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死了,只有我活著。」
珊瑚女巫傳來的信息,雖然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但已足夠讓穆哈迪的思維劇震不已。
這怎麼可能?心靈術士掃視四周,這裡是亡靈們要塞中的停屍房。地面陰冷潮濕,寒氣順著腿傳到身上。女心靈術士阿伊莎在自己身邊,警惕的戒備著四周。莎蒂麗的屍體橫躺在兩人面前,像睡美人一樣,優的讓人窒息。一切都感覺無比真實,沒有半分虛幻。
如果莎蒂麗的信息是正確的話,那麼也就是說自己才是那個在爆炸中死去的人,只不過自己的意識還沒有承認這一點。如果她說的都是真的話,那麼現在莎蒂麗才是那個試圖和死者交流的人。而自己只不過是一具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屍體,只有還未消散的思維沉浸於自己尚未死去的幻覺中。
但珊瑚女巫說的,真的就是事實麼?
「……我正在想辦法復活你,但我還沒有完全掌握這項能力……」珊瑚女巫的思維波動送來這樣的信息。「……你能描述一下你現在的狀態麼?比如說你現在能看見什麼,聽見什麼嗎?原諒我,但我一直對人死後見到的一切感到有些好奇。」
心靈術士感覺到阿伊莎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似乎顯得很擔憂。自己是通過她的能力展現異能的,無疑女心靈術士也知道了珊瑚女巫說了什麼。
「你覺得,她說的有可能是真的麼?」穆哈迪在回應珊瑚女巫之前,決定詢問一下女心靈術士的看法。
阿伊莎低下頭,一縷秀髮落了下來,遮住了她小半邊面龐。「如果莎蒂麗女士所言不虛,那我現在也已經死了……」她說,同時抬起頭來,眼睛直視心靈術士。「……死人的靈魂消散前,也許會有一段中間狀態,姑且叫它中陰身吧。但不可能兩個死人之間的思維還能互相聯通,甚至直接交流。」
「……這也就意味著,站在這裡的我,並不是真正的我,只是出自你自己的想像,一個投影而已。」阿伊莎輕聲說道。「即使如此,你還要問我是什麼意見麼?」
「唔,有些道理。不過即使你說的沒錯,我還是想問。有時候我還自己問自己一些問題呢,這有助於理清思路。另外,我已經見過太多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發生了。就算再發現死人之間的思維還能聯通也不會覺得奇怪。」穆哈迪頓了頓,說。「更何況,即使是珊瑚女巫,也有可能犯錯。」
女心靈術士點點頭,然後深吸了一口氣,好像為自己鼓足勇氣一樣。然後,她對穆哈迪說:「我覺得她說的有可能是真的。想想看,自從我們進入這座不死生物的堡壘以後,發生的古怪的不合邏輯的事情太多了。尼本耐是什麼時候用炸彈設置到沉默王身上的?為什麼那些亡靈一點察覺都沒有?他又是怎麼知道我們會來這裡的?」
「還有,巫王尼本耐號稱影王,幻術系魔法才是他最擅長的領域。他是怎麼製造出這麼強大的魔法炸彈來的?這不合常理。也許我們真的是死了,死亡讓我們的記憶發生了錯誤,所以我們的經歷才會這麼古怪。」
「嗯,確實有這個可能。」仔細想了想,穆哈迪認可了女心靈術士的說法。「我的靈能突然失效,凱琳和矮人盜賊奧格倫突然不認識我了一樣……這些古怪之處這樣一來也都可以解釋了。不過,我總覺得還是有什麼不對。」
「比如說,為什麼我們會陷入自己還活著,而莎蒂麗死了的幻覺?這不像是人死後應該見到的東西,而像是收到了外來的影響。那麼為什麼有人要創造這樣的幻境?而且,如果尼本耐和波利斯有本事殺死我,那麼他們早就動手了,至於設計這個陷阱麼?有很大的可能我們根本不會來到這座堡壘,那他們的設計不就白費了?」
