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麗紅沉吟片刻,抬頭看著李辰,面色凝重:「那行,就算失敗了,有什麼後果,我都給你擔著。」
李辰微微一笑:「謝謝黎書記。」
其實,他並不是很明白,跑市場、推銷土豆,不成功的話會有什麼嚴重後果,徒勞無功,無非就是用去一筆經費,相比可能的收穫,應該還是值得的。
又不是什麼完全不可能成功的事情,如果這都不願意去嘗試,還要這些幹部做什麼?
黎麗紅看了看李辰,知道他有些不以為然,有心提點兩句,又覺得這些話由自己來說,並不合適:「小李,這樣吧,我與你去徐書記那裡一趟,鄉里怕是不能給你多少支持,徐書記身上的壓力也很大。」
李辰想了想,也有些明白黎麗紅的意思。
在官場上,向來有句老話,叫作「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所以很多事情,大家都會選擇不作為,在重大任務面前,相關責任人一旦沒有成績,沒有完成任務,反而有錯。
李辰現在被看成徐平這一系的人,如果他出去以後,勞師動眾,卻沒有成果,尤匡迪等人一定將過錯推到徐平身上。
對李辰來說,負面影響也不是沒有,肯定會被認為不安份、志大才疏、好高騖遠、不能腳踏實地、實際工作能力不行。
作為大學生志願者,什麼事都沒有做,就有類似的評價,此事過後,一旦不成,這些標籤就會牢牢貼在他的身上,今後再要做事,就會面臨更多困難。
但是李辰沒有退縮,在他看來,如果一直明哲保身,固然沒有風險,然而,他的人生,還有什麼意思?他又何必來做這個志願者?
想到那些無助的村民,李辰心裡沒有絲毫猶豫。
徐平現在很忙,土豆銷售是鄉里當前的頭等大事,全鄉上下,除了日常工作,所有人都要投入其中。
指揮部三位總指揮、副總指揮,鄉長尤匡迪分管工作組,副書記姬誠東分管宣傳組,鄉黨委書記徐平親領銷售組,另外還要統攬全局,忙得不可開交。
幾項工作,最難的就是銷售,最簡單的,似乎也是銷售。
難、難在取得成績,簡單,就簡單在工作方式。
銷售工作,也不是人人可以參與,徐平將農業服務中心、農經站、經濟辦、黨政辦的人召集在一起開會,研究部署銷售工作的開展。
「基礎工作交給其他人,我們的工作就只有一個,找到人,將土豆賣出去,」徐平讓大家主動建言,應者寥寥,並且很少有新意的點子,他只好直接佈置工作。
「宣傳部那邊會將消息放出去,如果有客商主動打電話過來詢問,黨政辦要做好接待工作,要有專人負責,並能禮貌、流利、翔實地回應客商的詢問,霍主任盡快將人選確定下來,一定要充實,誰要是破壞土豆銷售的工作,都要嚴厲處分。」
徐平面色嚴肅地看著霍喜東,對這個尤匡迪一系的黨政辦主任,徐平早有心換掉,就怕他在關鍵時刻出ど蛾子。
霍喜東倒是滿臉微笑:「徐書記放心,我們一定將這個任務完成好。」
「農經站那邊,負責將周邊省市的農產品銷售、加工企業名單整理出來,逐個聯繫,看看有沒有購買意向,你們人手不夠的,可以從服務中心、其他部門抽調,一定要快,一有可能,馬上跟進。」
農業服務中心主任、農經站的站長連忙點頭:「是,我們馬上聯繫。」
徐平又對經濟辦主任敖上廣道:「經濟辦負責聯繫其他地區的有關部門,瞭解各地相關信息,看看有沒有類似商機,以及農產品展銷會之類的交易會,如果有,我們要想辦法參加。」
徐平佈置完三項工作,又道:「銷售工作,是當前的重中之重。我們都知道這很難,但是再難也要迎難而上,我允許你們沒有成績,但是相關的工作一定要做到位,誰的工作沒有做好,敢懈怠,就不要怪我摘他的帽子。」
霍喜東等人聞言,都是精神一凜,帽子問題,誰都不敢忽視。
「另外,還有一項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到外地跑市場,到各地的蔬菜批發市場、菜市場去看一看,看看有沒有機會,將土豆賣過去,你們誰有這方面想法的,可以主動提出來,我給他記大功。」
霍喜東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良久都沒有人站出來,霍喜東笑笑道:「徐書記,不是我們推脫,眼下省裡的土豆都不好賣,要去就得去外省,對那裡的情況,咱們都是一抹黑,就算去了,怕也做不了什麼事情,還會耽擱鄉里的大事。」
