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笛聲何處(六)
轉瞬中秋快要到了,君總管送糕點到小院時,笑著對詩霖說,爹爹馬上要回府了。詩霖激動得小臉發紅,林妹妹默默地放下手中的書,這個消息對於她來說,是憂還是喜呢?
昨夜的一場細雨飄灑到早晨!滴答的落地聲,聽來別有一番情趣。天未光,微微清冷。林妹妹披上外袍捲起竹簾觀雨。飛天堡已經修建完畢,聽說比從前更壯觀更美,飛天堡的生意比從前也更紅火,所有的隱患都已除去,窩闊台也已不成為一個隱患,而且他還有幾年可活呀!
夫妻並肩經歷了多少風雨,卻在好不容易的天晴之時,他們變得生分了,還有漸行漸遠的趨勢。對此,她真的不知道怎麼去挽回,如果事情再回到誘敵的那一天,她想她還會那樣去做的,她只是覺得對不住秀珠。但她相信,若她不誘敵,依窩闊台固執的行事和耶律楚材的心計,只怕飛天堡死的人更多。
她哪裡是逞能,她只是想為君問天分一部分的精力。君問天是個驕傲的男人,她把自己置於危險之中,然後靠自己的方式解決,深深地傷害了他的自尊。她又設計迷昏了他,讓他倍感挫敗。於是在這樣的雙重夾攻下,他放開了她,任她自生自滅。
沒有他的君府,空落落的,冷清又冷情。林妹妹歎了口氣,她想他們真的有可能回不到從前了。
「娘親,」君詩霖醒了,擁著被坐在床上,「你昨晚講的唐太宗李世民真的有那麼厲害嗎?」
這幾天,林妹妹給詩霖講唐史,小丫頭特別的感興趣,問題很多。
林妹妹溫柔地一笑,走過去把詩霖擁在懷中,親親女兒粉嫩的臉腮,「當然啦,因為他有一位賢內助——盛世牡丹長孫皇后。」
「長孫皇后?」君詩霖皺皺眉,不太明白。
「唐太宗李世民在年少的時候失去娘親,長孫皇后小的時候失去父親,他們是一對青梅竹馬,很早就開始魚雁往來、詩書唱和。當太宗皇帝想娘親時,就是小長孫皇后的帕子為他輕輕拭去臉上的淚痕。」林妹妹柔聲說道。
「那是不是也像察必和烈哥哥現在這樣?」詩霖眨著大眼睛問。
林妹妹噗地笑了,「寶貝,你有那麼慘嗎?你有爹爹、有娘親,還有祖母疼,哪裡有那麼命苦。別亂對號入座。」
「可是在娘親和爹爹都沒回來時,察必不是只有烈哥哥嗎?」小丫頭反駁道。
林妹妹心一窒,愣住了,無言地抱住君詩霖,「那是非常時期,寶貝。」
「娘親,那個時候你和爹爹在哪裡呀?」
「我們在外公的家裡,那時候……」林妹妹眼中突然湧滿了淚珠,那時候只要心中有愛,和君問天上刀山、下油鍋,眼都不會眨。但結婚之後,她發現夫妻之間只有愛,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包容、體貼、理解。
「詩霖,娘親好羨慕你,真巴不得自己永遠像你這麼大,再大的風雨有爸媽擋著,再大的煩惱,一覺醒來就沒事了。現在,娘親不管多少次睜眼醒來,那些煩人的事為什麼還好端端的存在呢?」
君詩霖嘟著小嘴,不知道怎麼回答娘親的問題。
「少奶奶,少奶奶!」廂房外響起緊促的腳步聲,侍候的丫頭一臉驚喜的跑了進來,「少爺他……回府了。」
「現在不是早晨嗎?」林妹妹訝異地扭頭看看門外一天的細雨。從飛天堡到大都,馬程再快,也得趕一天。
「堡主是連夜趕回來的,現在正去老夫人房中問安呢!」
「娘親,是爹爹回來了嗎?」詩霖興奮地從床上躍起,手忙腳亂地給自己穿衣,不一小心把衣衫前後都穿錯了。
「小小姐,還是我來吧!」丫頭笑著上前幫忙。林妹妹側身讓開,整個人像渾渾噩噩的,腦中一片空白,他趕這麼急,是因為想念她,如她對他的思念一般嗎?
一股巨大的幸福突然湧上心頭,心怦怦直跳,她羞澀得臉紅到耳跟。
一等衣衫穿好,詩霖急不迭地拉住娘親的手,「娘親,走,我們去祖母房中看爹爹。」分別了一個月,她太想父親了。
林妹妹嬌柔地抿著唇,由著詩霖拖著出了廂房。出了庭院,正遇上陪君問天回府的幾位飛天堡的傭僕。一見到林妹妹,忙恭敬地施禮。
「你們……」林妹妹看到他們手中拎著包袱,估計是君問天的行李。
「堡主吩咐我們把他的行李送進書房。」傭僕應道,擦肩而去。
渾身的血液陡地就從頭頂降到了腳底,漫天細雨中,林妹妹冷得直哆嗦。
「娘親?」君詩霖愕然地看到娘親發白的小臉。
「你帶小小姐去見少爺,我有點冷,回房加點衣衫。」林妹妹低聲對跟著的侍候的丫頭說道。
丫頭正沉浸於少爺回來的喜悅之中,不覺林妹妹有異,抱起君詩霖興沖沖地往王夫人的廂房中走去。
林妹妹漠然回頭,先前的喜悅又不復存在。郎心如鐵,就是這樣的嗎?以為過了這一個月,再大的氣也該消了,她非常配合地保胎、養好身子,她知道她的事情會有人一五一十地送到飛天堡。他在意她,中秋節是個很好的台階,他會回來看她的,她是那麼那麼的想他,她願意向他道歉,向他撒嬌,粘在他懷裡,與他恩愛。
原來是她自作多情而已,他回府,不住進他們的廂房,卻搬進書房,有些話還需多問嗎?
