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春夢了無痕(三)
「不行,今晚是個好機會,我探到窩闊台奔這邊了,要是在皇宮更不好下手。告訴我,窩闊台在哪?」
「哈哈!朕在這!」門外突然火光通天,幾十個侍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進室內,一把把長劍在燭光下發出幽幽的寒光,窩闊台朗聲大笑,目光灼灼地看著碧兒。
駱雲飛手中的劍「光當」一聲落在了地上。
碧兒眼中閃過君青羽談笑風生的麗容、飛天堡在朝陽下雄偉的倒影、君府一座座秀雅的庭院、王夫人高貴的眼神、君問天俊美邪魅的笑意……她似乎聽到幸福的腳步在緩緩遠去。
她咬著唇,對視上窩闊台等待的視線,心底涼到了極點。
駱雲飛沒讓侍衛們費心,很快就被抓獲了,碧兒猜想他能進行宮,估計是窩闊台放水,笨啦,一隻自投羅網的蠢魚。
秀珠和君南不知跑哪去了,屋中只留下她和窩闊台。
窩闊台嘴角噙著笑意,眼中比平時多了幾份犀利和冷凝,「駱家塞的少塞主,大遼的小王子,飛天堡的大姑爺,這耶律著的身份夠複雜的。碧兒,君問天的親戚還真不簡單,上次說那個小妾是宋朝公主,讓拔都撲了個空,結果說是你為爭風吃醋闖的禍。這次是朕親眼所見,不會錯了吧!」
「不要說了,」碧兒閉了閉眼,眼瞳漆黑,神情平靜,「大汗,你想怎樣?」
窩闊台走過來,靜靜俯視她,然後蹲下來,伸手,替她將落下的卷髮別在腦後,柔聲說道:「碧兒,你很聰明的,你說朕想怎麼樣?」
碧兒淡然一笑,那笑只一瞬,神色換成黯然,自嘲地傾傾嘴角,「大汗,我真的值那麼多嗎?」
「只要你肯,就值!」他幾近顫抖地握住她的手,「朕會忘了今晚的事,大遼已經不存在,耶律著也翻不起大浪,朕會放他回駱家塞與他的妻子團聚,但永遠都在朕的監視之下。朕亦不會追究君問天的叛國之罪,更不會動飛天堡和君府半分。只要君問天安分守已的經商,朕不再提起這件事。」
碧兒消瘦的肩膀劇烈顫動,原來眼淚要淌時,強要忍住,真的太痛苦。蒙古大汗窩闊台,才是真正的聰明,她也是一條自投羅網的笨魚。
「碧兒,但這次朕要你心甘情願隨了朕,不可以再出爾反爾。」窩闊台冷峻地加了一句。
「君問天馬上會給你一個天大的喜悅,大汗何不等到那時再下定論。」她還想抓住最後一線生機。她和君問天好不容易才相愛,為什麼又要拆開?而這次拆開,將永無團聚之日,好不甘啊!
窩闊台冷笑,一甩袖,「再大的喜悅,能與叛國罪相抵嗎?婉玉公主現在花月樓,惹怒了朕,朕兩罪並罰。」
碧兒一臉震愕。
「大汗說過不會勉強於我的。」淚一顆顆地落了下來,很快就打濕了衣襟。
「朕這次是不勉強你,你可以選擇留,也可以選擇走,朕不會攔你,你的兩個侍衛現呆在柴房中,只要你走,朕讓他們陪著你。」窩闊台冰冷的視線瞅著她,眉頭緊緊擰著。
這叫選擇嗎?
窩闊台摸準了她的心,對症下藥,她無處可逃。
生平第一回,碧兒覺得絕望如海水灌頂,她無力反抗,只能等著溺死。「我知道了,大汗,我跟你進宮。」
「真心的嗎?」窩闊台停在她面前,溫柔地把她擁在懷中,「這次不是騙朕了,對不對?」
「嗯,但大汗,千萬給君問天留點尊嚴,不然,他會瘋的,還要等我把孩子生下來,我們再成親!」碧兒喃喃說道,「你剛剛答應下的那些事也不能食言。」
「行,前提是你現在就隨朕進宮,你可以在朕的寢殿等待產,宮中有好的御醫為你接生,你不可以再見君問天,也不准再在朕的面前提起他的名字。成親那天,朕放了耶律著。」
碧兒迷迷糊糊閉上眼,昏眩著,四周的景物好似在旋轉,「遵旨!」她輕笑如諷。昨夜的溫存歷歷在目,今宵就成了絕憶。
老公,我愛你,我愛你!她在心中一遍遍喊道。
「小丫頭,」窩闊台輕輕地在她額頭印下一吻,「朕是愛你愛得沒有辦法才這樣做,忘記他吧,以後你是朕的了。」雙手一抬,小心地把她抱起,「來人,擺駕回宮!」
碧兒的手在空中抓了兩把,像是要抓住什麼,可惜兩手都撲了個空。
又是早朝時分,文武百官再次對著空蕩蕩的龍椅面面相覷。
「大汗今日龍體不適,早朝暫停。諸位有事上折,無事回各自的轄部辦理公務。」值勤太監站在玉階上,面無表情地說道。
這是第幾次早朝暫停了?百官心中嘟噥著,不僅是早朝,午朝和晚朝也全部取消了,大汗的龍體到底染的什麼恙,無人知曉。只聽說大汗請醫醫治,吃一服藥不見好,吃兩服藥也不見效,病情日重一日,連巫師都被請進宮中驅魔了,只怕是凶多吉少。但這是眾臣心中的想法,沒人敢說出口。這朝局好不容易才穩定,若是大汗有個什麼,不知又會鬧騰成什麼樣,百官心裡無底,臉上不免個個露出些憂色,但耶律楚材卻一臉鎮定自若,和平時沒什麼兩樣。那些急折送進宮中,很快也會有批示出來,似乎大汗病得也沒那麼嚴重!
