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算前言,總輕負(2)()
氣氛陡然間凝凍了起來。
秘色心底湧起無邊的迷霧。
大唐的政令,陸吟的行為,終於又一次將自己推到替罪羊的屠戮場!
堂堂回鶻國教,雄赳赳氣昂昂的僧眾,卻不敢用自己的力量去抗爭,只敢把所有的怨懟都發洩在自己一個小女子身上!
僧侶不依不饒,「惕隱,聽說兩日前,二位惕隱剛好邂逅了一位大唐漢女,也巧了是個穿著綠裙子的姑娘……不知二位剔隱能否讓我們親自查看一下啊?」
艾山卻似乎沒有聽見僧侶軟硬兼施的問話,一徑望著那幅畫像,微瞇著眸子,一個字一個字從齒縫間重重地吐著,「沈、秘、色……」
艾山的舉動自然逃不過玉山的眼睛。玉山急急催動輪椅向前,用一隻手無言地覆上艾山的手背,溫潤如玉的面容不見波瀾,但卻是格外的一種堅定。
艾山抬頭,悠悠地凝視玉山,「我知道……我知道……可是,誰讓她就是沈秘色呢!誰讓她就是那個宮奴!玉山,對不起,我無法裝作不知道,我做不到……」
玉山湛藍的眸子湧起深深的絕望與無奈。
他回眸望秘色,深深、重重,似乎要將秘色的影像深深地鏤刻入眼底,鏤刻入心版……
艾山仰天無語,少頃,垂首,藍眸如冰,「兩天前我們的確收容了一個大唐的漢女。她叫什麼名字我不知道,但是我卻看得出,她跟這圖畫中的女子,一模一樣!」
……
秘色呆呆地望艾山,渾然不覺那僧侶已經將重重的鐵鎖扣在自己腕上。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之前分明是要對自己有所回護,所以才急急趕在僧侶進門之前到來的啊!
為什麼他的心情會急轉直下?
為什麼聽到了自己的名字與宮奴的身份之後,便仿似全然換過了一個人?
自己難道真的做錯了什麼嗎?
大唐皇帝滅佛,摩尼教遭受的滅頂之災,難道真的是自己的責任嗎?
為什麼,為什麼所有的人似乎都認定,將自己鎖入鐐銬才是罪有應得,正義昭彰?
這是什麼世界?
這是什麼人倫!
就連這個孩子,這個還沒有完全走入成人世界的孩子,都已經被成人世界的污穢所染,全然罔顧事實,輕易便將自己一掌擊入無底的深淵!
……
見秘色毫無反抗,白衣摩尼僧侶喜形於色,「多謝剔隱!小僧即刻回復教主,就說是剔隱領導小僧將妖女緝獲!」
剔隱……
秘色微微瞇上眼睛。已經幾次聽得那僧侶稱呼艾山與玉山為剔隱了。這個稱呼,似乎在契丹飲宴之上,也曾聽得那些契丹的軍官稱呼過耶律億……
剔隱。似乎是一個尊貴的名號,抑或是一個官職的名稱?
到底是,什麼意思?
秘色隱隱間,覺得自己正在接近一個答案的邊緣,卻不得要領,彷彿隔著朦朧的紗,始終望不見隱藏於其後的真實。
剔隱……艾山突然的轉變……自己的姓名與身份……
彷彿是一條鎖鏈上三個套聯的環節,只要知道了剔隱的含義,似乎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被摩尼僧人拖著走出帳篷的剎那,秘色霍然回頭,直盯住艾山的眼睛,堅定地問,「艾山,告訴我,剔隱是什麼意思?」
那摩尼僧人猛力一拽鐵鏈,「大膽妖女!剔隱的乳名,也是你叫得的!」
艾山是他的乳名!那麼他們的大名又是什麼?
秘色覺得自己似乎又向答案邁進了一步!
艾山沒有說話,湛藍的眸子裡,翻捲著看不清的霧靄。
終究還是,不肯說嗎?……
秘色的視線向玉山滑去,看見他眸子裡刻著的慟,長長髮絲隨風輕揚,隱隱掩住他眉間的胭脂記,一點,殷紅。
不知怎地,秘色忽地恍然一笑,她不想讓這白衣的孩子為她傷心。上天給了他太多,偏又虧欠了他太多,如果可以,秘色情願留給他的,是一抹,微笑……
……
白衣的摩尼僧侶又是猛力一拽鎖鏈,「妖女,快走!再磨蹭也免不掉你到鬼門關報到!」
秘色的翠衣的身子,恍如陰雲疾風中顫抖的小草,伶仃著,蹣跚而行。
秘色努力挺直自己的脊樑,努力留下一個堅定的背影。
前方會有什麼樣的命運在等待?既然不能選擇,也只能引頸承受。當把這一切都看開,或許就算死亡,都不再可怕。
身後,忽然傳來悠悠的笛音,如歌如訴,飄飄裊裊,細碎、如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