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回到書房時,褚遂良仍在等著他。
長孫無忌直言不諱地說道:「遂良,你立刻聯絡各部臣僚明天分別上折,力諫陛下不可廢後,強烈請求陛下廢武昭儀,還後宮之清靜。」
褚遂良想了想,頗有顧慮地說道:「這樣弄管用嗎?弄不好會觸怒陛下。」
長孫無忌擺了擺手,冷笑道:「哼,老朽就不信,陛下再貪戀美色,還能為了一個狐媚之人,將咱們全都殺了不成。管不管用,咱先來文的試試,如果仍不管用,老朽自有決斷,由不得她擾亂後宮。」
褚遂良見長孫無忌殺心已露,信心增強,朗聲應道:「本官這就四下聯絡去。」
褚遂良前腳離開太尉府,長孫無忌後腳直奔李績府邸。
李績滿面笑容地迎接這位皇親國戚、三公之首。老奸巨滑的他深知長孫無忌來的目的,眼前的朝局他焉能看不明。廢後之爭,武媚娘派和長孫派鬥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兩面都想倚重他,借他之手打壓另一派人。
他心中冷笑,哼,老朽才不淌你們的混水,免的那一派敗了,粘老朽一身血腥。
「懋功兄,你對朝政廢後之事有何看法?」長孫無忌不想拐彎子,直接問道。
李績面上帶著笑意,眼睛瞇成一條縫,詭詐的眼神透過縫隙盯在長孫無忌的臉上,見長孫無忌急迫卻故作鎮靜的神態,心中生出幾分鄙夷。
他臉上再次堆起波瀾的笑紋:「唉!最近身體欠佳,加之軍務繁忙,對朝中之事沒細問細想,此事只是略有耳聞。」
長孫無忌的眼睛也不自覺瞇縫起來,心道:共事這麼多年,人人都說李績老奸圓滑,瞧來真沒錯,朝中這麼大的事,他焉能不清楚?他這老兒,分明裝瘋賣傻,把老夫當三歲孩子哄!
他故意停頓一會,作深思狀,痛下決心樣子道:「知道懋功兄事務繁雜,原不想叨擾。但因此事牽扯太複雜了,懋功兄身為朝中重臣,朝中出現如此大事,老夫啟能不與懋功兄協商?老夫剛剛得到消息,西州都護李林龍奉旨帶蒼鷹軍進京了,估計用不了二十天就會到達。據聞李林龍達到後,陛下就要重提廢後之事。」
李績本來很輕鬆,此時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聖上調李林龍的蒼鷹軍進京,他焉能不知?他心中不快,我也算是同中書門下,軍功出身,陛下卻刻意隱瞞,這表明,陛下更看重這名後起之秀,對自己這樣的元老重將到看輕了。心裡雖不舒服,話卻沒走板:「哦!大概是正常的府兵換防吧!太尉不必在意。」
長孫無忌一聽他平淡的口氣,心裡罵道:老不死的東西,真是位老狐狸,不動到你的筋骨你是不知道痛。
「綜合各方面情況來看,此次陛下大量換人,目的是為下一步更換朝臣做準備。文臣,陛下將倚重許敬宗、李義府等人;將領中,陛下將倚重後起之秀李林龍、薛仁貴、劉仁軌、王方翼、蘇定方等人。老朽等人被更換到是小事,恐怕作為國之柱石的懋功兄,地位也堪憂啊!」他說到這裡,特意瞄瞄李績的表情,見他全神貫注聽,心中竊笑:老不死的,讓你奸猾,老朽一點點把你往路上帶。
「廢後之爭實際上是個引頭,根子上的原因是陛下想更換一批自己的朝臣,一朝天子一朝臣,古來有之。本來陛下如此做也無可厚非,只要陛下做法有利於江山社稷,作為先帝遺詔任命的輔政大臣,老夫也感欣慰。然看事不能光看表面,還要瞧可能發展趨勢。王皇后被廢事小,武媚娘立後則事大。武媚娘此人工於心計,外聯干臣,內媚陛下,頗有妖風手段。她若當上皇后,怎可母儀天下?那時朝中非她嫡系皆屬異類,當不會留。天下恐怕非陛下之天下,而變成武媚妖女之天下。大廈將傾,安有完卵?懋功兄雖力圖避禍,不問世事,然軍中威望過高,俗話講出頭鳥先死,我等那時皆已成故人,而惟有懋功兄依存,那時恐怕這出頭鳥非懋功兄莫屬了。假使避禍致仕,無官一身輕,以武媚妖女之手段辣毒,恐怕也難有善終,自己一死到是小事,禍及族人、貽誤江山則是大事。」
