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不是刻骨銘心(一)
可兒瞇細了眼,只覺眼前黑團團的幾個字,她怎麼也看不清。
身後響起一陣「得得」的馬蹄聲,可兒瑟縮地躲在娘親的懷中。陸老闆從鋪子裡走了出來,拉過可兒,用手指指騎在馬上的一個俊雅溫逸的男子,壓低了音量說道:「可兒,那就是你將來的夫婿,他叫韓江流。」
可兒緩緩地扭過頭,看了過去。
這次,她到是看清了。
韓江流,大都城最大的錢莊四海錢莊的少東家,年紀二十有四,是大都城中公認最英俊、最聰明、最溫和的公子,知書達禮,風度翩翩,多少待字閨中的少女夢寐以求的佳婿人選。
可兒看到他瀟灑地從馬上下來,把馬韁扔給錢莊的夥計,溫雅一笑,長身站著,與進出的客戶拱手招呼,目光一下定格了。
「你姐姐在很小的時候,曾與他有過婚約,後來發生了一些事,這婚事就擱淺了。你姐姐另嫁他人,但韓少爺好像還在守著婚約,你爹爹是守信之人,既然答應與韓家聯姻,就要遵守承諾,只不過,現在婚書上的陸家小姐不是你姐姐,而是你——陸可兒。」陸老闆盯著韓江流的背影,慢悠悠地說道。
可兒納悶地收回目光,訝異地抬頭看向爹爹,爹爹的語氣為什麼聽著那麼陰冷、這麼篤定?
婚書上的人能隨意換嗎?
這麼好的公子會願意娶她嗎?小小的心恐慌地顫著,她覺著,莫談是自己,就是又聰明又漂亮的姐姐,也配不上這位溫潤如玉的韓公子。
「韓少爺。」陸老闆突然堆起一臉的笑,抬腳跨出當鋪,向韓江流走去。
正在與人講話的韓江流一怔,回過頭,淡淡地打量了下陸老闆,目光掃過陸可兒,「請問這位老伯是?」
「我是對面陸家當鋪的掌櫃,這是小女可兒、妻子吳氏。」陸老闆熱情地介紹著,頗有深意地讓開身子,把可兒往前推了推。
韓江流疏離地抬抬手,「哦,原來是新開張的當鋪掌櫃,失敬、失敬!」他又轉過身,對陸夫人和可兒微微點了下頭。
陸老闆一擺手,目光咄咄,「別這麼客氣,我和韓莊主是老朋友,我想,日後我們的關係有可能還會更進一層。」
韓江流愕然地挑挑眉:「陸掌櫃認識我爹爹?」
「交情可不是一般,我們認識十多年了,怎麼,他沒提起我嗎?哈,沒事,沒事,你回去向他提起我,他會一五一十的告訴你的。好了,不多聊了,日後韓少爺常過來串串門,我們全家都會非常歡迎你的。」陸掌櫃的熟稔的拍拍韓江流的肩膀,意味深長地傾傾嘴角。
韓江流有點莫名其妙這位陸掌櫃的熱情勁是從哪裡來的,他跟隨父親做生意也有好幾年了,爹爹的老朋友、老客戶,他可都認識,這位陸掌櫃的到一點沒聽爹爹提起過。
俊眉不禁蹙起,韓江流看到陸家瘦瘦小小的姑娘怯怯地打量著他,他禮貌地回給她一笑,她目光急急地躲閃,小臉脹得通紅。
韓江流溫柔地一挑俊眉,見多不怪地轉過身去。
「夫君,十幾年不見,韓少爺到長得一表人才,你說他會同意娶咱家可兒嗎?」陸夫人喜滋滋地盯著對面門庭若市的四海錢莊,突然擔憂地問。
陸老闆冷笑,指揮著新來的夥計認真擦洗櫃檯、門面,捧著個水煙袋,搖搖晃晃的步進裡面的賬房,在書案後坐下,翹起二郎腿,翻了翻白眼,「夫人,你怎就沒一點志氣呢?什麼叫他同意不同意,這事由得了他嗎?他能娶到咱家可兒是他的福份,要不然我讓他四海錢莊一夜之間名譽掃地,從此在大都城無立足之地。韓莊主應該慶幸他有一個我還看得中的兒子,還有這錢莊經營得不錯,也有些利用價值。不然我就不是這態度了。」
「夫君,這婚事看來是跑不掉了。」陸夫人聽了陸老闆一席話,眉開眼笑地合起手掌,「對,對,報仇不一定要報得血淋淋的,傷人不見血,讓他暗裡疼,才是真本事。我們陸家終於要揚眉吐氣啦!」
「夫人,你就等著瞧吧!我想,沒幾天,四海錢莊就會上門送聘禮了。」陸老闆一臉深沉地說道。
可兒沒有隨娘親走進賬房,她默默地站在外首,仰望著一團模糊的天空,張開雙手,怕是冬天要來了,吹著身上的風冷得人直發抖,一件裌衣已經不夠了,灑在掌心的陽光也不覺得溫暖。
陸家當鋪選了個吉利的日子熱熱鬧鬧開張了,陸夫人給可兒新置了幾件時新的夾裙,也找了個丫頭專門侍候她,她現在真的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過上大小姐的日子了。
小姐是不可以太多拋頭露面的,當鋪開張那開,她坐在後堂,聽著外面又是爆竹,又是鼓樂的,人聲鼎沸。