「哼,那就都回去,按照剛才說的,給我動起來,」徐平有些惱火地揮了揮手,不滿的說道。
其實,他也知道霍喜東說的話,雖然操蛋,卻也是實情。
鄉里這些個人,讓他們去跑機關,一個個都是人精,讓他們跑市場,就很困難了。
徐平鬱悶地點起一根煙,一邊在腦海裡將鄉里的幹部都過了一邊,都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關鍵是這件事也確實難辦,他自己去都沒有任何把握。
難道,就只能死馬當做活馬醫,隨便派兩個人出去看看?徐平覺得,這樣也不合適。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有人敲門,門外響起黎麗紅的聲音:「徐書記,我有點事情想匯報。」
徐平連忙將煙頭在煙灰缸裡摁滅:「進來吧,麗紅,工作都還順利吧?」
看到黎麗紅身後的李辰,徐平連忙站了起來:「啊,小李你也來了,快坐。」
黎麗紅看了李辰一眼,心想這小子在徐書記眼中,面子比自己還要大。
她倒沒有感到不平,徐平看到她沒有站起來,那是因為他們之間的關係更親密,不需要注意這些細節。
李辰向徐平打了個招呼,就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徐書記,我想出去賣土豆。」
「呃!小李,你有門路?」徐平愣了愣,他剛才正在為這件事發愁,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沒想到李辰會主動站出來。
李辰搖了搖頭:「沒有,不過我想,只要我們走出去,才可能找到機會,多多少少,總會有一些收穫。」
徐平沉默了很久,才歎了口氣,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你很不錯,如果是我年輕的時候,我也要跟你一起去跑。」
徐平答應了李辰的要求,同時承諾,不管結果如何,他出去的一切開銷,都由鄉里承擔。
「書記,尤鄉長那邊可能會扯後腿!」黎麗紅提醒。
「他敢!」徐平拍了桌子。
「小李,你放心,不管這事做得成、做不成,有什麼事情,我徐平給你擔著,既然你要出去,就一門心思給我將這件事辦好。」
「有些事,我徐平沒法做,但是你要做,我再不支持,那還算人不?」
不管徐平的真正想法是什麼,這一席話,讓李辰的心情好了很多。
隨後,李辰又找到彭飛:「彭鄉長,我已經跟徐書記說了,明天我就離開鄉里,去外面賣土豆去。」
「你要去賣土豆?」
一開始,彭飛也愣住了。
「是的,我認為必須要走出去,才可能找到機會,僅僅是在鄉里等別人上門,希望渺茫。」
彭飛臉色難看地點了點頭,他也知道,李辰說得不錯,只有走出去,才會有機會。
其實,不僅是他,尤匡迪,甚至徐平他們,誰都明白這個道理,但沒有人像李辰這樣,主動要求走出去。
只因為,走出去,固然可能找到機會,但是,找不到任何機會的可能性,更大。
走出去,希望其實也不大,平白落一個無能的名聲,還要承擔土豆賣不掉的責任。
彭飛其實也想試一試,但他是尤匡迪的人,他的性格也並不強勢,要做出違逆尤匡迪的決定,並不容易。
「小李,說起來,我很慚愧,這本來是我們鄉里的事情,最後卻要你這個外人打頭陣,為我們到外面衝鋒,用你的話來說,我也很汗顏啊!」
「呵呵,彭鄉長這話說錯了,我不是外人,既然我來了,就已經將自己當成是長壩的人了。」
說完,李辰向彭飛提出告辭。
到最後,彭飛並沒有挽留自己,也沒有說要跟他一起去賣土豆,李辰心裡非常失望。
彭飛這個人,有一些想法,但是格局太小,也做不了大事。
李辰剛來的時候,鄉里就在議論,都覺得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又是大城市裡來的,肯定很嬌氣,在長壩這麼艱苦的地方,肯定待不了幾天,就要叫苦回去。
有的好事者甚至打賭,賭李辰能夠在長壩留多長時間。
有人說三個月,有人說兩個月,最短的,只有三天。
結果,李辰只用了三天的時間,就讓大家刮目相看,他下基層、深入調研,並且動作飛快地做出一篇深度報告,對工作非常投入。
如今,李辰已經成為鄉里樹立的典型。
很多人對此還不以為然,沒想到這個典型在會議結束後,又很快放出一顆衛星:他要出去賣土豆。
勇氣可嘉,就是有些認不清形勢!
