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鞦韆笑裡輕輕語(2)
……
秘色不經意撞進蘇裡唐湛藍的眸子裡,腦海裡猛然漾起燠熱的水波,空氣中開始有大團大團白色的水霧瀰漫而起,天地秋色驀地沉入一隻狹小的木桶,蘇裡唐湛藍的眸子緊逼在自己眼前,身上輾轉著他滾燙的胸膛……
以為已經掩飾得很好的傾覆感再度傾天徹地而來。眼前這個大孩子,與那一晚狂狷的男人,他們真的是同一個人麼?還是,這不過是自己混亂的一個夢?
無法相信那晚的一切,無法接受自己心底的異樣,秘色真想將自己藏起來,消失在蘇裡唐的眼前!
甚至,會有竊竊的私念,寧願他一如自己當初的想像,帶著米娜瓦爾的恨,蔑視自己,欺凌自己,那樣自己心裡反而可以安之若素。而不願,這般地異樣纏繞,彷彿一群群盲目的蟲,又似一根根瘋狂的籐,死死絆住自己的心魂,找不到逃生的方向……
……
蘇裡唐的心神,也是恍然輕蕩。
眼前的一切,為何早早跳脫了曾經的設計?
真的想恨她……
所以親手將她推入摩尼僧侶的枷鎖,所以將她要到自己身邊。
母親的恨,切齒銘心。那麼堅強又剛烈的母親,活在回鶻後宮眾多的嬪妃之中,儘管沒有高貴的名分,依然活得悠遊自在。
蘇裡唐知道,母親不在乎那身外的一切,無論是後宮的爭鬥,抑或是名分的高低。她真正在乎的是父汗這個人,在乎父汗眸光的停留,在乎父汗的心之所繫……
本以為,為父汗誕下自己與艾色裡汗,這便會足以攏住父汗的心;本以為不辭辛苦,千里迢迢追隨父汗避難於異地,便足以守住父汗的眼神……卻不想,一個突來的女子,一個大唐的漢女,竟然輕易奪走父汗的心神,這讓母親,情何以堪!
所以,蘇裡唐明白,母親心裡藏著多少的恨和無奈。
他更明白,母親希望用自己的死,將自己心裡的恨和無奈,來告訴他和弟弟……
母親……我多想記住你的恨和無奈,我多想為你補償這份遺憾!
可是,可是此刻,我卻更加地理解父汗,理解父汗對她的心動,理解一個男人對於情的癮嗜……
母親,原諒我。
或許未來,我有夢醒的一天,那時候我會毫不猶豫揮下彎刀,直到血霧濺起,漫天飛花。
但是,不是現在。不是現在……
我也不知,那未來的夢醒,究竟何時到來。究竟,能否到來……
男人輕易不情動。一旦情動,便是無可逃脫的劫。
母親,我深深感覺,此時此刻,我已經——難逃此劫!
明知是劫,卻不知閃避。
若此,情——劫……
……
雪獒阿薩蘭,渾然不知人間事。它忽地發現了草叢中的一隻毛茸茸的小鷹,一聲驚喜的歡叫,撲身而去。
幽幽碧波,蓬蓬荻花,龐然大物的雪獒,追逐戲耍著羽翼未豐的雛鷹。一片撲騰跳躍中,草原的野性與生機歡躍於連天秋色裡。
不知怎的,那雛鷹連蹦帶飛地發現了秘色的翠色衣裙,或者它憑那顏色以為是一棵樹,於是逃命似的飛奔而來,一頭撞入秘色懷中,想要躲過雪獒的戲弄。
雛鳥入懷,秘色先是驚訝,繼而看到阿薩蘭不甘的眸子後,童真之心乍起,克服了初時的緊張,輕擁住柔軟的雛鳥,躍動跑跳著,逗引雪獒追逐……
草色。
荻花。
漫天蝶飛秋葉。
翠色的裙裾閃爍躍動其中。
髮辮輕靈飄揚。
清澈明眸流動。
緋色笑靨如花……
……
自從來到回鶻,來到這迥然陌生的草原帝國,秘色此番是第一次如此開懷。
不用再去介懷唐將之妻的身份,不用再在意身為宮奴的卑賤,不用再小心翼翼於後宮嬪妃的敵意,不用再忐忑烏介可汗莫測的注視……
這天空,包容得下一切的情懷。
這草原,承載得住所有的心境。
那眼波澄澈的兩個孩子,絕色於天地之間,讓人頓忘人間俗世。
神駿忠誠的絕世雪獒,兇猛如轉世的神獸,卻藏著一顆柔軟的心……
如果拋卻刻意逃開蘇裡唐的眼神,那麼眼前身畔的一切,便是——天堂。
心底,每一次心跳,都是快樂。
眼波,每一次流轉,都是歡暢。
人與自然之間天生的皈依與熱愛,在這一刻,蓬勃甦醒。
投身天地,縱情草色,所有所有的、人類渺小的算計和悲傷,都早已化作草原的流風,倏然——飄散——了吧……
……
桃李依依春暗度,誰在鞦韆,笑裡輕輕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