「還有這具屍體……」穆哈迪看著身前,莎蒂麗的屍體說道。「如果珊瑚女巫的話是真的,那麼我們才是躺倒地上的屍體。而在我們眼中,反而她才是一具屍體。但也有這種可能——那就是我們確實活著,而莎蒂麗確實死了,只不過她產生了奇特的幻覺,誤以為自己才是活著的那個人。」
「可我們沒法證明這一點。」女心靈術士告訴穆哈迪。
心靈術士點點頭,試著再一次與珊瑚女巫取得聯繫。
「我還在亡靈們的堡壘裡,」他告訴女法師。「在我身邊是心靈術士阿伊莎,不久前她和我一起來到這裡。我先前還見到了肌肉老爹,那個熾天神侍凱琳,吉斯瑟雷人武士達肯。你的屍體現在就在我面前,就在你和我通話之前,我還以為死的人是你,而我們活下來了。」
他接著傳送信息。「事實上,我這邊看到的世界和真實的世界幾乎一模一樣。我甚至不能區分它和現實有什麼區別。恐怕我回答不了你一開始的問題——關於人死後會看到什麼。」
「什麼?!」大惑不解的回復,通過靈能傳來。「可是我的法術還沒完成,你們不可能抵擋住那種程度的爆炸。我只來的及勉強保護住自己,我知道我應該救你的,但當時……當時……」
「在我這邊的經歷中,你的法術同樣沒有完成,但你設法保護住了其他人,自己卻承受了爆炸的全部威力。」穆哈迪用靈能傳訊向她解釋道。
這一次,珊瑚女巫的回復來的稍微遲了一些。「……我應該那樣做的,不是麼?我希望我可以……但那已經沒法挽回了,我只能試著將你們復活。」
「你考慮過這種可能沒有——你確實為了拯救我們其他人在爆炸中身亡了,現在你才是那個被死後幻覺所誤導的人。」穆哈迪對珊瑚女巫說出了心底裡的猜測。
「不……」一陣停頓後,莎蒂麗在回復中否認了這種可能性。「你是個非常有天賦的心靈術士,穆哈迪,我承認這一點。你還是個優秀的宗教領袖和不錯的戰士……但恕我直言,你對魔法的認識非常有限,你的同伴也一樣。只有幻術系魔法,才能讓人在死後產生誤以為自己還活著的錯覺。而我如果身處幻覺中的話,一定能夠察覺到。而對魔法認識比較少的人,就很難發現自己被幻術魔法影響了。」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看到你從爆炸中倖存下來了,但這不是真的。」她的思維波動回應道,飽含歉意。
「你能肯定這一點麼?」穆哈迪有些不太肯定的問道。
「我能肯定,因為我是太陽法師。」這一次,珊瑚女巫的思維波動中流露出了幾分自信。
這倒是很有說服力,心靈術士這麼想。「我該做些什麼?」他向對方傳訊。「怎麼樣才能配合你新學到的能力將自己復活?」
又是一陣停頓後,珊瑚女巫的回復傳來了。「我還沒有完全掌握這項能力,所以施展它的時候,必須不能收到干擾,任何干擾。」
「通過你的描述,我想你可能陷入了一種魔法製造的幻覺當中。為了我的能力生效,你必須破壞這個幻術。」
「我該怎麼做,才能打破這個幻術?」穆哈迪追問道。
「法術反制能力是一門非常精妙的技巧,只有那些最強大的法師,才能反制這種強大的幻術。」莎蒂麗解釋道。「不過,還有一種簡單的方法,可以讓人輕易的從哪怕最強大的幻術中掙脫。」
「聽起來,你對這種『簡單』的辦法似乎有所顧慮。」
「聽著,」莎蒂麗的思維波動繼續解釋。「你必須在這幻境中自殺,以便掙脫幻術的控制。」
「什麼?」心靈術士幾乎是脫口而出。然後他才意識到對方聽不見自己的聲音,所以又用異能發送了以便。
「我知道這很難,但你必須這麼做,不然你幾乎不可能反制這個幻術。而與此同時,你的靈魂隨時可能徹底消逝,永遠無法被喚醒。」珊瑚女巫用幾乎像是懇求的語氣表達道。
「這……」穆哈迪剛想說些什麼,莎蒂麗卻突然傳來了另一條消息,而且顯得非常急迫,好像遇到了莫大的危險一樣。「有人來襲!我必須切斷連接了!記住,一定要打破幻術!越快越好!」
然後,無論心靈術士再怎麼努力,都無法在感受到半點莎蒂麗的思維波動了。
有人試圖攻擊她,這很明顯,但究竟是誰?
