵人到來的方向，全無懼色地迎接生與死的挑戰……
所以，草原上的民族大多把狼作為崇拜的圖騰。崇拜它們的勇猛、野性、機智、頑強。
匈奴、突厥、回鶻、契丹……這些前前後後雄霸了草原千百年的民族，他們的心中都有狼的影子，狼的魂魄……
所以，除非萬不得已，除非狼已經嚴重地威脅到了人畜的安全，否則草原的民族不會輕易獵狼。
……
同時，獵狼不像人類之間的作戰，根本無法集中兵力大舉進攻。
草原上的老獵手都知道，雖然傳說中的狼都是凶殘至極的，但是事實上它們卻是非常富有犧牲精神的動物。一旦遭遇人類大舉的獵殺，本來集中在一起迎敵的狼群，會突地四散奔逃，狼與狼之間彷彿事先約定好，每頭狼所奔向的方向都不相同，以迷惑敵人的視線。
體力最佳的年輕公狼們，總是跑在最後，甚至是且跑且停，用以引誘敵人來追自己，從而為親人和同伴爭取時間……
所以，人類想要戰勝狼，就無法依仗人數的優勢，群起而攻之，只能分散追擊，只能是同樣勇敢和優秀的人類，才有機會與狼單打獨鬥，一分上下！
狼是這般的高貴，即便終究逃不過喪命於人類的命運，它也要選擇自己的敵手；就算死也要死在真正配得上自己的對手刀下……
……
遠遠地，人們已經在前面的高坡上看到了犄角之勢排開的狼群。
數量遠不止士兵通稟的八隻，而是前前後後足有二十隻之多！
為首的，正是一頭高大健碩的白狼。幽幽的眸子，毫無懼意地凜然凝視著越來越近的人群。
每一頭狼，都如它們的頭領，高高昂揚著頭顱，迎視著前方，豐盈的皮毛，遊蕩在草原的風裡，無聲的氣場氣勢氤氳。
眼前的一幕，將秘色看呆了。
身居大唐中原之地，何曾親眼見到過活狼，而且一見就是二十隻！
狼的氣勢，狼的膽魄，深深、深深震撼了秘色的心。初見的恐懼，漸漸被明朗升起的敬佩所代替。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回鶻人會那般敬重狼，為什麼草原民族會那般執拗地要維繫住自己靈魂深處的野性……
真是……太驚人了！
真是……太讓人心折啊！
……
馬蹄踏踏，旌旗獵獵，回鶻的勇士們絲毫沒有被狼群的氣勢嚇住，馬蹄的頻率愈益加快！
為首的白狼，幽幽的眸子凝視片刻，隨即仰頭嘶鳴，悠悠的狼嚎森涼地迴盪在草原的冷風中。
彷彿是一個命令，山坡上的狼群呼啦啦一下子分散開，每一頭都朝向不同的方向，四散奔去！
蘇裡唐見狀，嘬唇輕嘯，回鶻的勇士們，頃刻間分成十支小隊，每個小隊各有自己的旗色和指揮者，目標明確地各自朝向一頭狼逃竄的方向，全力追去！
蘇裡唐親自帶著一支小隊，直奔白色的狼王奔去！
他身後的太和公主也不甘示弱，一提馬韁，紅衣紅馬的身影也緊隨著蘇裡唐，馳騁而去。
幾乎不假思索地，秘色扯住艾色裡汗的純白衣袖，低低地哀求，「玉山，我們也去，好麼？」
艾色裡汗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秘色，隨即點頭，手執竹笛，示意前方駕轅的士兵，也跟從著蘇裡唐的方向，疾馳而去。
……
馬蹄車輪，從雪原之上傾軋而過，踏起碎玉瓊花無數。
秘色與艾色裡汗合坐的馬車，畢竟沒有蘇裡唐他們輕裝的騎行迅速，待到秘色和艾色裡汗距離蘇裡唐的背影還有三箭之地時，卻發現前方已經不見了白狼的身影！
所有人都是巨大的驚詫。之前的一瞬，它還明明奔跑在自己的視野中，沒有人不聚精會神地追擊著它，可是前方不過是個山崖的拐彎，卻已經全然不見了它的身影！
前方是陡峭的山壁攔住去路，後方是層層疊疊的人群，難道那白狼還能上天入地了不成！
正在所有人都有點不知所措之時，秘色與艾色裡汗所坐的馬車忽然發出了異動。那四匹駕車的馬，忽地驚躁不安，不肯再前進半步，卻也不肯安生地停下腳步，就這樣混亂地拉著馬車東一下西一下地無主顛蕩，任憑馬上的士兵如何呵斥也全然無濟於事。
秘色驚詫，本能地向車廂外的四下看去，卻驀地驚在了當場！
只見車廂與馬匹之間的空當上，正有一個巨大的白色身形躲藏在馬匹的身影之下，聞得秘色發出的聲音，那白色的身形驀然轉過身來，幽幽的眸子惡狠狠地瞪視著秘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