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辰在電話裡,顯得很惱火,有一半是他心裡真的很惱火,另一半則是故意做出來給彭飛看的,彭飛也很乾脆,立馬保證要警告尤敬國,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情。
掛掉電話,李辰笑著對陳琳道:「再給這小子一次機會,要是他還不悔改,等我回來,讓他好看。」
第二天一大早,李辰與許儀華、陳旭東坐鄉里的車,直奔平樹州的火車站。
在同意李辰的要求以後,徐平又在全鄉遴選人員,參加李辰的「跑市場」隊伍,最終,宣傳科許儀華、經濟辦副主任陳旭東主動報名。
鄉里讓李辰、許儀華與陳旭東三人組成一個小隊,去外面為土豆找市場,名義上,身為經濟辦副主任的陳旭東是隊長,但在私底下,徐平交代陳旭東:一切以李辰為主。
陳旭東今年三十一歲,足足比李辰大了十歲,,他中專畢業以後進入鄉政府工作,先後在農經站、農業服務中心、經濟辦工作,二十四歲擔任農經站副站長,二十六歲調到經濟辦,任副主任,在這個崗位上已經蹉跎了五個年頭。
陳旭東自認也是有抱負、有想法的,他最看不慣的人就是彭飛,認為自己的能力並不比彭飛差,如果彭飛不是有一個姐夫做鄉長,也不見得能爬到他的上面,成為副鄉長。
這一次鄉里大規模種植的土豆正好遇上滯銷行情,陳旭東覺得這是一個機會。
別人都解決不了的問題,他如果能夠解決,那就可以凸顯他的能力,這是誰都不能抹殺的成績。
就算他出去以後,徒勞無功,但是在別人都退縮的情況下,能夠站出來,領導也會記住他的好,並不算失敗。
所以,陳旭東這次才主動站出來,要為自己搏一個前途。
這次同行的其他兩個人,許儀華、李辰都比陳旭東小好幾歲,陳旭東認識許儀華,也專門打聽了一些李辰的事情,知道這個年輕人似乎來頭不小,有縣委書記撐腰,加上徐平的關照,他也沒有要與李辰別苗頭的意思。
但是他覺得李辰太年輕,剛剛畢業,真要做起事情,肯定沒什麼經驗,三個人當中,論年齡、論職務、論經驗,他都當仁不讓。
在這件事敲定以後,陳旭東一直都在琢磨,要怎麼說服李辰,按照自己的計劃行動。
為了取得銷售成績,陳旭東確實花費了不少精力,制訂了一套工作計劃。
「李辰,聽說你是從申城來的,一定去過不少地方吧?」上車後,陳旭東主動跟李辰攀談起來。
李辰對陳旭東的印象也不錯,長壩鄉政府機關企事業單位大大小小上百的幹部、工作人員,最後真正願意站出來的,也就只有許儀華與眼前這個人而已。
許儀華這個文青,衝動一點可以理解,陳旭東一看就是老機關,也能夠站出來,不容易。
李辰搖了搖頭,微笑道:「陳主任,讓你見笑了,我是江海人,在申城讀的大學,除了這兩個地方,也就在來長壩的途中,在西平停留過兩天,領略過大西北的文化風貌,別的地方,還真沒有機會見識。」
陳旭東略微有些意外:「申城是大地方,你是見過大世面的,這次出來跑市場,我們可就都指著你的妙計了。」
不管陳旭東如何想,他還是準備先與李辰搞好關係,人家來頭大,有背景,不是他這種平頭百姓可以冒犯的。
陳旭東在機關裡熬了這麼多年,雖然看不慣有些事情,但也沒傻到要去挑戰。
平常他抱怨最多的,就是自己沒有背景、沒有上面的關係,痛恨那些有背景、有關係的,但那是因為他沒有,也搭不上,真有機會擺在他面前,他也很想抓住。
陳旭東覺得,這次出來,是他最明智的抉擇,就算什麼事情也沒有做成,能和李辰搞好關係,就有可能與黨委徐書記,甚至縣委宋書記搭上關係。
這樣的機會,千載難求。
當然,他也下定決心,一定要拼盡全力,搞出點成績來,不但是自己有成績,關鍵是能夠幫李辰做出成績,對方才會看重自己。
見陳旭東如此客氣,李辰也笑著道:「妙計談不上,總而言之,我們這次出來,一定要齊心協力、要群策群力,想盡一切辦法,將土豆賣出去。」
他們這次出來的第一個目的地並不是平樹州,平樹的經濟並不發達,而且下轄各區縣普遍大種植土豆,原本不大的消費能力,早就飽和,根本不可能找到市場。
