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從此蕭郎是路人(八)
君問天用力地閉上眼,背過身,薄唇緊抿,許久後,他緩緩說道:「如你所願!」
哲別笑了,笑得欣慰,笑得憧憬,笑得一臉幸福。
飛天堡,賬房,桌上的白燭已燃去半截,白一漢手中厚厚的賬簿也到了底,他揉揉酸澀的眼睛,扭頭看看後面的賬櫃,夜雨的滴嗒聲中,櫃後傳來一聲輕輕的叩擊,他謹慎地瞅了瞅窗外,起身,從賬櫃的一格中拿下幾本陳年的賬簿,輕輕按了按櫃格的裡端,賬櫃忽然轉動了下,出現了一個小門,君問天面容緊繃、拎著袍擺欠身走進來,賬櫃復又緩緩合攏,白一漢放上賬簿,一切恢復如初。
「春香剛才來送夜宵,被我以堡主正忙的理由拒之門外。」白一漢啞聲說道,順手砌上一杯熱茶。
君問天抿了幾口,緊繃的神色好轉了下,冷冷一笑,「吃夜宵是假,探聽我的行蹤才是真。婉玉的心思越來越大了,她已經把對我的兒女之情和大宋的命運聯繫起來。她巴不得我又能愛她,又能暗中成為大宋在蒙古一個有利的後備。白管事,拖雷是如此,大宋也是如此,遼國也是,我真的有那麼大的能耐嗎?」
這口氣不無諷刺的意味,白一漢聽了,輕輕一笑,「主要是堡主的財力和幾座銅、鐵礦,還有這飛天堡的地勢,最最重要的是堡主對一切事物的駕馭能力,他們怎敢忽視呢!堡主,可是很奇怪,為什麼大汗沒有派人籠絡你呢?」
君問天激憤的神情一沉,有些慼慼地傾了傾嘴角,「當今大汗心機極深,飛天堡在蒙古地盤之中,想要好好存活,只要我贖賂他的份,他又何需籠絡我?」何況碧兒現在他手中,識時務者為俊傑,窩闊台知道自己掂得清輕重,所以才不聞不問,但又有什麼能逃得過他的眼睛呢?
「白管事,對大宋和大遼的所有生意全部停下,飛天堡以後不賺那些個銀子。通知礦中的護衛,在風聲稍微平息後,悄悄從湖邊的暗道進入堡中,把那些個大宋來的侍衛給我除了,一定要小心行事,老夫人在她們手中呢!等堡中安寧,我要進大都拜訪四王爺。」君問天冷凝的聲音猶如從寒冰中穿透出來。
白一漢眼中顯出一絲訝異,擔憂地皺皺眉,「堡主,會不會太急了?大遼與大宋和飛天堡生意不是一年二年,突然停下,我怕會激起更大的風浪,惹毛他們,到時對堡主不利。這堡中現在幾乎被大宋的侍衛佔領,我們的護衛想進來,不可能一下子全部擒獲,到時會傷及堡中的傭僕和老夫人。」
「大遼自己朝夕難保,對飛天堡不會再有任何影響,我也讓拖雷斷了那份想與大遼聯手的念頭。大宋?哼,我非常討厭被一個女人要挾做我不情願的事,本來在商言商,有錢賺就行,但現在我不這樣想了,我要全力資助蒙古攻佔大宋,從江北到江南,遠到閩南、雲南,所有所有的韁土都歸蒙古,我要宋朝皇帝成為蒙古人的奴隸,永世不得翻身。飛天堡這些年賺的銀子,十幾輩子也花不完,我無所謂以後賺多賺少。堡中原先的傭僕,你找個理由解雇,打發他們回家,然後護衛進堡就可放手做事,那些大宋侍衛,不留一個活口。」
白一漢跟隨君問天以來,第一次聽到他說話的語氣透著濃濃的殺意,不由打了個冷顫,堡主這次真的被激怒了,「那……婉玉公主呢?」
俊容浮上一絲冷酷的猙獰,「我想她比較合適呆在青樓吧,等除去那些殺手,給我殺了那幾隻信鴿,把她送回花月樓,婉玉公主的風情也該讓蒙古男人領略領略了。」他一直信奉生意雙方禮尚往來,做了大宋的生意,他就必須負責婉玉的安全,事實他也做到了。若不是他暗中護著,她在花月樓能過得那般舒坦?偏偏有人不知足,她利用君仰山假扮殺手,上演一出苦肉計,逼他娶她。娶她不是他的底限,他也提防她玩什麼把戲,順著她的意娶了她,沒想到,她戲癮大了,越演越出格,她是太聰明還是太笨呢,真的以為他會為她心動,真的以為他會跪在她的羅裙下,乖乖聽命於她?天大的笑話,她施計引來朝庭大軍,把他陷入困局之中,害他的小娘子面臨危險,這已到他的底限,他會讓她為她的愚蠢付出可怕的代價。
白一漢替白翩翩不禁歎了一聲,堂堂公主淪為娼妓,這事管不得別人,是她自取其辱。這些日子了,明眼人都看得出堡主夫人在堡主心中的地位,那是恨不得時時捧在掌心中、含在嘴中的寶啊!他記得堡主夫人與四海錢莊的韓莊主夜奔時,好友與妻子,那麼大的羞憤呀,任何男人都不可能嚥下去的,堡主平時就是一個容不得有一絲欺騙的人,可他生生地嚥了下去,而且對夫人更加疼愛備至,不是愛到極點,一個男人是做不到這一點的。和誰過不去,也不能和那個碧兒夫人鬥,婉玉不是一點的蠢呀!