皇宮,寢殿中,讓人心寧的顫香在香爐中裊裊飄蕩,一盆盆冰置在四周的角落中,外面雖是酷暑難耐,殿內卻是一室陰涼。
應該病得起不了床的大汗窩闊台一手拿奏折,一手拿著羽毛扇,坐在榻沿上替淺眠的舒碧兒扇著風,過一會,把目光從奏折上移向碧兒的面容,愛憐地替她拭去額角的汗珠。孕婦像是特別怕熱,室內這麼涼,她還是一個勁地出著汗。目光下移,他打量著她隆起的腹部,真不敢相信,這麼瘦小的身子也能孕育孩子,而且這肚子似乎比別人大得多,真害怕她承受不住。事實上,她現在已沒辦法好好走路,梳個發、穿個衣,彎腰什麼的,都不太自如,自進了皇宮,她一天之中有大半日是躺在床榻上的。難道她腹中不止一個孩子?
門外的紗簾一響,漏進幾縷陽光,宮女端著膳盆輕手輕腳地走進殿中,從紗罩中端出兩碗冰鎮梅子湯,瞟了眼涼榻上閉著眼的舒碧兒,抿嘴一笑。大汗對這位新進宮的舒小姐簡直是疼到心坎中了。向來只有別人為大汗把扇,何時見過大汗為他人把扇的?舒小姐還沒有賜封呢,就如此受寵。日後有了名份,怕是皇后也要讓她幾份了。這幾日,妃嬪們之間的議論可多了,但也只敢嘴上嘀咕,舒小姐有大汗撐腰,別人不敢怎麼樣她的。舒小姐是第一個住進大汗寢殿的女子。
「還有什麼事?」窩闊台見小宮女立著桌邊猶猶豫豫的,壓低了音量,但還是吵醒了淺眠的舒碧兒,她睜開眼,有好一會不知身在何處的錯覺,大眼眨了又眨。
窩闊台放下奏折,以肩作她的靠墊,讓她依得舒適些,一邊端著梅子湯遞到她嘴邊。碧兒讓他放手,自己坐正了,小心地端著,一小口一小口地淺抿。
「飛天堡的君堡主在宮門外請求晉見大汗。」小宮女細聲細氣地稟道。
碧兒手中的碗沒拿穩,不小心潑出了幾滴。
「說有什麼事嗎?」窩闊台不露聲色地拿布巾擦去榻上的湯汁,慢條斯理地問道。
「君堡主說給大汗求了一味治癒龍體的良藥。」
窩闊台莫測高深地一笑,「這是好事啊,朕無論如何也得見上一見呀!去,領他到御書房候著,朕馬上就到。」
「我還是躺著吧!」碧兒放下湯碗,又躺回涼榻上,緊緊地閉著眼,掩飾住泛紅的眼眶。
「小丫頭,你有什麼要關照朕的嗎?」窩闊台俯身,吻了吻她白皙的額頭。
「夫君……君堡主是個驕傲的人,大汗請盡量迂迴,給他多留點尊嚴。」她現在不去想後面的事,能騙君問天一天就一天,至少他現在還有盼頭,還會快樂。
「你乖乖呆在朕身邊,朕什麼都依你。再睡會,朕去下御書房就回來。」他拍拍她的手背,起身。
碧兒側過身,淚無聲地從眼角滑落。
「大汗!」君問天一身月白色的錦袍,玉樹臨風般立著,一雙俊目晶亮地看著窩闊台,神色從容、鎮定。
「請坐,君堡主!」窩闊台倨傲地指著書案邊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君問天嘴角噙笑,好整發暇地落坐。
「朕近日欠安,不宜勞累,君堡主有事請直講吧!」窩闊台不想繞彎子,冷漠地問道。
君問天也不在意,抬抬手重新施了個禮,「飛天堡前些日子不太平,娘子與問天鬧彆扭,隻身上京,承蒙大汗替問天照應娘子,問天在此謝過。大汗的大恩大德,問天不知如何回報,聽說大汗龍體欠安,問天特地為大汗求了一味良藥,以作小小的謝意。」他從懷中掏出一卷羊皮紙,緩緩攤開在窩闊台面前。
「問天求藥之時,遇到一位神僧。他說大汗征戰多年,殺死人過多,其中有當死的,也有不當死的。當死的,閻王爺收去,自然不在話下。那些不當死的,閻王爺不收,他們便流浪四方,成了冤鬼。這些冤鬼,到山上,山神得管;到了平原,土地爺得管;到了江河,河伯得管。由於冤魂過多,當地的山神、土地、河伯管不勝管,於是聯合奏於天神,天神發怒,要拘大汗去問。」
窩闊台瞇起眼睛,譏誚地一笑,「如此說來,朕這病是沒救的了。」
君問天俊眉挑起,按住羊皮卷,「神僧給了問天這張符紙,說只要一位大汗的手足代大汗去向天神請罪,以後,大汗不僅龍體康健,而且江山越發穩固,再無後顧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