李辰選擇的第一個去處是鄰省巴蜀的省會錦城。
相比西海,巴蜀是西部經濟實力較強的省份之一,而且在地理上,與中東部地區的聯繫更緊密,巴蜀省省會錦城,更是全國排名靠前的大城市,與平樹不可同日而語。
經過平樹直達錦城的火車,每天只有下午一趟,長壩鄉已經通過州里的關係,為他們買好車票,在街上吃過午飯以後,李辰他們三個人就登上了火車。
火車准點到達錦城是第二天中午十二點十五分,也就是要開行二十多個小時,途徑西平、金城等地,並且要繞行甘隴等省,全程一千多公里。
鐵路途徑並非最近的方向,平樹州最南邊本與巴蜀省接壤,也有公路連通,只是那個方向地形複雜,路況較差,旅行極為不便,所以李辰他們還是選擇了最省心的火車。
州里出面買的車票,是兩張軟臥下鋪、一張上鋪,都在同一個車廂裡,李辰將下鋪讓給許儀華、陳旭東,他睡上鋪,對面的上鋪暫時還沒有人,他們三個說話也方便。
李辰就問起陳旭東的工作:「陳主任,我剛來,對長壩的情況還不瞭解,你能不能跟我說說咱們鄉的經濟情況。」
陳旭東所在的經濟辦主管鄉里的經濟工作,他對這一塊也確實下了功夫,當即說道:「長壩鄉的經濟情況其實很不理想,主要還是農業這一塊,過去以小麥、青稞等糧食作物為主,還有油菜、蠶豆、豌豆等,種植規模都不大,今年推廣土豆種植,沒想到就遇到全國性的產品過剩,如果失敗,後果不堪設想。」
除了種植業,長壩鄉也有一些養殖業、畜牧業,但是規模都不大。
「主要制約因素還是市場太小,鄉下養豬、養雞、養牛,一般只能在鄉里,最多送到縣城,需求量有限,到縣裡又競爭不過人家,但靠本地,規模上不去,也沒有人願意搞。」
「除了這些,鄉里的工業幾乎等於零,只有一家磚瓦廠、一家麵粉廠、一家工藝製品廠,幾個小作坊,產值都很低。」
「沒有工業,本地的商業也就很蕭條,基本就是長壩街上那幾家鋪子,每到逢集的時候,街上才會熱鬧一點,每年收穫的時候,下來倒賣糧食的,也是些外地人。」
「鄉里也有些農民外出打工的,一般都是去西平,也有去金城、錦城等地的,但是總數並不多,出去也只能打小工,對本地經濟的帶動作用有限。」
「要說制約本地經濟發展的主要因素,就是位置太偏,距離大城市的距離太遠,出去的交通又很不方便,坐個火車還要跑到幾百里外的平樹。」
李辰一邊聽,一邊點頭。
陳旭東說的這些,很全面,又條理清楚。聽他這麼說以後,李辰對長壩的經濟情況,已經有一個大致的瞭解。
地理位置偏僻、交通條件不佳,這都是制約長壩經濟發展的重要因素,而且是很難改變的客觀條件。
位置偏僻、交通不便,這就決定了本地的商品很難運出去,就算運出來了,成本也很高,在競爭中沒有優勢,還是會被淘汰。
除了這些,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因素,陳旭東並沒有提到,那就是「人」。
溫州人會做生意在華夏很出名,溫州人的生意不但做到了全國的各個省市,還做到了國外,中國製造在很多領域就是溫州製造。
溫州人很厲害,其中一個主要原因,就是溫州山多地少,單靠種田,溫州人養活不了自己,所以他們才逼不得已要做生意,結果將生意越做越大。
這種說法,肯定有所偏頗,卻也有一定的道理。
華夏這麼多地方、這麼多人,條件比溫州艱難的地方,比比皆是,除了溫州,卻沒有第二個地方,可以做出溫州人的事業。
說到底,還是與人有關。
溫州人的精明、溫州人的團結、溫州人敢為天下先的勇氣,乃至溫州人的艱苦奮鬥,所有這一切加起來,才造就了溫州人這個天下第一商幫。
長壩的條件不好,更重要的是長壩的人思想不開放,也沒有走出去的勇氣,所以經濟一直都發展不起來。
許儀華覺得不服氣:「溫州在東部,交通比我們長壩發達多了。」
「溫州人剛開始做生意的時候,交通也很不發達,當然,我不是說溫州的條件比西部更差,我的意思是說,只要我們解放思想,勇於走出來,長壩也是有機會發展起來的,」李辰解釋道。
聽了李辰的話,許儀華覺得不好反駁。
別的不說,單是這次出來賣土豆,除了他們三個人,長壩鄉居然找不出第四個人,這樣的情況,經濟如何能夠發展?