大家對李辰此行,普遍不怎麼看好。
如果土豆好賣,也不用李辰去,那些外地的商人一定會跑到長壩收購土豆,如今連那些精明的商人都不肯來了,主動找上門去,又有什麼區別?
還有人覺得,李辰剛畢業,很多事情都不懂。文章寫得好,並不意味著別的能力也很強。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可能連一個土豆都沒有賣過,又知道怎麼去賣鄉里的近萬噸土豆?
「可惜了,年輕人就是衝動。」
有的人見過李辰,對李辰的印象也不錯,都為他的這個選擇,感到十分遺憾,以為他年輕、衝動,被人利用了也不知道。
至於被誰利用,尤匡迪等人都覺得,肯定是徐平。
「李辰,現在的土豆可不好賣啊!」
「好再來」飯店裡,李辰與陳琳、劉漢文坐在角落裡,點了幾個菜,一邊吃,一邊說著話。
現如今,「賣土豆」已經成為長壩鄉最熱門的話題,全鄉上下,已經被動員起來,參加這一場「攻堅戰」,鄉初中、小學也不例外。
陳琳、劉漢文都已經知道鄉里土豆賣不出去的情況,聽說李辰明天就要離開長壩,去外面賣土豆,都很吃驚。
李辰咬了塊臘雞肉,在嘴裡咀嚼半天,才意猶未盡地吞進兔子,滿口餘香:「嗯,是不好賣,但總要試試,不能眼睜睜看著那些土豆爛在農民的地裡。」
「那倒是,要不,李辰我跟你一起去吧,」陳琳想了想,也說道。
「你?」李辰看了看陳琳,在他看來,陳琳與許儀華的性格中,有一點比較相似,那就是嫉惡如仇,許儀華表現得比較冷,陳琳就比較「熱」,像小辣椒一樣,有什麼不滿,就會噴出來。
她們兩個,都不適合跑市場。
「還是算了,鄉里有安排,名額有限,我說了也不算,」李辰搖了搖頭:「對了,陳琳,我看你今天精神不佳,是不是不舒服?」
「沒有!」陳琳扭過頭去,默不作聲。
李辰感覺有些奇怪,陳琳的性子,火燒撩撩,像今天這樣沉默少言,一定有問題。
李辰就看向劉漢文,劉漢文也搖頭:「別看我,我也不知道,我們也不在一個學校。」
李辰就問:「陳琳,是不是有什麼心思,說說看,我們三個都跑到這個地方,也算有緣,應該相互幫忙,你說呢!」
劉漢文也道:「是啊,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我們都離家這麼遠,人生地不熟,只能相互依靠了。」
「我就是覺得挺失望的!」陳琳突然爆發了,高亢的聲音,也讓其它桌的人紛紛側目。
李辰與劉漢文都沒有阻止陳琳,李辰道:「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情?」
「也沒什麼,在學校遇到一個小混混,」陳琳發作了一下,似乎心情好了一些,壓低聲音道:「聽說,他是你們尤鄉長的兒子,很囂張,沒想到這麼窮的地方,也有官二代,咱們大老遠跑過來,難道就是為了看他們作威作福?」
「尤鄉長?尤匡迪?」李辰皺起眉頭,也有些不高興。
但他並沒有像陳琳那樣,感到義憤,接觸官場以後,他很快就明白,天下的烏鴉一般黑,都說西部的老百姓樸實,卻絕對不包括某些人。
