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大、遍佈污漬的粗布衣服、滿臉的灰土,夾在人群中,她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但你要是觀察木子姑娘的眼睛,會發現那是一雙使人衝動、惹火的媚眼。她的戀人,黑壯高大的井沿,幾乎是把她托了起來,一時也不停地向北逃命。
幾天來,他們這些倭奴青壯年組成的逃難大軍,沒有片刻休息,一路向北方猛行。由於缺少食物和體力無法及時恢復,很多人已經疲憊不堪,不斷有人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逃難之路,沿途屍首不斷。
「再走幾個時辰,就是大海,那裡有船等著你們,你們就可以乘船到達毛人島。」這是那些負責保護的兵將不斷向他們灌輸的,很多人對此深信不疑。
女人的思維,沒有定式。
「毛人島?那裡是山地野蠻人出沒的地方,咱們到島上就會安全嗎?更何況唐軍不會渡過那個短短的海峽,繼續追擊咱們嗎?我覺得往哪跑也不安全!」木子悄悄對井沿說道。
「天皇派軍隊先過去了,咱們到達那裡一定會很安全,你放心吧!」井沿強迫自己相信,並安慰著她。
有井沿的話,木子雖然還有些猶疑,但心裡的確踏實不少。
木子與井沿同住一個村,是鄰居。從小一起和泥扮家家酒玩耍在一起。井沿是她的保護神,特別是長大後,她因出落的白淨亮麗,引來了那些企圖霸佔她的登徒子和有錢人家公子的糾纏和仰慕,井沿以戀人的身份,像大哥哥一樣時刻保護著她,使她避免了很多麻煩和可能出現的禍患。
「井沿哥,唐軍將領李林龍真是魔鬼嗎?他要把我們所有的人全部殺死嗎?」木子腦海裡總是浮出大家對李林龍的議論,眼睛裡也彷彿看到了這個黑面獠牙、嘴角流著人血的魔鬼。
「木子,我沒見過鬼。也許,對咱來講他是魔鬼,對大唐人來講他是英雄。放心,哥哥有斬魔刀,碰上我什麼鬼也得完蛋。」井沿拍了拍腰間的一把長刀。他從小習武,在他住的方圓百里內,他的刀法是很出名的。
身後,馬蹄聲急促地傳來。騎馬的是名身穿竹甲的役兵,邊策馬奔跑,邊向行進中的兵丁們大喊著:「後十里地出現唐軍大隊人馬,阿布將軍有令,所有兵將回身阻擊敵人。」
倭奴兵將聽了命令紛紛掉頭,向後奔去。而那些青、壯年百姓聽了這個消息還在竊竊私語,很快有人喊道:「唐軍是惡狼,咱們的兵將恐怕擋不住,還是快點跑吧!」
這一聲驚醒了眾人。剎時,剛才還在有條不紊向前移動的人群炸了營,都拚命向前跑起來,一些女子跑不動不由得放聲痛哭,哭聲如瘟疫般迅速蔓延,湧動人群中哭聲立刻震天響。
「木子,我背你!」井沿見形勢緊迫,拽住滿臉驚慌的木子大聲說道。
木子忘記了羞澀,慌張地趴到了他的背上,任由井沿背起她。而在他們四周,方圓十幾里範圍內都是慌亂奔跑的人們,漸漸地很多人體力不支被拋在了後邊……
……
邵斯所部衝在最前面。自然是先遇到了抵抗的倭奴軍隊,人數有兩萬多人。他估算了一下,認為這是倭奴人能夠派出阻擋他們的全部力量了,想到這些倭奴軍隊後邊就是糧食、就是女人,他彷彿看到了勝利的碩果。