列車比預計的晚了半個小時,下午一點半才到錦城火車站。
一下車,出了車站,面對洶湧的人流,還有熱情上來招呼住宿、吃飯的大叔大媽,許儀華、陳旭東都有些不知所措。
原本,陳旭東覺得自己年齡最長,應該照顧好李辰他們,他停了下腳步,想問問具體情況,李辰見勢不妙,拉了他就走。
沒想到,這時候已經晚了,一個四五十歲的大媽,跟在他們後面,向他們熱情地推薦她的小旅館:「哎,我們那還有小姐的,很漂亮的!」
「媽呀,錦城人民太熱情了!」好不容易擺脫熱情的大媽,明白過來的陳旭東擦了把汗,心有餘悸地說道。
在來錦城之前,李辰已經做好功課,在網上訂了如家酒店的房間,那間店距離火車站比較遠,但只要坐一路公交車就能到達,到了酒店,放下行李,李辰就對陳旭東、許儀華道:「陳哥、許姐,我們這就去當地的菜市場、超市看一看,如何?地裡的土豆不等人,我們的時間不多。」
「行!」陳旭東、許儀華都沒有意見。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雖然是臥鋪,車上也能休息,但是人的精神免不了有些疲累,李辰他們卻完全顧不上這些,正如李辰所說的那樣,地裡的土豆不等人,他們也沒有多少時間。
按照李辰的計劃,今天下午和晚上,他們三個人分開行動,到錦城的菜市場、農副產品批發市場和超市看一看當地的蔬菜、特別是土豆的行情,做一個簡單的市場調研。
三個人進行分工,許儀華去超市、陳旭東去菜市場,李辰則去農副產品批發市場。
錦城的農副產品批發市場不止一個,城南批發市場的歷史最長,規模也最大,李辰趕到的時候,已經四點多鐘,一些商販從外地運菜回來的貨車,陸續到達。
一輛貨車到了以後,立馬圍上來很多商販,等著卸貨,當場就將卸下來的蔬菜瓜果裝進三輪車、皮卡車運走。
之前,李辰對蔬菜流通的環節大致做了一些瞭解,蔬菜從農民的田頭到消費者的桌上,通常要經過好幾道環節。
首先就是農民將地裡的蔬菜摘下來,賣給收菜的菜販子,菜販子將菜集中送到當地的批發市場,或者集散中心。
菜農一般沒有那個能力直送批發市場,因為他們的規模不大,自己送的話,成本會比較高,市場風險也會比較大。
錦城這邊的批發商則到外地的批發市場拿貨,再運到本地的批發市場,也就是眼前這個地方,賣給菜販子,菜販子再拿到菜市場,賣給消費者。
菜農-收菜的菜販子-批發市場-批發商-批發市場-菜販子-消費者,這是一個基本的流通過程,有的菜販子可能直接從地頭收菜,然後直接運到錦城的菜市場,有的菜販子拿貨時,中間可能過了幾道手,流轉的環節越多,中間的加價越高,除了運費之外,每個環節都要從中賺取利潤。
看到一輛貨車裝滿土豆,李辰上去打探:「大姐,你們這個土豆是哪裡產的?」
看到李辰的面孔比較陌生,賣土豆的婦女有些警惕:「這個是江堰的吧!」
「我是甘隴來的,我們那今年產了很多土豆,想問問你們這裡的土豆現在賣多少錢一斤?」李辰給自己編造了一個身份。
中年婦女看了看李辰,有些不太相信,主要李辰的年紀放在那裡,不像搞蔬菜批發,更像記者或者政府裡的辦事人員。
「甘隴啊,我們這也有甘隴的土豆,今年土豆多,不值錢,我們往外批都只有三五毛。」
聽到這個價錢,李辰心都涼了,長壩鄉幾萬斤土豆,不可能直接進菜市場零賣,甚至不能進批發市場,賣給菜販子,因為這些菜販子常年做蔬菜生意,都有固定的進貨渠道,不可能為了這些土豆,得罪原來的老客戶。
比較可行的就是賣給眼前這些做蔬菜批發生意的,經由他們,再賣給菜販子,進入菜市場。
如今這些批發商賣出去的價格只有三五毛,他們的進貨價,充其量就在兩三毛錢左右,這個價格,在長壩的地頭收購都嫌低,再千里迢迢運到錦城,不但賺不到,可能還要貼錢。
李辰逐一拜訪這些批發商,得到的價格都差不多,他們最多願意以每斤兩毛的價格收購,這是運抵價。
這個價錢,對於長壩來說,根本就不實際。
「大兄弟,我們省的江堰等地,今年土豆也豐收,都消化不掉,你們那邊千里迢迢,運過來也不划算。」
李辰點了點頭,又打聽了一些市場情況,才離開批發市場。
回到酒店,陳旭東與許儀華都還沒有回來,李辰給他們打電話,問了問情況,菜市場零賣的土豆在每斤一塊到一塊五,大超市裡賣一塊,或者九毛九,社區超市、便利店賣到一塊二、一塊五。
許儀華感覺比較樂觀:「如果賣給超市八毛錢一斤,減掉路費,農民的土豆也能賣上五毛一斤吧?」
五毛一斤,對長壩的農民來說,不但可以保本,還能賺一點。
許儀華是搞文字工作的,不會算經濟賬,陳旭東就比較憂心:「小李,情況不是太好,菜販子的毛利一般都比較高,一斤菜賣一塊錢,進價最多五毛,我們將土豆運過來,每斤的運費就得五毛,五毛錢賣出去,還有什麼必要?」
「好了,你先回來,我們再一起商量!」掛掉電話,李辰不由對著打開的筆記本開始發呆,土豆行情這麼差,要怎麼才能將土豆賣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