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從此蕭郎是路人(六)
對於心機頗深的帝王,坦白自己的想法是最理智的。
窩闊台恨得牙癢癢的,好想拿把刀把這個小丫頭的心打開來看看,到底是不是鐵做的,不然就是石頭做的,怎麼就這麼冷漠呢?可再歎回來,自己不就喜歡的是她這份不同嗎?
得到一個女人的身子容易,得到一顆心太難了。他退而求其次,不敢貪求她的身了,先要了她的心,以後,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有一天,她的身會為他而綜放的,何況現在她還懷著孕呢,不急,等她產下孩子再說。
「小丫頭,你拿我對你的寵愛再要挾我,而我卻不得不妥協,全蒙古,只有你有這麼大的膽了。」窩闊台咬牙切齒地說道,口氣並不凶悍,反到是一種無邊的縱容。
碧兒有些感動,眼眶紅了紅,一直緊繃的神輕突地放鬆了下來,這時才知自己剛才有多害怕,若窩闊台強來,她也沒辦法的。賭的就是他對她的愛啊!他也是愛她的一個男人,得不到她的回愛,還對她這樣,反觀君問天,自己用全幅身心地愛著他,結果呢,掃地出門。
愛,來不得比較,也沒什麼公平不公平,就是這樣,心中恨著他,可還是牽掛著他,真是好不爭氣,好沒用。
越想越難過,委屈的淚水撲撲地掉下,窩闊台手中的布巾都濕透了,無奈只得把衣袖遞給她,她也毫不客氣地把鼻涕往上擦。
窩闊台歎息,愛上這個小丫頭到底圖什麼呢?沒有回報,還甘之如飴。
「小丫頭,你住在這裡,我先認你做個義妹,至少有個好的身份,免得被別人說長道短。」他很體貼地為她著想,不讓她受一點委屈。
韓江流式的暖暖溫馨,久違了,在這個時候,特別特別窩心,碧兒嘴一撇,哭得更凶了。「我名聲壞了,也不會有人在意,我不做什麼義妹,我就是我。」
「好,好,你就是你,我們不做。」窩闊台輕哄道。
碧兒哭了很久,才止住了悲聲。「大汗,我不在意外人怎麼說我,我承諾做大汗的紅顏知已,就是紅顏知已,無需什麼身份掩飾。」
她不在意,他一個大男人當然更不要在意了。
「大汗,寫信給大宋皇帝,向他借條路,從另一側進入汴京後城,不出一月,就可以改下那座鐵城了。」碧兒情緒平靜了些,開始轉入正題。
對不起了,駱雲飛,歷史的長河裡,遼國注定是一顆流星,不是我故意陷害大遼,這就是鐵錚錚的歷史,誰也改變不了。碧兒心中默默說道。
「天,我怎麼沒想到呢?對,對,汴京的另一側是大宋的疆土,從外圍借條路,神不知鬼不覺的就到了汴京的後面,打它個措手不及,不愁不破城,從而,就可以把大遼收歸於我蒙古了。小丫頭,你怎麼想到的?」
碧兒噘起嘴,「別管那些,我對大汗也是有用的吧!」
「哪裡是有用,在認識小丫頭的時候,我已經不能沒有你。」窩闊台深情地說道,龍目一眨不眨地凝視著碧兒。
「肉麻!」碧兒調皮地吐了下舌,「知道我是有用之才,我就算在這裡不白吃白住了。」她秀氣地打了個呵欠,「大汗,謝謝你給了我一個家,我在蒙古其實是無依無靠的。」長睫忽閃了幾下,她斜倚著他的肩頭,坐了一天的車,現在,又落實了歸處,她終於放心地睡了過去。
窩闊台輕輕地從身後攬住了她的腰,把她擁進懷中,長長地歎了一聲。
縱使帝王,人生也不見得是完美的,這小丫頭對他這麼依賴,為什麼就不能愛他呢
如果身邊現在有把刀,哲別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拿過來,橫在脖子前,然後用力一抹,黑暗鋪天蓋地而來,他直直地向前一栽,再無痛苦與羞辱之感。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在他腦中不知演練了多少次。男子漢大丈夫,士可殺不可辱,能夠站著死絕不跪著亡。
可是——
哲憤怒地曲著手指,想握成拳,重砸幾下床,都沒有成功。軟綿綿的手臂,莫談舉刀了,連端個茶碗都是顫微微的,碗沿湊都湊不到嘴邊。
死原來也這麼難。
他有著猛虎的矯健,有著雄鷹的志向,有著狐狸的多謀,有著孤狼的冷酷,有著常人所無法想像的隱忍,雖出身低微,但憑著這些,在他而立之前,他從一個街頭行乞的小乞丐,成了朝庭的大將軍,而且很快就會成為大元帥——一個武將所能達到的極限。
一行苦澀的淚水從哲別的眼中無聲地滑下,現在呢,他再也不會是大將軍,也不會成為什麼元帥,他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廢人。
身中數箭,從四王府的樓閣上摔下,箭鉤生生地紮在胸前、手臂,大腿上,眼前緋紅一片,血從嘴角不住地往外流,他依稀聽到侍衛們向這邊跑來的腳步聲,渾身的骨頭都像折斷了,他不能動彈,只能躺在那裡等著侍衛們的劍落在他的身上。
這樣的情景,他想到過,但從沒當真過,因為他自信在別人發覺之前,他已經做好了一切防範,誰曾想到呢,三王爺已經登上了大位,他正慢慢地與四王爺脫離干係,很快就會平步青雲時,一切都成了輕煙。
他想再也逃脫不了了,他快要死了,一定是的。沒能倒在戰場上,而是以奸細之名倒在亂刀之下。
死吧,死吧!他在心中喃喃地說,等著黑暗的到來,那一刻,他的心裡湧上了不甘和心酸。想起從前在街上乞討之時,為討到一個雪白的饅頭,心中都會高興半天,從什麼時候起,他已經不懂什麼是快樂了。要是知道努力這麼久,最後是這樣的下場,還不如永遠做一個快樂的乞丐呢!