更重要的是,自己是不是該聽從莎蒂麗的建議,用自殺的方式掙脫這個幻術?
珊瑚女巫應該不會刻意欺騙自己,穆哈迪這麼想到。雖然立場有別,但她是個值得尊敬的人,不太可能使用不榮耀的手段。雖然驚悚,但也許自己應該聽從她的建議。
「你剛才也聽到珊瑚女巫的建議了吧?」心靈術士對阿伊莎說道。「怎麼樣?你覺得我們是不是該採納她的提議?」
「如果我是巫王尼本耐的話,發現那場爆炸沒有殺死你,就一定會嘗試用其他來確保你死了。」阿伊莎說道。「既然他是幻術系魔法的大師,那麼他能製造一個幻象,就不能製造第二個幻象?也許這個所謂的珊瑚女巫的『建議』,已經被尼本耐給篡改了。還有什麼方法,比誘導一個敵人自殺更高明呢?」
她說的也有道理,穆哈迪意識到,這樣一來問題又回到了原地。自己所經歷的一切,到底那一部分是幻象?那一部分可以相信?
一時間心靈術士有些躊躇不決,這讓穆哈迪突然產生了一些警覺。自己以前好像沒有這麼優柔寡斷,難道失去展現異能的本領後,自已的意志也被削弱了?
「也許我們該慎重行事。」穆哈迪說,「也許我們該想想法子,證明自己確實被困在一個幻境之中。」
他打量四周,亡靈們的堡壘簡潔陰冷,有一種哥特式的風格,沒有太多陳設。這間停屍房又比其它房間更空曠陰森,寒意似乎從大理石地面和牆壁中散發出來。
穆哈迪站起身來,走向房間的一角。在那裡,他找到一面鏡子,冷冷的放射著屋裡的景物。阿伊莎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旁,不明白心靈術士要做什麼。
心靈術士伸手拿起鏡子,把它打破成兩個差不多大小的碎片,同時希望這不會給自己帶來什麼厄運。然後,他把兩塊鏡子碎片相對擺放,使得它們能夠反射彼此的映像。
穆哈迪看到,每一塊鏡子碎片裡,都反射出了無窮多個倒影來,一個比一個更小,直到收縮到完全無法分辨。他略微轉動鏡子的角度,反射出的倒影也隨之改變。
這也太真實了,心靈術士想到。在地球上,如果一台計算機模擬出的虛擬場景中出現了這種情景,那麼巨大的數據量可能導致機器崩潰。他猜想如果幻術魔法的本質和計算機製造的虛擬現實類似,那麼這麼做應該能讓它不堪維持才對。
但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鏡子中的景象和真實的一般無二。這似乎說明幻術魔法不是這麼運作的,也可能說明自己根本就不在幻境中,這裡就是現實。
這種方法行不通,穆哈迪對自己說。他努力思索,突然回憶起來古代大心靈術士皮爾斯提出的自我中心困境(egocentric-predicament)來。每個人的認識都受到他(或她)自己經驗的限制,無法超越自己的經驗。大心靈術士皮爾斯還將世界真實存在的方式,命名為「現實」,又將人的思維所感受到的外界信息,命名為「現象」。並且如此斷言:不存在一種方式,可以通過人所感受到的「現象」,證明「現實」確實存在。
大心靈術士還完成過一個著名的思想實驗,即「缸中之腦」。他隨機殺了一個人,並把受害者的腦子活取出來,放在營養液裡維持著它的生理活性。大心靈術士用心靈異能向這個缸中之腦傳遞和原來一樣的神經電訊號,並對大腦發出的訊號給予和平時一樣的信號反饋。結果,這個缸中之腦完全沒法確定自己是生活在一個虛擬的世界中。因為它和外界交流的唯一方式,就是發送和接受訊號,而大心靈術士的異能足以以假亂真。
也就是從理論上說,如果一個幻術魔法能將外界傳遞給意識的信息模仿的分毫不差,那麼它就是不可識破的,穆哈迪想,至少對不瞭解魔法運作機制的自己來說是這樣。
難道真的沒辦法了麼?只有自殺才能掙脫?萬一這確實不是幻覺,自己可就把自己給殺掉了。
突然,心靈術士靈機一現。
「阿伊莎!」他對女心靈術士喊道。「還記得我們兩個第一次到提爾城時的經歷麼?」
「心靈術士從不遺忘,我當然記得。」阿伊莎疑惑的說道。「怎麼了?」
「我們試圖對彼此讀心,結果雙雙暈過去了是吧。」穆哈迪說道,語調也變高了少許。