「堡主,我記下了,明天就著手進行。哲別那兒怎麼辦?」
「迷霧全部散開,我心中全部瞭然。解決了大宋的事,我該和四王爺有個了斷,不想再糾纏下去,我煩了,不願再顧忌什麼。」碧兒月份一天天大起來,他要盡快把她接回身邊好好照顧,這才分別了兩三日,他已覺得過了百年、千年一般的漫長。「哲別,你明天在緋兒小姐的墓邊買塊墓地,把他葬了!」
「哲別死了?」白一漢瞪大眼。
君問天沉痛地點點頭,「死,現在對於他來講,是種幸福,他走得很安詳。君南有消息過來了嗎?」
白一漢剛想說話,聽到迴廊上響起衣裙拖地的磨擦聲,兩人對視一眼,相對坐下,把書案上的賬簿打開。
「夫君!」門外,白翩翩嬌美的嗓音柔柔如一曲絃樂。
「二夫人還沒歇著嗎?」白一漢起身打開門,白翩翩頸上紮著紗條,端了碗參湯,清麗絕倫的面容上笑靨如花,「夫君在忙,我哪敢先睡。白管事,你的那一份,我讓人放在花廳,請過去用吧,免得涼了。」
「多謝夫人。」白一漢當然聽得出白翩翩口中支開他的暗示,禮貌地施了下禮,轉身走了出去,掩門時,失笑地搖了搖頭。
「夫君,這是翩翩親手為你煮的參茶,是漠北雪山上的千年寒參,非常提神養生的。」白翩翩款款在君問天對面坐下,美目流轉,「前幾天夫君為照應翩翩,晝夜不休,翩翩過意不去,現下翩翩能起身了,該翩翩侍候夫君了。」
這話說得又是乖巧又是嬌媚,聽著人骨頭都起酥了,但好像對君問天沒起多少作用,他也不是太冷,就是象沒領會她的意思吧,目光一直沒有移開賬簿,口氣淡淡的,不親也不疏,「擱下吧,我把前些日子為瑣碎之事積下來的事務忙完,再喝。」
白皙的小手撒嬌地遮住賬頁,白翩翩嬌媚地一笑,「人家都端來了,夫君喝完再看也不遲。」
「你聽不明白我的話嗎?」君問天俊眉擰成一個大結,不耐煩地抬起眼,「我不喜歡做事時有人打擾。你病剛初癒,這些事讓下人做就行了,你回蓮園去吧!」
白翩翩嬌臉一紅,「前幾天有夫君在身邊陪著,一下子就成了個習慣,房中沒有夫君在,翩翩怎麼也合不上眼。夫君,這雨夜風涼,你都幾夜沒合眼了,我們早些回蓮園,明日再做也不遲。而且,翩翩還有些事要請夫君幫忙呢?」
「婉玉公主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君問天譏誚地瞇起眼,故意跳過她前半截的話。
白翩翩的神情突地鄭重起來,「可否請夫君為我聯繫下駱姑爺?」
君問天挑了挑眉,「怎麼,想與駱姑爺敘家常?那你去駱家塞好了,他和青羽該到家了,我讓白管事為你安排。」
「不是,夫君,翩翩聽說駱姑爺是遼……」
「聽說的事未必是真,飛天堡前兩天的情形你忘了嗎?」君問天冷冷地打斷了她,「我就是個生意人,那樣的情形多了會毀壞我飛天堡的聲譽,我想過兩天安分日子。婉玉公主肩負大宋使命,抱負遠大,我這種生意人無法理解,不要浪費口舌了。你呆在飛天堡,就是堡中的二夫人,請恪守本分。若有別的事,就請離開飛天堡,我不會攔阻的。」
「夫君,你怕了?」白翩翩心底稍稍有點失望。「其實你不要擔心的,大宋的緩步正在開往邊境,我會讓人來保護你的。」
「多謝美意!婉玉,你現在坐在這兒,是以什麼身份與我講話?」君問天慢條斯理地問道。
「你的二夫人呀!」白翩翩回道。
「好,那以後和我講話除了堡中的事務,其他的我一概不想聽到,這話你聽得懂嗎?」
「我……想我有些明白了。夫君,我會記住的!」白翩翩咬著唇站了起身,她本意想讓君問天為她聯繫駱雲飛,促成大宋與大遼的聯兵,一起對付蒙古的侵略。她剛剛接到父皇的來信,說蒙古向大宋借道。借了,大宋會很快攻佔大遼,然後,蒙古有可能集中兵力對付大宋,不借,可能剛好給了蒙古一個向大宋發兵的借口。左右都為難,但如果大宋和大遼聯兵,情況就不同了。但看君問天的意思,想必被前幾天的事震住了,不想扯進國與國之間的紛爭中,她今晚這招美人計好像沒起到什麼效果。前幾天晝夜照應她,他到底是何意呢?識破她的計謀?沒有對她動心?白翩翩心中泛起了嘀咕。
「夫君,那翩翩不打擾了,」她幽幽怨怨地往門外走去,臨出門前,突地又轉身,環住他的脖頸,飛速地印上一吻,「夫君,等你,在床榻。」她對著他的耳邊,吹氣如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