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路有可憐人
他先是縮著肩膀站著,站累了,就蹲下來。誰知蹲下來更冷,在牆角里打著轉的寒風,往他衣服裡直鑽,他冷得牙齒格格打顫。
他實在想不出,哪裡有能夠躲一躲身子的地方。要是這樣蹲一夜,他會被凍僵的,這樣想著,他就咬咬牙,扎進寒風中,胡亂地朝燈光明亮的地方走去。
他緊緊裹著那件做油漆時穿的舊西裝,頭縮在肩膀裡,只顧往前走。邊走邊留心可以蹲一夜的地方。
這時,街道上行人不多,許多商店已經關門,有的也正在整理東西準備關門。路邊都是些隔離欄綠化燈柱之類的東西,漂亮光滑,沒遮沒攔,沒法蹲,更沒法坐。
街道兩旁,凡能走進去的地方,不是有防盜門,就是有看門人,根本進不去。
走走,江小勇看見有個單位的大門口兩旁有走廊。走廊的一頭是圍牆,另一邊有堆磚頭。中間有個可以蹲人的夾縫。他在外面愣了一會,就鑽進去,搬幾塊磚頭墊在屁股底下坐了,靠在磚堆上,閉上眼睛休息,他實在是太累了。
儘管還是不時地有寒風鑽進來,冷得不能入睡,但比在路上走好多了。
冷好些了,累也減輕了,餓卻又襲上來。江小勇摸著口袋裡盡有的五十元錢,不捨得再去買什麼東西吃。
可正在他迷迷糊糊要睡著的時候,有人來叫他:「喂,你是哪裡來的?起來。」。
江小勇睜眼一看,是個穿制服的保安。保安對他說:「這裡不是休息的地方。」
江小勇看著他,帶著哀求的神情說:「就讓我在這裡坐一夜吧,外面冷,我沒別的地方可去。」
保安說:「你是哪裡的?為什麼坐在這裡?」
江小勇說:「我是來問老闆要工錢的,沒要到,想明天再去要,就不回去了。」
保安說:「對不起,這裡是單位,不能坐。」
江小勇求他說:「我不是賊,就讓我在這裡坐一晚吧。」
保安打斷說:「這裡規定不能坐人,我也沒辦法!」
江小勇只得站起來,走出來茫然四顧,不知往哪兒走好。保安上上下下打量著他說:「去住旅館嘛。」
江小勇心裡一陣莫名地衝動,真想給他臉上來一拳:你說得倒輕俏,住旅館?錢呢?再過幾天要不到錢,我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了。這裡讓我坐一夜,又不影響你什麼的,為什麼就偏偏不讓我坐呢?就是一隻狗,在這裡蹲一夜,你也不應該趕它啊。
江小勇一邊想,一邊往外走。這時,他才知道外面已經下起了小雨。淋在頭上,像針刺一樣,又痛又冷。
江小勇走走,看見前面有一片霓虹燈在閃爍。抬頭一瞧,是一個叫金美麗的娛樂總匯。規模很大,有好幾個樓面。霓虹燈廣告牌上寫著:桑拿KTV包房舞廳洗腳屋……一長串,總之,凡是能夠讓人舒服的項目都有。
他為這種地方做過幾次油漆活,卻從來沒有進去玩過。江小勇知道,這都是有錢人玩的場所。據說只要有錢,裡面什麼樣的服務都有。
江小勇下意識地想:鄒老闆,還有他的上級領導,那個叫什麼?哦,蒙麗集團公司的總裁,會不會在這裡玩呢?
他們都有錢,肯定會經常到這種場所來的。門前停著一排轎車,有十幾輛。江小勇認識鄒老闆的車子,是紅旗牌的。
這樣想著,他就走來走去尋找起來。尋了一遍,沒有。他不死心,再轉到大樓後面去尋。後面的車子更多,江小勇一輛輛地看著。
突然,他的眼睛一亮。看到一輛車子屁股後頭有三面小紅旗,細看車牌號,尾數是5108,正是鄒老闆的。
江小勇為這個發現驚喜不已,就轉到正門,小心翼翼地走進旋轉門,想去裡面找鄒老闆。
站在門裡一個穿鮮紅禮服的先生,走上他對他說:「歡迎光臨。」
但他沒說完,就奇怪地打量著他:「你是?」
江小勇故意大大咧咧地說:「我找人。」
他的聲音和表情都有些誇張。他身上穿得太爛,有些心虛,所以要用高聲來壯膽。
「找人?找誰?」紅禮服疑惑地問,伸手攔住了他。
江小勇理直氣壯地說:「找鄒老闆,他的車在下邊。」
紅禮服似乎明白了什麼,更加堅決地說:「對不起,你不能進去。」
江小勇有些衝動地漲紅臉說:「我有要緊事找他。」
紅禮服的態度反而越發強硬起來:「不行,這是我們的規定,請你出去。」
江小勇再次忍住衝到頭頂的熱血,悻悻然地退出去。外面屋簷小,沒地方可站,他只得站在門口的屋舌頭下面。
可剛站了一會,紅禮服又出來對他說:「請你站遠點。」
