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聲羌笛驚醉容(2)
……
氣氛微微冷凝。大家各自心底都有隱隱的尷尬。
牙帳內務總管趁機問,「可汗,不知該將宮奴沈秘色派往何處?」
或許,此時此刻,一個命運微不足道的宮奴,才可以轉移人們的注意力,讓在場的大人物們,重新生出一種相對於微末人們而生的那種驕傲感吧。
那總管卻沒成想,他的一個似乎再簡單不過的問題,卻引起了在場的最重要的人的躊躇。
烏介可汗眉頭緊皺,沉吟不語。
蘇裡唐則藍眸連閃,俊臉上數種情緒急速遊走。
艾色裡汗則微微一愣,溫潤如月的眸子柔柔鎖定秘色,沒有錯過秘色肩頭的一縷輕顫。
……
蘇裡唐向烏介可汗躬身一禮,「父汗,您是要送這個宮奴離開牙帳城哈拉和林?」
烏介可汗黯然點頭。
蘇裡唐恍若無意地橫瞥了一眼秘色,「父汗,我與玉山自打從黠戛斯回來,身畔還一直沒有幾個得力的人。這個宮奴雖是漢女,但是畢竟在父汗身邊伺候過,兒臣想,她一定因此而更加懂得規矩。如果父汗身旁已經不需要他,不知道父汗可否將她送到可敦城,做我們的宮奴呢?」
聽到蘇裡唐的建議,烏介可汗忽地一笑,「蘇裡唐,難得你如此大度!父汗其實最想的就是將她送往可敦城。畢竟她是漢人,習慣了城池裡的生活,不適應逐水草而居。而我們回鶻,最大的城池就是牙帳城哈拉和林、你們居住的可敦城和摩尼教主駐節的富貴城了!」
「哈拉和林,秘色已經不便繼續留下;富貴城裡的摩尼教眾又對秘色有誤會,所以可敦城自然是父汗的第一選擇!只是……」,烏介可汗的語氣沉吟,眸子鎖住蘇裡唐,「只是,父汗擔心,你們會因為你們母親的事情,對她心生嫌忌而不願收留。沒想到,蘇裡唐,你今天竟然主動提出來,真不愧是我的兒子!不愧我當年給你的帝王之名(蘇裡唐,意為「帝王」),果然有帝王胸襟!」
……
他們,在說什麼?
秘色迷惘地望著烏介可汗與蘇裡唐,心裡有杳遠的警鈴聲遙遙傳來。
卻一時抓不住。
一時捋不清。
千頭萬緒都從這父子三人之間奇異地纏繞而起。
莫名的迷茫。
隱秘的警惕。
看不清的若驚若喜。
剪不斷的絲絲情愫。
都從何來?
都是,為誰?
……
秘色更多的疑問,凝結在蘇裡唐的身上。
那日,他冰冷而無情地將自己交給摩尼僧侶,全然不理會摩尼僧侶明白說出的要置自己於死地的說法……
今日,在自己窮途末路之時,他卻又挺身而出,主動要求讓自己去可敦城……
曾經似乎那麼地冷酷,目下卻又突然這般地友善。
如此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到底都是為何?
難道僅僅是一個孩子的喜怒無常?
或者都不過是自己的一個誤會?
可是,秘色不會懷疑自己的眼睛,這兩個孩子,雖然都只有十三四歲的年齡,但是藏在他們身體裡的心,都沒有那般幼稚。
他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們的每一個舉動都是清晰而冷靜。
如今,他們收留自己,究竟圖的是什麼?!
……
秘色正思忖間,蘇裡唐清越淡然的嗓音明晰傳來,「父汗多慮了。米娜瓦爾雖然是我們的母親,但是她更是父汗您的女人,是回鶻國的子民。您是君王,您是他的丈夫,那麼她的命就是屬於您的。父汗您判定她該死,那她就一定是罪無可赦的。所以,兒子們不會心有猜忌,更不會因此而薄待宮奴沈秘色。」
轟!
秘色平地猛然倒退幾步!
他在說什麼?他那般輕描淡寫地說了什麼?
怪不得蘇裡唐、艾色裡汗這兩個名字這般地熟悉,似乎何時曾經聽過。
怪不得蘇裡唐當日自從聽到自己的名字,對自己的態度便發生了天差地別的變化!
怪不得……怪不得……
原來他們便就是米娜瓦爾的一雙兒子……
剎那間,秘色彷彿再次置身大漠黃沙,如血殘陽淒艷冷絕。
米娜瓦爾耀目的紅衣熠熠光閃,白得沒有血色的臉頰直直望來,「是的,我還有一雙兒子!他們是大汗最優秀的骨血,他們將來也將成為大漠草原上最勇敢的君王!就算今天我死了,我的恨他們也都會替我銘記,我用不著你來替我著想,我的兒子們會明白他們母親的心意!」
……
吱嘎嘎嘎——秘色彷彿聽見了命運之輪瘖啞啟動的聲音。
米娜瓦爾,你不惜拋卻性命、以死相博的報復,終於要開始了,是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