這些年,他過得太委屈。
閻王不知是嫌路途太遙遠,還是跑錯了路,居然把他給忘了。後來的事,他記得不太清,失血過多,箭傷又太深,骨頭斷裂,他無法保持清醒,當他恢復神智時,已是一個多月之後了。
這是飛天堡的船塢,他以前來過數次,陪四王爺坐船遊湖,偶爾在這裡小憩。小木屋的擺設沒什麼變化。為他煎藥送飯的高壯男人,是飛天堡的一位管事,叫君南。君南告訴他,他的一隻手臂和兩條腿都已殘廢,以後再也不能騎馬和拿刀,餘生都要與床作伴。
哲別當時恨不得就碰壁而死,可是他腰部以下的肢體根本不聽他的使喚,他連了卻自己都無能為力了,這大概是人世間最大的悲哀了吧!
幸好他還有一份健全的神智。
救他的人是飛天堡的,這讓他非常非常意外。在他的內心裡,他認為君問天把他割成一片片都不為過,畢竟他曾經為四王爺做了多少對不起君問天的事啊!
君南很少講話,除了在他吃藥和用膳的時候進來下,大部分時間都呆在木屋外,木屋的門緊鎖著,他聽到湖水拍打岸邊的聲音,聽到人群喧囂,飛天堡像是發生了許多事,但沒人告訴他。
他只有等了。
白一漢是他醒來後見到的第二個人,白一漢問君南他身體的狀況如何,沒有久呆,也沒有和他說起什麼。
昨天開始,照應他的人換成了另一個臉板得死死的男人,君南不見了。
又是一個黑夜的到來,外面下著雨,雷聲隆隆,湖上象起了風浪,不時聽到浪花與湖岸相撞的濤聲。
黑夜與白天對哲別沒有任何區別,他白天睡得太多,晚上就大睜著眼等著天明。
「堡主!」他聽到照應他的男子打開門,謙恭地招呼。
「他醒著嗎?」君問天的聲音是一如往昔的冰寒。
「應該沒睡呢!」
燭火緩緩移了過來,哲別的小隔間瞬時明亮,他不太適應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對上君問天的寒眸。
哲別吃驚君問天的憔悴和消瘦,在他的印象中,這個男人永遠都讓人猜不透,很難擊倒。雖是一介商賈,卻讓拖雷想親近又害怕。
「把大將軍扶起來!」君問天向站在床邊的照應他的男子說道。
男子從旁邊拿出一個靠墊放在床背前,小心地抱起哲別,讓他靠在上面,然後掩上門,無聲地退了出去。
氣氛有些緘默,沒有人先開口說話,像是在斟酌語句。
哲別耐不住,先啟口說道:「為什麼要救我?」
君問天淡淡地挑眉,「有些事情太費解,君某需要將軍的指點。」
「指點?」哲別冷笑,「君堡主你太抬舉哲別了,我哪裡配指點堡主。君堡主,你怎麼知道我會遇難?」這是他心中一直驚疑的,他與堡主夫人見了面之後,先去了白蓮的小院,發現人去樓空,急忙奔四王府,飛天堡的人怎麼恰巧能救得了他呢?
「只興四王爺把人安插在我身邊,不興我把人安插進王府嗎?」君問天面無表情地傾傾嘴角。
哲別失形於色,「你……你都知道?」
「現在差不多了,但還有事不太明瞭。將軍,現在不管是大汗還是四王爺,你好像都回不去了,想活著,呆在飛天堡,是你唯一的選擇。」
君問天的音量不大,也不帶著恫嚇,可聽著就是讓人不寒而慄。
「君堡主,你說我想活嗎?」哲別苦澀地看著沒有知覺的右臂,掌心刀繭深厚。
「隨你,我不強求,只要你把我想要的答案給我。」
「如果我不說呢?」哲別挑釁地看著君問天,情緒有些失控。
君問天拉了把椅子,用布巾找了拭,撩開袍擺,輕輕坐了下來,兩腿交疊,目光平靜,「不說就不說吧,白蓮已死,朝庭大軍剛從飛天堡撤走,你的話至多讓我確定我的猜測,其實也沒多少用。不過,聽說四王爺正在四處找你,我和他最近有些誤會,把你送給他,到是一份不錯的大禮,那樣我們有可能就冰釋前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