江小勇再也忍不住,生氣地說:「我站在外面,礙你們什麼啦?」
紅禮服說:「這裡進進出出人多,對不起,請。」說著做了一個往外伸的手勢。
無奈,江小勇只得鑽進越下越大的冷雨中。走到斜對面那個已經打烊的商店屋簷下,站在寒風裡等。
夜越來越深。這時,寒冷,飢餓,疲勞,瞌睡,一齊向他襲來,他都快堅持不住了。但他拚命支撐著,一眼不眨地看著對面的旋轉門,不放過從裡面走出來的每一個人。
直等得他快要癱倒時,他才看見鄒老闆與一群人,滿臉紅光地從裡面走出來。
江小勇一下子清醒了,像獵狗發現獵物一樣警覺起來。在走廊的燈光下,他看見身材高大,眉清目秀的鄒老闆開心地笑著,與人一一握手告別。
握到最後一個時,他將那人往旁邊扯了扯,見沒人注意,就從褲袋裡拿出一沓鈔票,往他口袋裡塞,然後向後面的停車場走去。
今晚,他又在招待有權給他工程的人。
「鄒老闆——」江小勇趕緊衝過去大喊。
場地上的人都愣住了。
最驚訝的當然是鄒老闆。他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待看清是江小勇時,才醒過神來,強作鎮靜地對客人說:「沒事,你們先走吧。」
客人的車子開走後,場地上只剩下三個人:江小勇,鄒老闆,還有一個漂亮小姐。
鄒老闆老遠就沒好氣地衝他說:「你怎麼找到這裡的?啊?你來幹什麼?」
聽了他的話,江小勇氣得不得了,但還是強忍著火氣說:「快春節了,我要回家,我等了你一天一夜。」
那個小姐嘴一噘,拉開車門,坐進去說:「這麼晚了,還有人來要錢。」
鄒老闆又換了一個情人,以前的那個小姐,江小勇看見過,沒有這個漂亮,但也沒她這麼冷漠。
鄒老闆的眉頭皺成了一個結,憤怒地對他說:「你怎麼這麼不識勢?啊?深更半夜了,還來要錢。」說著就拉開車門,鑽進去,發動車子,要開出去。
江小勇連忙撲上去說:「鄒老闆,你就把工錢給了我吧,我要回家。」他扒在車窗上,不肯讓開。
鄒老闆搖下車窗,大吼一聲:「滾開!不識相,你休想要到一分錢。」
江小勇還是不肯放他走,哭喪著臉求他:「鄒老闆,你就幫幫忙,給了我吧,我家裡等著用錢,我女友她爸,要……」
那小姐有些不耐煩地說:「你明天到他公司裡去要吧。」
鄒老闆大概覺得在情人面前丟了臉,惱羞成怒地伸出手,用力將他推開:「這錢,不是一個人能作主的,你光找幹什麼?走開!」
江小勇沒抓住車窗,被推得往後直退,一個趔趄,差點跌倒。他紮住腳,要再次撲上去,車子卻箭一般衝了出去。
「鄒老闆,你不能這樣啊——」江小勇拚命往外追去,追到門口,鄒老闆的車屁股噴出一道黑煙,飛馳而去。
江小勇絕望地蹲在地上,抱住頭哭了。
直到另外一批人從裡面走出來,他才站起來,僵硬著身子走上街道,呆呆地往前走。他的背上已被雨淋濕了,冷得像背著一塊冰,又沉重,又麻木。
江小勇盲目地只顧往前走。他氣憤地想,也不找蹲的地方了,走到走不動,就凍死在路上算了,也來個「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吧。
江小勇走啊走,也不知走了多少時間,才看見了一個橋洞。生的本能和對女友的思念,還是讓讓一頭鑽了進去。
在陰暗潮濕的橋洞裡,江小勇不敢閉眼睡覺,怕遭到什麼不測。真是飢寒交迫啊,特別是天亮前的黑暗時分,江小勇想睡又睡不著,比死還要難過。他是靠想女友來增添溫暖和力量,迷迷糊糊坐到天亮的。
第二天清晨,江小勇從橋洞裡走出來,沿著昨晚走過的路往回走。他吃驚地發現,小鎮離得很遠,在前方模糊地有一片高高低低的樓房。沒想到在昨晚的冷風裡,他一口氣走了那麼遠的路。
走了一個多小時才走回城裡。他到一個小吃攤上吃了兩個饅頭,喝了一碗豆漿。肚裡舒服了些,身上也暖和了,就出來向溫馨裝潢公司走去。
走在路上的時候,他還沒有想到要去殺人。
早晨的陽光給街道刷上了一層金燦燦暖融融的油漆。
在街道上,江小勇邊走邊看。行人越來越多,有的腳步匆匆,有的悠閒散步,還有人遛著寵物狗。江小勇看見一條漂亮的卷毛狗搖著身子,哧哧地從他腳邊穿過,一顛一顛的,伸著舌頭,像孩子一樣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