陸家當鋪十年前,曾經是與四海錢莊齊名的,現在重新開張,一下子把大都城中的許多商賈都吸收了過來。送賀禮的店舖絡繹不絕,陸掌櫃笑得嘴都合不攏。
四海錢莊的賀禮是正午時分送過來的,禮盒很重,韓江流親自到門祝賀,陸掌櫃陪著喝了杯茶,見韓江流隻字沒提婚事,也沒提他與韓莊主的交情,心中不由得有些著急。
莫非他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他的猜測不假,當鋪開張又一個月了,韓府的媒人仍沒有上門。陸老闆不想再等,以看望故友為名,特意去了趟韓府,回來的時候,陸夫人看到他擰了幾天的眉結舒展開了,心中就有了數。
那一晚,大都城下了一夜的雪,早晨一開門,刺骨的寒氣撲面而來。
陸掌櫃的說可兒日後是要做錢莊的少夫人,對些錢莊的事務多少要懂一點,讓她白天也在當鋪裡走走,學點東西。
爹爹的話,可兒總覺得很虛幻、很遠,和她好像沒什麼關係。她對當鋪的業務不喜歡,也沒興趣,坐一會,便走出店舖,盯著對面四海錢莊的門庭發呆。
天真的很冷,呼出的白氣出口就凝成了冰凌。可兒小臉凍著通紅,呵著小手,在外面跺著腳,想讓身體曖和一點。
「碧兒,碧兒……你聽我說……」一個溫雅低沉的聲音從當鋪斜對面的茶樓傳來,可兒心「咯」了一下。
「韓江流,你不要再說了,我沒事的,真的沒事。」微帶著泣聲的清麗嗓音隨風飄進了可兒的耳中。
她緩緩地抬起頭,努力把目光聚成一束。
溫和俊雅的韓少爺拉住一位頭髮卷卷的俏麗女子,她雪白的狐裘上不知怎麼沾上了一些雪跡。韓江流滿臉痛楚、不捨地看著她,「我是為你好,碧兒,真的。」
「我理解,我會很好的,現在請你幫我叫一輛馬車,我該回府了。」舒碧兒強抑下哽咽,倔強地把頭扭向一邊,不再看韓江流的臉。她是他好友名義的妻子,縱使他深愛她,也曾承諾,等她二年後恢復自由之身,娶她為妻。現在該死的道義佔了上風,他選擇放開她,她無話可說。
「我送你回府。」
「不要,韓江流,你讓我靜一靜,好不好?是我考慮不成熟,莽撞地跑過來,從成親那天起,我就沒資格要求你為我做什麼了。你是正人君子,你不需要講太多,我什麼都懂,我不會再來找你的。」舒碧兒拚命地眨著大大的眼睛,把泛上來的淚水眨了回去。
韓江流咬著唇,目不轉睛地看著碧兒,手握成拳,微微地顫抖著,強抑著想把她緊緊摟在懷中的衝動。
良久。
他無奈舉起手,招來一輛等著路邊載客的馬車,體貼地撩開轎簾,托著碧兒的腰讓她跨進馬車。
「韓江流,既然我能神奇地來到這裡,我想一定也可以神奇地回到我來的那個地方。還記得我叫什麼名字嗎?」舒碧兒放下轎簾前,幽幽地說道。
韓江流象凍僵了,一動不動立在雪地裡,目送著馬車消失在街市之中。
一滴滾燙的淚無聲無息地從他的俊容上滑下,身邊行人川流不息,他掩飾地彈去,默默轉身。
「哎喲!」一個小小的身子在他的身後腳下一滑,躺倒在地。
「你沒事吧!」韓江流彎身,看清原來是陸家當鋪的小千金,俊臉突地一沉。但仍伸手扶起了她。
「多謝韓少爺。」可兒象闖了什麼禍,瑟縮成一團,頭都不敢抬,聲音小得像蚊蠅。
韓江流疲倦地眨眨她,見她頭上身上都是雪,歎了一聲,抬手替她輕輕撣落掉。「天氣這麼冷,怎麼不呆在鋪子裡?」
「我……」陸可兒鼻子一酸,一時不能適應韓江流這突然而來的溫柔。
其實韓江流的性子一向溫和,待人處事很少與人交惡。四海錢莊與陸家當鋪之間的過節,爹爹已經悉數告知於他,他心中也拿定了主張,決定為父親從前的過錯負起全部的責任,但不是說他就同意任人擺佈,娶一個自己不喜歡自己的女子。他對陸掌櫃的得寸進尺的行徑非常不屑,表面上他沒露出什麼聲色。但大人間的事,犯不著對一個孩子發洩。他心裡是對陸掌櫃的不滿,一看到陸可兒摔倒,做不出視而不見。
「你……眼睛不太好嗎?」韓江流第一次對視陸可兒的視線,這才發現她的兩個瞳孔不能聚焦,眼球上還長了一層翳。
可兒羞窘地低下頭,「我……從一出生就是這樣子。」
韓江流同情地點點頭,「那可以看得清回鋪子的路嗎?」他的心情很亂,沒心思聽可兒多說。
「當然可以!」可兒急忙表白,「我其實有時會看得很清楚,有時……就有些模糊。」
「那……失陪了。」韓江流淡漠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