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新柳,年年歲歲吐新綠。園中桃花,幾回落葉又抽枝。
轉眼之間,冰消雪融,寒冬盡去,新春又來。獨孤鳳閒居揚州,坐看天下風雲變幻,甚是悠閒。
當魏征從嶺南跋涉而回,匆匆來到揚州面見獨孤鳳的時候,正見到獨孤鳳正在桃花深處,悠然閒適的執筆作畫。
此時新春初來,桃花滿枝,千樹萬樹,燦若雲霞。獨孤鳳一襲素白銀邊曲裾、湖羅對折小褂衣,有如緞錦般纖柔的烏黑秀髮瀑布似的垂在背上,自由而寫意,白嫩似玉的肌膚和淡雅的裝束相得益彰。她的神情專注而從容,纖細的皓腕運筆如飛,不過片刻,一副桃花影落飛劍圖就躍然紙上。
獨孤鳳作畫完畢,擱筆後退半步,上下審視一邊,嘴角不禁逸出一絲滿意的微笑。
她揉了揉如雪的皓腕,看到魏征站在一旁,笑著招呼道:「玄成兄來了!玄成乃當世名士,來評評我這新畫如何?」
魏征從容的一笑,向獨孤鳳見禮完畢後,走上前去觀看。此圖繪春山吐翠、流泉飛濺的山谷內,桃花繁盛,落英繽紛,在那桃花深處,一抹飛劍,若隱若現,呼之欲出。圖中高嶺回聳,枯樹新枝,綻發繁華,透露出春的消息。谷口懸泉如練,匯入溪流,跳珠濺出,冷冷有聲。最神奇的是那一抹若隱隱現的飛劍身影,彷彿活動的一般,攪動起滿山的落英,幾乎要刺出畫面,給原本靜止的畫面帶來一種神奇的運動之感,讓人目之所見,不再是一副靜止的畫面,而是一副連綿不斷的真實場景。
圖畫上方山峰留白之處,以凝練靈動的新書體提了四句詩詞「二十年來尋劍客,幾回落葉又抽枝。自從一見桃花後,直到如今更不疑。」
魏征看的眼睛一亮,幾乎忍不住要脫口叫好。他雖然武功不精,看不出獨孤鳳在畫中蘊含的劍道精義,但是只看這畫也是無上的稀世精品。獨孤鳳的畫風獨特,一向講究形神皆備,這幅圖亦是如此,春山吐翠,桃花影落,流泉飛濺無不詳實寫真,同時又有這一種獨特的韻味貫穿其中。然而最讓人驚訝的卻是這幅畫竟然能給人以不斷運動的感覺,用靜止的畫面表現出鮮活靈動的氣息,只能說獨孤鳳的畫技已經高明的超出世人的想像,達到技近乎道的層次。
「技近乎道!」魏征觀看良久,最終長歎一聲道:「郡主妙筆天成,筆下有乾坤,魏征實在找不到找不到讚歎的方式,只能說郡主的畫技已經近乎天道造化矣!」
獨孤鳳淡然一笑,對魏征的讚歎坦然而受。這幅畫可是她目前所思所想的集大成之作,蘊含了她對於靜止與運動,時間與空間的全部思考,可謂是她劍道某一方面的最精彩淋漓的展示。運動的本質她在前世時就已經知曉,但是真正融入到劍法之中,成為她劍道無可分割的一部分,還是在最近靜心思索,大宗師之境,心念純淨如一,一切所思所想都可入道,她前世所知的科學至理也不例外。融合了世間運動本質的劍意,說是近乎天道也沒什麼不對。自然也當得起技近乎道的讚譽。
魏征讚歎了一回獨孤鳳的畫技,同時心中暗暗遺憾。獨孤鳳的心智、才學、見識,都是當世絕頂,可惜的是身為女兒身,又醉心於武學之道,是超然眾生之上的絕代大宗師,卻不是執掌天下權柄的聖皇人君。他雖然為獨孤鳳的才學氣度所折服,但是也為自己不能輔佐一代明君,一展胸中抱負而遺憾。
獨孤鳳微微一掃,將魏征的複雜心理收入眼底。她自從晉級大宗師境界以來,遠人道而近天道,心意日漸純淨,已經漸漸的生出別樣的異能來。比如,武功境界和她差距較大的人靠近她一定的範圍,她就能隱隱查知對方的心思狀態。定生智,靜生慧,這種近乎佛門他心通的能力,倒是給獨孤鳳稍稍帶來了點麻煩,普通人心思渾濁,一念未落,一念又起,渾渾噩噩,宛如塵土,以獨孤鳳目前的狀態,行走在人口繁盛的地方,只覺得四周塵埃滾滾,渾濁無比,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個視力正常的人行走在彌天大霧之中一樣,雖然會被塵埃沾染,但是那灰濛濛的感覺卻讓人十分的不舒服。也是到了這時,獨孤鳳才明白為什麼道佛兩家將人間稱為紅塵,更明白為何道家高手都要在遠離塵世的地方修煉,這並非是單純為了親近自然,更是心靈純淨到一定程度的自然狀態。這種境界並非武道大宗師獨有,道門精研天道的修道者,佛門禪境高深的老和尚,這些人未必有多麼強大的戰鬥力,但是精研道佛哲理和精神修養的他們,也都可能有這樣的精神境界。比如慈航靜齋的當代山門護法,原著中教授徐子陵九字真言手印的真言老和尚,一生從未與人動手,獨孤鳳才不信他能有多強的戰鬥力,但是只看他能集佛門手印之大成,創出九字真言手印,可見其精神修養必然到了大宗師境界。
