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月十四,錢塘外海!
蒼茫的大海,碧藍如酒,一眼望不到邊際。來自東南全年永不停息信風在激烈的鼓蕩著,狂風席捲著烏雲,裹挾著海浪,急不可待的向著海岸進發。在密集低沉的烏雲和浪頭竄起的大海之間,一首巨大的樓船巨艦,在從容向前穿行。
徐子陵卓然立於船頭,面色沉靜的遙望向烏雲密集的天空,又俯視著波濤洶湧的海面。狂風席捲著海面,掀起的浪頭足有三層樓高,倒捲的巨浪鋪天蓋地的咂落下來,帶來驚醒動魄的味道。操船的巨鯤幫水手無疑是航海的頂尖高手,巨大的樓船順應著水勢,每每在間不容髮之間穿過浪濤,如刀尖上跳舞一般,在危險之中向前穿行。
海中穿行的樓船十分的顛簸,徐子陵卻如腳下生根一般,牢牢的立在船頭,任憑風高浪急,一直巋然不動。他的身旁是同樣身姿挺拔,如巖松一般挺立的段玉成。獨孤鳳與宋缺越戰之期就在眼前,除了因軍情緊急無法分身的寇仲之外,徐子陵和段玉成都跟著獨孤鳳前去觀戰。
「海上的天氣真是變幻無常,前一刻還是風和日麗,海面昇平,沒想到轉眼間就烏雲密佈,風高浪急了!」徐子陵的心神沉靜在大海的波濤變幻之中,忍不住為這自然造化的激烈風景而感歎。
段玉成沉默不語,雙目掃視著漸漸平復的一個浪頭,靜靜的等待著下一個浪頭的到來。
又一個浪峰襲來,巨浪拍打著船舷,揚起近丈高的浪頭,如城牆一般劈頭蓋臉的
向著甲板砸來。徐子陵和段玉成忙各自運氣護體真氣抵擋,縱然已經有過許多次抵擋浪頭的經驗,但是在巨浪巨大的衝擊之下,仍然免不了有幾分狼狽。
巨浪過後,徐子陵和段玉成相對一看,縱然兩人有真氣護體,但是在避無可避的巨浪之下,也難免守護不全,如落湯雞一般渾身濕透。
「師傅說的倒是沒錯,海潮之中確實是一個練功的好方法!」徐子陵看著落湯雞的自己和段玉成,不禁苦笑一下。在這風浪之中,船板起伏不定,沒有半分規律可言,只是想要站穩,就需要對平衡的極其卓越的把握能力,若是再加上鋪天蓋地襲來的浪頭,讓人避無可避,想要在甲板上站穩,更是要花費極大的心力和毅力。這種修煉,對於武道卻是有些好處,就是未免有點過於辛苦。說起來,自己的這位師傅想出來的這種刁鑽古怪的練功方法也未免太多了點,這樣辛苦的鍛煉,實在讓人分不清是真的鍛煉還是故意捉拿人。
如此想著,徐子陵悄然回頭,向著樓船的最高處望去。透過大開的軒窗,可以清晰獨孤鳳那為天地山川靈秀所鍾美麗身形。
巨鯤號三層樓船的最高處,獨孤鳳閉目盤坐在艙室的正中,名震天下的倚天劍平放在她的膝頭。狂暴的海風席捲起三丈高巨浪沖擊著樓船,卻在四面大開的軒窗之上撞上了一道無形的屏障,洶湧的浪濤倒捲而回,卻沒在艙室之中留下半滴海水。
狂風在呼嘯,巨浪在怒吼,寬大的樓船在浪濤中上下起伏,彷彿下一刻就要沉默。而獨孤鳳如明月一般皎潔的玉容上卻是一片平靜,她靜靜的盤坐在哪裡,一股無形的靜謐的氣氛籠罩著整個艙室。窗軒彷彿是一道無形的界限,將狂風和波濤隔絕在窗外。整個艙室是彷彿從天地之間獨立出來了一般,自己組成了一個靜謐的小世界。
獨孤鳳已經盤坐在這裡很久了,自從巨鯤好離開港口之後,她就走進這位於巨鯤號最高處的艙室,在這艙室的中心盤膝靜坐,嚴令任何人靠近。
自從踏上前往與宋缺決戰之地的路程開始,獨孤鳳的心靈就進入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境界。之前因為對與宋缺決戰的期待而躍動的心靈,在她踏上船的那一刻起,突然變得沉靜下來,這並非簡單的沉著與平靜,而是在那一瞬間,她的思維突然變得深邃起來,一個更深層次的視界在她的心靈深處展開,時光在她的觸覺中變得緩慢,過去一刻的歡呼雀躍的心情猶自不變,現在一刻的心靈躍動真是存在,未來一刻的心情變幻清晰可見,剎那成為了永恆,過去現在未來的界限在這一刻被打破。突然而來的覺醒,讓獨孤鳳明悟了時光的奧妙,現在是過去的延續,未來是現在的繼續,將無盡的思維觸覺投注到現在,讓剎那的時光在靈魂的觸覺中不斷延長,假如思維能夠無限深入,那麼最終必將將剎那化為永恆。驀然間,獨孤鳳的心靈中迴盪起前世的一首歌曲:「把握生命裡的每一分鐘……」