「弟兄們,殺了這些擋道的狗娘養的,後邊有無數女人和糧食等著咱們呢!排成攻擊戰陣殺過去!」大戰在即,他全身抖了一抖,不是害怕,是習慣性的激動。他有些異常興奮,大喊大叫,手下的將校們也被他感染了,也學著他向周圍的兵士們大喊。所有的兵將聽了都興奮起來,嗷嗷的喊聲震動著雲霄。
唐軍兵丁追的氣喘吁吁,早就跑散了隊型,大家都知道這是最後的大仗了,錯過了就沒有機會了,再不跑快點,估計只能去打掃戰場了。個個氣焰囂張。
這可是半島的孫仁師訓練出的精兵,轉瞬間,一隊隊兵將快速地組成衝鋒隊型,漫山遍野向前撲去,洶湧地氣勢一浪高過一浪。倭奴人也動了起來,旗幟在前,殺氣騰騰的走卒在後,迎著唐軍就殺了過來。
「結盾陣,箭矢輪射!」前軍的唐軍將領喊著命令。
「嗖嗖……」箭羽破空聲音密密麻麻響起,無數死亡的黑風迎向衝過來的倭奴人,剛才還氣勢洶洶的倭奴人在一片箭羽「噗噗」穿透身體的撕裂聲中,七扭八歪地撲倒了一片,餘者驚慌地想要後退,卻不由自主地被後邊不斷衝上來的人推著繼續向前奔跑。
太陽暗了下來,是箭羽遮住了它的光芒。箭羽呼嘯著不斷從空中急速地落下,幾輪齊射後,戰場上屍體層疊。
倭奴人依靠人多從三面接近了唐軍。雙方碰撞的一瞬間,「轟……」戰場上傳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連大地都跟著顫抖起來。
人多,不等於優勢。倭奴人很難突破成弧形保護後面弓箭手的唐軍盾陣。每個巨盾都一人高,由三個唐軍將士支撐,並排向前推進,倭奴人撞上盾牌,就被盾牌上突起的鋒利倒勾刮下成片的血肉。本來阻擋騎兵衝鋒的巨盾用在這裡,使倭奴人更多的感覺是無奈。
盾牌不斷向前,倭奴人不斷後退,腿腳慢的往往就被盾牌撞倒,或者被從縫隙中伸出的陌刀砍翻。
退的快的倭奴人也好不到那去,唐軍的箭羽密密麻麻從盾牌陣的上方掠過來,砸在密集的人堆裡。
倭奴軍本來士氣低落,但為了保護身後再無退路的親人,大家都有誓死一戰的想法,拚命地往前衝。實力確定一切,幾個回合下來,倭奴的隊形徹底凌亂,裝備的懸殊、作戰指揮的差距及單兵素質的低劣,恰如一群羊羔與飢餓的狼群在搏鬥,他們無法靠上唐軍,與其生死肉搏。
邵斯的部隊排著戰陣不斷向倭奴人發動一**攻擊,每次攻擊都能絞殺一部分倭奴士兵,倭奴人雖然有些挺不住,但後退也是死,依仗人多,還沒有崩潰的跡象。
火上又添了一把柴!李林龍帶領著摩爾鐵的軍隊到了。
摩爾鐵為了彌補前次違令的愧疚,一到戰場就下令全軍向前猛攻,直接從側面撞擊阻攔的倭奴軍。
惡浪般地喊殺聲隨即大起,摩爾鐵衝在最前面,身邊是唐軍的戰旗,直接插進了倭奴人的隊伍中。隨著大家的狂砍爛殺,倭奴人就像一面搖搖欲墜的城牆,轟然倒塌,混亂成一團。很多人開始拋下兵器,轉身後逃,而各隊唐軍則蜂擁向前,追殺著每一名倭奴人。
唐軍中軍升起的是血色戰旗。「手執兵器者,殺!」這就是血色戰旗的含義。
大隊的唐軍,如滾動的雪球,停不下向前的步伐。誰有時間去看這些跪地的倭奴人,身上是否還有兵器?