不想見他了,再也不想見,不如分離。分離還讓人心生希望,這樣子回來,等於掐滅了她一切念頭。
果真回不到從前了,林妹妹深吸一口氣,按住心口,任劇痛蔓延到全身。
午膳時,林妹妹已整理好了心情,平靜地來到花廳,君問天已梳洗好,換了乾淨的綢衫抱著君詩霖坐在桌邊,一雙黑眸深邃地盯著她。
她報以淺淺一笑,「夫君,回來了!」口氣溫婉、淡然,很有大戶人家的禮儀與規矩。
與他隔了兩座坐下,目光不與他交集。王夫人見兒子回府,樂得合不攏嘴,席中話特別多,問這問那的。林妹妹沉默地用膳,食量和平常沒兩樣。
君問天忙著照應女兒用膳,自己沒什麼吃,眼角的餘光一直瞄著兩個與從前叛若兩樣的人,俊眉微微擰起。
飯後,雨住了,林妹妹牽著詩霖的小手回房午睡,君問天去看白一漢。一個時辰後,他走出庭院,舉步往林妹妹居住的院子走去,就在院門前,他停下了腳步。
林妹妹和詩霖已經醒了,她在給詩霖上唐詩課,講的是詩仙李白的詩。林妹妹的古文功底不錯,對所有詩的境界和意義都描述得非常透徹,與小詩霖的一吟一頌,很讓人動容。
他傾傾嘴角,默默地立著。
林妹妹很注意勞逸結合,上了一會課,讓詩霖出去玩會,她端起參茶,潤潤喉,一抬眼看到外面站著的君問天。
她放下茶盞,沒有等他進來,自己先走了出去。氣氛有點難堪,她領先向院中的亭子走去。亭中石凳有點冰涼,她拂去上面的灰塵,指著對面的石凳讓他坐下。
兩個對著亭外盛開的杜鵑,好一會,都沒人出聲。
「君問天,我想我的適應能力還是蠻強的,」林妹妹是個耐不住沉默的人,笑著先開了口,「以前在二十一世紀時,覺得多少事我是永遠不可能接受的,雖然口口聲聲說做個米蟲很幸福,但心裡還是希望自己能自力,能有一番自己的事業,做個精幹的白領女郎。而現在,你看我,整天無所事事,我也過得很悠哉。」
君問天微微一笑,冰冷地的面容有些溫和。
「其實是環境改變人,而不是人改變環境。到哪裡,說哪裡的話。來到蒙古後,對許多事的理解和看法不由自主就發生了變化。」林妹妹的唇角勾起落莫的一縷笑意,「比如,君問天,如果你現在想納妾室,我想我會同意的。」
「哦!」君問天玩味地傾傾嘴角,犀利的眼眸掠過薄怒,冷冷說道,「你適應的確實很快,不過,這娶妾一事,不比抗敵,我想我還有是能力自己完成的。」
林妹妹的小臉蒼白如玉,低下頭,悵然地盯著隆起的小腹,悻然輕笑,「當然,你的能力沒人敢忽視,我想說的是,你不必在意我的看法。」
君問天恨恨地瞪了她一眼,站起身,「你何時在意過我的看法,那麼,我又何必在意你的看法。娶不娶妾的事,是我自己的事,不要你在一邊指手畫腳。如果讓我知道你是以勸我納妾為由,又暗打什麼主意,林妹妹,我做了鬼都不會放過你。」
這話突地就刺到了林妹妹的心頭之痛,小臉越發蒼白,別過頭去,一聲不吭。君問天耿耿於懷是她當初想回二十一世紀,還是她無奈隨窩闊台回皇宮呢?不管是哪一件,他已不像她當初執著深愛的那個男人。在她無助的時候,離她而去,一個月不聞不問,回到君府,避居書房,隻字沒問她和腹中的孩子一句,更不談從前那些掛在嘴邊的愛語情詞。
這已不是單純的夫妻之間爭執後的賭氣,事態有所升級,他的冰冷讓人絕望。所謂納妾也只不過是她以退為進、暗試他對她的心一個托詞,他沒有堅絕地否定,反而將了她一軍。
也罷,從君問天的掌中寶淪落為他的眼中釘,她一定也會適應的。這一次,她不會衝動地離開君府,為了詩霖還有腹中的孩子,她會忍下。她不是一個好媽咪,但給她時間,她會努力的。欠了詩霖六年,她不能再欠孩子太多。
把人刺得體無完膚的愛情,沒有,也許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