獨孤鳳專志武道,這種心靈異能乃是不修而得,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她能感應到魏征的心念,卻也不會特意的解釋。只是詢問道:「宋缺對於聯姻之事有何說法?」
魏征苦笑一下,道:「臣到嶺南之後,述說此意,宋閥中人對此事分作兩派,各以宋魯和宋智為首,或支持或反對,爭論不休。宋缺對此事不置可否,任由雙方爭論。」
獨孤鳳淡淡一笑道:「宋閥為南渡衣冠,自矜漢族正統,從不於胡人聯姻。我獨孤家雖然漢化已久,但是畢竟是鮮卑血統,宋閥不願也是情理之中。不過楊廣此次南征,宋閥危若懸卵,勝負全系宋缺一身。若是南征之時,我出手與宋缺一戰,無論勝敗,宋缺必然再難領軍出戰。若是沒了這位雄才大略的天刀,縱然隋室衰微,宋閥也難擋大隋精兵。」
魏征微微頜首,他自然明白獨孤鳳的意思,他出使嶺南,除了乘勢向宋閥提出聯姻之意外,也有向宋缺暗示,此次南征,獨孤閥和隋室並不是一條心,雙方大有合作的餘地,此種情由,十分微妙,但不可直說,只在聰明人之間意會。宋缺顯然也明白他提親的意義,所以才不做表態,獨孤鳳未曾落井下石,已經使宋缺不好直接拒絕。又道:「宋缺想來亦明白郡主之意,這才沉吟未決。不過,我觀宋閥上下,雖然自矜身份,但是實際對聯姻未必真的有多少排斥之意,最大的阻礙只怕就是宋缺。宋閥大勝之後,宋缺向我言明,聯姻之事,還需雲公子親上嶺南,見他一面,才能確定。」
獨孤鳳聽得冷然一笑,宋缺此舉,雖然時世人婚姻應有之事,但是此時說來,拒絕之意隱然昭示,獨孤家和宋閥地位相當,身份對等,又非世代姻親,就算宋缺想看女婿,自派人去獨孤家就是,哪裡有讓獨孤雲親自上門的道理。莫說獨孤雲是她假扮的,就算她是真的男人,也不能前去。
獨孤鳳早料得事情不會這麼容易,雖然微微有些不爽,但是也不會太生氣。她將此事暫且放下,向魏征笑道:「此事辛苦玄成兄了!玄成兄乃當世國士,胸懷天下,志趣高遠,在我這郡主府屈就這麼久,實在是委屈你了。」
魏征連忙道:「郡主說笑了,魏征才疏學淺,能得郡主委以重任,已是三生有幸,何來屈就之說。」
獨孤鳳微微一笑,示意魏征不必客氣,道:「玄成兄想必明白,我志在武道,對天下事並無多少興趣,而我兄長更是閒雲野鶴的性子,都不是爭天下的料子。我獨孤閥雖然勢大,但是除了我們兄妹之外,並無秀出之輩,若是在繁華盛世,做個富貴之家,綿延下去也未嘗不可。但是如今大隋大廈將傾,天下板蕩,龍蛇並起,我獨孤閥與隋室糾葛太深,一個不好就是舉族泯滅之局。我雖然志在天道,但是身受家族養育之恩,為了族人,也不得不籌謀一二。」
魏征肅然正容,認真聽獨孤鳳的話語。智慧如他,早已經看出獨孤鳳行事的怪異。他身為獨孤鳳郡主府的重要屬官,獨孤鳳的一些動作自然瞞不過他,若說獨孤鳳是無心天下,但是獨孤鳳卻多處佈局,動作雖然不多,卻都大有深意,而且獨孤鳳的通過手下高手,或軟或硬,網羅了不少的人才,這些人,都是當世俊傑之士,比之他魏征,也不遑多讓。不過若說有志於爭霸天下,無論是獨孤鳳也好獨孤雲也好,都沒有站到台前,結交豪傑,經營造勢的舉動,怎麼看也不是人主的樣子。種種怪異,讓魏征也百思不得其解,今天獨孤鳳要開誠佈公的談自己的打算,他自然要用心聽講。
獨孤鳳微笑道:「天下紛爭,世事如棋,但是在我眼中,除二三人之外,餘子碌碌,不堪計較。」
魏征微微沉思道:「郡主心中可是有了潛龍人選。」
獨孤鳳微微點頭道:「不錯。一統天下之潛龍,不過是在兩人之間而已。」寇仲早已經想通心結,立下了平定亂世,拯救萬民於水火的崇高理想,正式在淮北舉兵,正式開始了其爭霸天下的第一步。獨孤鳳憑著歷史的先知收集的這些人,正是到了應用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