「把握生命裡的每一次感動……」靈覺向著現在這一刻無限延伸,思維千百倍的活躍起來。過去人生中的一幕幕如電影一般在獨孤鳳的腦海中回放起來,在這一時這一刻,原本模糊不清的記憶頓時鮮活起來,就像是黑白老照片突然變成了彩色照片一般,甚至就連獨孤鳳早已經模糊的前世記憶,也無有遺漏的回憶起來。
前世小時候第一次磕破頭,被媽媽抱在懷裡的溫暖。
前世第一次犯錯,被母親責罵時的羞愧。
前世第一次向暗戀的女孩子表白,心中的煎熬與忐忑。
前世最後一次向心愛的女孩求愛,被接受後的驚喜與幸福。
今生第一次清醒意識到穿越時的震驚與無奈。
今生第一次面對女孩子月事時的悲憤與絕望。
……
前世今生的記憶一幕幕浮現,又漸漸的交織在一起,最後又定格在現在。時光無法停住,但是記憶卻可以永恆。生命是一段絕不會回頭的歷程,是由一顆顆記憶的珍珠串成的相連。每個生命都是一段感人的故事,每個故事都是一顆永不會褪色的明珠,代表著人在這天地大舞台永不放棄的努力。
樓船在狂風暴雨中前行,獨孤鳳在深沉的靜謐之中沉思與明悟,在人生的大多數時間裡,她都在渾渾噩噩中度過,兩世的人生夢幻般地不真實。只有在某一剎那,她受到某種事物的引發和刺激,精神才能突然提升,粉碎了那夢幻的感覺,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存在,而直到這一刻,她才能真正的粉碎虛妄,讓眼前的一切「真」了起來,成為畢生難忘的片段,亦使生命生出了意義。
在生命中尋找感動,在感動中獲取力量,這就是大宗師之後的道路所在。
獨孤鳳悄然睜開眼睛,她的眼眸依然清亮如水,只是此刻卻深邃的不可測度。
獨孤鳳的目光越過窗戶,穿過重重的浪濤,投注向無盡的遠方。強大而圓滿的靈覺透過一種秘不可測的玄妙方式,查知道在遙遠的南方,宋缺正不斷接近著決戰的戰場。
在獨孤鳳目力無法企及方向,一道寬闊的大河之上,正有一葉扁舟順流而下。扁舟之上,宋師道立於船尾搖櫓掌舵,目光卻落在面向前方河道盤膝打坐,雄峙如山的宋缺背影。此時臨近楊梅時節,淅淅瀝瀝的春雨綿綿而下,雨滴落到宋缺頭上半尺許處,立即似被某種神秘莫測的力量牽引般,自然而然避過他飄飛一旁,沒半滴落在他身上。
在濛濛的細雨裡,河水兩岸的綠柳變成模糊不清的輪廓,不論小舟如何在河面拋擲顛簸;宋缺仍坐得穩如泰山,不晃半下。名震天下的天刀平放膝上,以雙手輕握,感受到宋缺「捨刀之外,再無他物」的境界。
宋缺的心境平靜如水,宋師道的心情卻如陡峭彎曲的河道,起伏不平。此戰宋缺拒絕了宋閥等人的護送,只令宋師道陪伴前往。宋缺行事高深莫測,一言一行皆有深意,此番決戰只帶宋師道前往,宋閥諸人雖然覺得不妥,卻礙於宋缺的無上威望,並沒有反對。
宋家山城到錢塘江一路有水路相通,自出了宋家山城之後,宋缺便在船頭閉目靜坐,任由宋師道操舟前行,直到如今行程已過大半,宋缺仍然不發一言。
宋缺與獨孤鳳此戰,在宋師道看來實是吉凶難料。
宋師道沒有和獨孤鳳交過手,亦沒有真正與父親對戰過,他完全設法分辨他們二者間誰高誰低,對於他來說,兩人均像深不可測的淵海,無從捉摸把握其深淺。
宋師道出身於宋家,自小耳聞目睹的就是父親英明神武的形象,二十年間,更是親眼見證了父親的天刀斬下一個個強大對手,早在心目中樹立起了父親的無敵形象。所以無論如何,宋師道對父親沒有半點擔心,卻對僅僅有幾面之緣的獨孤鳳擔憂不已。縱然知道獨孤鳳是天下無雙的絕代劍客,是武林有史以來絕無僅有的曠世奇才,單單從戰績上說比父親還要更勝一籌,也無法改變宋師道的這種想法。
想起當年初見獨孤鳳時的驚艷,那驚鴻的一瞥,觸電一般的感覺,讓他至今如歷歷在目。想當時,他還未如何接近她而苦惱,更為她鮮卑胡人的血統而苦惱,卻沒想到不久之後,自己就失去了追求她的機會與資格。她的美麗與才華如太陽一般耀眼,讓人不能直視,她就像真正的鳳凰一般,只在九天之上翱翔,從來不屑於回頭俯視地上。然而就是這份驕傲,這份距離,卻讓他越來越難以自拔!
ps:對這一戰期待太高,一直達不到想要的效果,所以卡文了。今天開始恢復更新,這章先試試手,烘托一下決戰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