「那是因為我在讀取你的內心思想,而你的讀心能力又讀到了我在讀取你的內心,我又讀到了你在讀我在讀你內心,你又讀到了我在讀你在讀我在讀你的內心……」阿伊莎說道,還沒明白穆哈迪的意圖。「……這樣無限反覆,一瞬間我們倆的腦海都接受了無窮大的信息,應付不了所以就暈過去了。這和我們現在的困境有什麼關係?」
「假如,我是說假如。」穆哈迪說道。「我們現在被困在自己還活著的幻境中。我們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幻術魔法製造出來的虛假訊號。那麼,這麼做應該可以……不,是絕對可以破壞這個幻術魔法的效果。它不可能模擬的了接近無窮大的腦內信息。也不可能真實的模擬我們互相讀心時的體驗,尼本耐是幻術系魔法的大師,但他不是心靈術士,他不可能知道心靈術士的感受。!」
說道最後時,心靈術士的語氣已經變得斬釘截鐵。「這比自殺可好的多了。如果我們現在不是身處幻覺中,這樣也不會害死我們,只會昏迷一段時間而已!」
「這方法也許有用。」阿伊莎明白了心靈術士的構思。「但我不能建議我們在這裡進行,這座堡壘裡太危險了,戰鬥隨時可能波及到這邊來。那些亡靈認為是我們害死了沉默王,它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搜索到這間屋子。如果我們那時候恰好還在昏迷的話,就等於已經死了。」
「那我們就先前往一個安全點的地方再說。」穆哈迪回應道。
「其他人怎麼辦?」女心靈術士又問。「肌肉老爹,那個吉斯瑟雷人武士,還有異界神侍凱琳呢?奧格倫姑且不論,那幾個和我們一道的魔鬼又怎麼辦?」
「他們需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心靈術士說道。「而且我不認為這些亡靈可以對付的了肌肉老爹或者凱琳。他運氣好的很,而凱琳身為天界生物,天生剋制亡靈。」
「那就這樣吧。」阿伊莎展現超態變化異能,收起珊瑚女巫的屍體。「我們快點離開這個堡壘。」
穆哈迪點點頭,兩人立刻出發,向堡壘的出口處前進,同時盡力避免戰鬥。
大部分強大的亡靈似乎都被吸引到王座廳那邊的戰鬥去了,只有少數骷髏和殭屍一類的雜兵在道路上阻攔。時不時的,這座堡壘就從基部傳來一陣顫動,似乎說明了王座廳那邊戰鬥的激烈。
穆哈迪和阿伊莎花了大概半個沙漏時的時間,終於來到了堡壘的出口處。幸運的是,這裡也沒有什麼強大的敵人把手,只有一個已經快用光法術的巫妖。它沒能在阿伊莎的靈能攻勢面前抵擋多久。
「好了,咱們出去吧。」心靈術士和阿伊莎一道衝出了堡壘的大門,同時希望接下來也和現在一樣順利。他們先前來到這座位於下水道最底層的堡壘時可走了好長時間,如果亡靈們在下水道裡也有守衛,那就麻煩了。
「等一等!」阿伊莎突然驚叫。「這裡不是我們來的時候的地方!」
穆哈迪驟然止步,打量著四周。女心靈術士說的不錯,這裡確實不是他們來時候的樣子。這裡不是印記城地下那錯綜複雜,迷宮一般的下水道,這裡甚至根本不在印記城。
地面是焦炎破碎的荒地,火紅色的山壁和側壁傾斜的丘陵突兀的拔地而起。空中瀰漫著血紅色的光芒,看不見太陽,不時有火球從空中落下,在地面上炸開。遠處有鮮血匯成的河流緩緩流淌,河邊是骨質腳手架搭建成的簡易碼頭,空空蕩蕩,無人看守。
在多元宇宙中,只有一個地方符合這樣的景色。只有一個地方像這裡一樣憐憫凋零,怨恨旺盛。
這裡是巴特茲魔鬼的家園,巴托九重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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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不好意思更晚了,飛機晚點。才從印尼回到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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