李辰又問了問陳琳具體的情況,知道那個叫尤敬國的小年輕這幾天一直纏著她,雖然沒有做什麼過分的事情,卻也讓陳琳很膩歪。
陳琳從學生和其他老師那裡,知道很多尤敬國以前的事情,堪稱橫行鄉里、無惡不作,經常騷擾漂亮的女學生。
因為他老子是鄉里的鄉長,大家都敢怒不敢言。
「呵呵,這可真是天下的烏鴉一般黑啊,」劉漢文譏諷道。
「這樣可不行,」李辰皺了皺眉頭:「陳琳,這樣吧,我想辦法警告一下這個尤敬國,如果他還不知道收斂,等我從外面回來,再給他一個教訓。」
「劉漢文,這幾天你沒事就多往陳琳那邊跑跑,防著那小子做什麼出格的事情。」
「他敢!」陳琳斥道,又問:「李辰,會不會給你帶來麻煩?」
陳琳的性格看起來大大咧咧的,但是她也知道李辰在政府裡、尤敬國的老子又是鄉長尤匡迪,真的要得罪了,到時候免不了會給李辰小鞋穿。
他們這些東部來的志願者,說白了,在當地就是臨時工,人生地不熟,沒有任何依靠,別人欺生,真沒有什麼辦法。
李辰笑了笑:「沒什麼,我剛跟他老子幹過一仗,還怕他這個兒子?」
「咦,怎麼回事,李辰你剛來就跟鄉里的老大幹上了?」劉漢文與陳琳都很吃驚。
李辰笑道:「錯了,機關裡面,書記才是老大,鄉長充其量只是老二,老大跟我的關係很好,怕他老二幹啥?」
李辰故意說得很輕鬆,讓劉漢文與陳琳不要擔心,特別是遇到那個尤敬國的時候,在氣勢上一定不能輸。
「有的人,你越怕他,他就越囂張,只要你們強硬起來,他就成紙老虎了。」
為了讓陳琳與劉漢文放心,李辰當著他們的面,給彭飛打了個電話:「彭鄉長,是我,李辰啊,有件事想問你打聽一下。」
李辰沒有將電話打給徐平,也沒有給尤匡迪,這兩個人,無論打給誰,都有可能激化矛盾,打給徐平,意味著撕破臉皮,李辰不怕,卻可能為陳琳帶去不好的影響,打給尤匡迪,話說重了,有故意挑釁的味道,說輕了,對方可能更囂張。
彭飛是尤匡迪的妹夫、也就是那個尤敬國的姨夫,讓他出面,既可以給尤敬國壓力,也不至於激化矛盾。
此外,彭飛這次沒有跟李辰出去跑市場,李辰雖然不滿,但也能夠理解,他還是願意相信彭飛的人品。
「彭鄉長,尤鄉長是不是有個兒子叫尤敬國?」李辰道。
「是,那小子是不是得罪你了?」彭飛在電話裡一聽到尤敬國的名字,就緊張起來。
李辰聽出彭飛語氣中的緊張,故作不滿地道:「算,也不算,彭鄉長,我和我的同學不遠萬里,來到長壩,是抱著友善、奉獻的態度,希望長壩能夠發展,老百姓的日子越過越好,但是這裡有的人,卻似乎並不歡迎我們,我的同學,是個女生,在鄉初級中學支教,她一個小姑娘容易嗎?尤敬國同志身為尤鄉長的兒子,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騷擾我的同學,你說,這要是傳出去,別人會怎麼說尤鄉長,會怎麼看待長壩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