幾十名倭奴兵將扔下武器跪地投降,一隊唐軍將士衝上來,大刀揮捲,隨著一陣喀嚓聲,倭奴兵將都成了無頭死屍撲倒在地。
對一個民族血腥的征服往往可以使這個民族自尊心、自信心徹底崩潰。尤其是對這樣一個民族,不是靠教化可以改變,而是要顯示出你的拳頭夠硬,他們就會把你當神崇拜。
這些倭奴兵將們此時就是這樣,隨著殘存的一點自信徹底化為泡影,看著一個個惡煞般殺氣騰騰的唐軍將士,看著自己的人如同切菜般被人砍死,僅存的一點尊嚴瞬間都被恐懼所代替,很多人想跑,卻跑不動了;很多人想抵抗,卻喪失了揮刀的勇氣,於是戰場上出現了奇怪的一幕,一群群的倭奴人扔了武器,跪在地上或者爬在地上,喊著饒命,而唐軍將士則不停地向前,順便揮動著大刀任意砍死那些已經不再抵抗的敵人。
李林龍看到這一景,想起了歷史上的揚州三日,那時城內的明朝男子們跪成排被韃子任意屠殺,想來當時那些男人何嘗不是被清寇嚇破了膽子。
他暗思:「歷史是勇者創造的歷史,大唐兒男只可以揮動砍殺別人,而決不能跪地忍人家砍殺。」
想到這裡豪氣上升,徹底忘了對崔皓參軍的允諾,忍不住大喊:「殺光,全殺光!」
兩萬倭奴人在這樣的狂砍爛殺下,除了千把人被俘,其餘全成了死屍。
顧不得清掃戰場,唐軍繼續向前追去……
……
沒有軍隊保護的倭奴青、壯年百姓們,不敢停留,不敢回首,拚命地向前奔跑。
「太郎他爹,我跑不動了,你拉我一把。」胖女人喊著,可身邊無人應答。
同樣的場景不斷出現。女性的耐力強,但體力相對差很多,許多人實在是跑不動了,有的想請求周圍的男人幫助自己,此時她們才發現,平時那些圍在身邊甜言蜜語的男人們,都是自私自利的膽小鬼,很少有男人照顧自己的女人,絕大部分都獨自撒丫子跑了,她們的呼喊,隨風飄散。
井沿雖然很壯實,可背著木子跑了十幾里路,還是氣喘吁吁,腳下的速度也越來越慢。
「井沿哥,放下我,你獨自跑吧,這樣下去咱倆都得死。」
「不,木子,要死也死在一起。」井沿堅定地否決了這個無情的建議。
倆人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身邊不斷由人超越過去。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是一名倭奴將軍模樣的人帶著幾名親隨。
「將軍,唐軍被擊退了嗎?」井沿見他跑近大聲問道。
倭奴將軍和隨從勒住戰馬,看了看他倆,目光停留在木子的臉上,他說道:「年輕人,把這女孩子交給我吧,唐軍馬上就殺來了,要是被唐軍趕上,你知道下場很淒慘。」
木子看到那將軍瞧著自己火辣辣的眼神,不由得緊緊摟住井沿,連連說道:「井沿哥,我不離開你。」
井沿也看出這個將軍眼神不對,當下拒絕道:「謝謝你的好意,我們不想分開。」
將軍有些惱怒,手握住腰間的刀,想要拔出來,他身後的一名親隨這時小聲說道:「這個大漢好像是平安京有名的刀手,叫井沿,將軍,咱還是走吧!」
那將軍看了看井沿握住刀柄的手,知道不是個好惹的主,當下不敢發火,一打馬,帶著親隨向北方而去。
唐軍的喊殺聲隱隱傳來,看來唐軍追擊的很快。井沿擦了下額頭的汗,轉頭對木子說道:「這些唐人一邊殺人,一邊追,難道都是鐵打的不行?咱還得跑。」
倆人又跑了幾里,井沿終於支持不住癱坐在地上,木子緊緊靠著他,小聲地說道:「井沿哥,我記得你說過,你的爺爺是唐人,你的奶奶和媽媽是百濟人,你不是大和人。憑這點,你去和唐兵講講,他們或許不會殺你。不殺你,也許也不會殺我。」
井沿搖搖頭,應道:「我只會簡單的漢話和百濟話,唐兵聽我這笨拙的口音,恐怕不會相信我。」
「井沿哥,咱這沒命的逃,往哪裡逃呀?早晚也是死,不如試一試,也許可以保住咱倆的性命。」木子不甘心地建議道。
井沿看著那些沒命向前逃跑的倭奴人,歎口氣道:「還是當唐人好,不用這樣玩命的逃跑。當初爺爺怎麼想的,舉家搬遷到這破島上來做什麼!」
木子小手摀住他嘴,不樂意地說道:「不來這裡,你能認識我嗎?」
後面的喊聲越來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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