李績覺得長孫無忌有些危言聳聽,這個傢伙過於看中權利,所有的權利都是皇帝給的,與天鬥,與地鬥,都無可厚非,與皇帝鬥,不可能善終才是真的。不過長孫的話有些道理,先帝在時,武媚娘就幫助打理政務,這兩年回到宮裡雖未公然出面,但很多事幕後也多有參與,心計和手腕時有耳聞。這樣的女人一旦讓她得了勢,難免搞出些任用己人,剷除異類的勾當。如此發展下去,自己哪天觸了她的霉頭,也確實難有善終。還有那個李林龍打仗有一套,搞關係也有一套,出身低微,短短幾年時間身邊就籠絡了一批死黨,他外立戰功,內結黨派,其發展勢頭一浪高過一浪,其人要在唐軍中充當領軍人物,也必然要先踩倒我李績才行。如此之人要是心懷善念到也罷了,要是心懷邪念,大唐江山危矣!想到此一絲憂慮掛上眉頭。
「對於陛下欲廢王皇后,改立武媚娘為後,老夫原只是考慮王皇后德望未失、武媚娘出身低微兩點,並未細加思慮。在朝堂之上的反對多是出於公議,陛下如若一意實施,老夫當不會強加阻攔,因為這事並未涉及社稷之安危。但從今日早朝上,老夫憂慮陡增起來,不得不從社稷安危角度深入思考。起因就因陛下早朝上的人事任免和李林龍帶兵回京兩件事情。此兩件事都表明陛下要深用紫薇學堂出來的諸人,本來這也無可厚非,紫薇仕子都是後起之秀,用之也是國家善事。然這時候用卻與廢後之事必然聯繫在一起,顯然他們都是武媚娘急用之人。如此則不得不令人憂慮,武媚娘僅是昭儀就已經躍躍然培養自己的嫡系人馬,將紫薇諸生收為己用,倘若讓她當了皇后,那麼朝堂上下必然將統統換上她的臣下。女人涉國,陛下被架空,國之危機,社稷危機。那時,我等多已人頭落地,而懋功兄你也必將步我等後塵,概因你威望高於李林龍,當被後來者敵視之!老夫所言,絕非危言,時間蹉跎,當證明老夫之言非虛言也!」長孫無忌真的動了肝火。
李績不是個耳根子軟,輕易被別人說動的人。但長孫無忌的話雖然誇大,確實有一定的道理,這把火在李績心裡燃燒起來。以武媚娘的手段,李林龍為首的黨羽以後必然要佔據朝堂,到那時自己步履艱難也是其次,萬一他們起了禍心危機社稷,自己再圖制衡可是困難重重。
他又反過來想道:自己要出面贊成長孫無忌,紫薇派倒了,武媚娘當皇后泡湯了,而高宗陛下必深恨自己,如此得罪君王早晚沒有好下場。而李林龍和紫薇派人雖然是後起之秀,但都是人才,他們也算是朝廷未來棟樑。自己要是沒有明辨是非,弄錯了,朝廷損失大了,社稷缺少人才,興旺也難。
他左右為難起來,好半天一個主意才油然而生,並逐漸清晰,他心裡有了決斷。
「太尉大人,老朽最近身體欠佳,正在考慮向陛下請求致仕歸老田園,朝政之事老朽不準備再參與了,是非大事全憑太尉及諸老臣做主,從今天起老朽當閉門謝客,頤養身體,而辭呈明日必遞達朝堂。」
他說完摁住頭部,又歎口氣道:「最近,常常頭痛難安,夜不能眠,與太尉大人閒聊一會,就頭疼的很,人老了,身體不中用了……」
長孫無忌何等人物,焉能聽不出李績話語的意思,那是拐彎抹角告訴他:朝政廢後之事我不管,你們願怎麼爭、怎麼爭,老朽身體不好,要托病休息了。
他知道再跟這個老滑頭說下去沒有意義,也算達到一半目的,那就是李績也不可能幫助武昭儀,遂站起告辭道:「懋功兄好好靜養身體,老夫告辭。」
「也好,改天老朽身體好,必到府上拜訪,老朽送送太尉。」李績笑容滿面站起送他出門。
太陽剛剛西斜,彩霞緋紅印照天邊。長安街上兩名十五六歲的少年正在與一名賣刀的攤主討價還價。
「你這把小刀太貴了,開口五十文錢,我瞧也就值十文,便宜、便宜點。」一名面貌英俊、皮膚白皙的少年手拿著一把小刀邊欣賞邊說道。
「這位小爺,這可是做工精細的西域刀,看著小,刀口卻鋒利,是用上好的鋼打製的,管你要五十文那還是要低了,就這把小刀要是遇到行家,能賣上好價錢。」攤主極力誇讚著自己的刀。
「孝傑,別買了,這刀太貴了,實際用途也不大。」旁邊一名紅臉的少年勸說道。
「有用,短利藏於綁腿,肉戰可以化解危局。」英俊少年說道。
「兩位小爺你們到底買不買?」攤主催問道。
「買。」英俊少年應著。說著手伸到懷裡,剛要掏錢,眼睛卻盯到街道斜對面一名剛從馬轎上下來身穿錦袍五旬老者身上。
「文宇,你快看,那人是杜正倫博士吧?」英俊少年說道。
「你眼花了吧!杜夫子現在准在學堂上課呢!那老夫子典型學究,哪有時間和咱倆一樣到處溜躂。」紅臉少年眼睛也向那老者後背瞧去。
「你才眼花,我是火眼金睛、百步穿楊的人,這十來步遠,還能看走眼?」英俊少年不服氣道。
「我才不信老夫子有閒心出來!」紅臉少年還是不信。
「好,咱倆跟上他瞧瞧到底是不是,不是,我請客喝酒,是,你請客喝酒,怎麼樣?」英俊少年賭強道。
「嘿嘿,你又讒酒了,不過,我也讒了,好,賭一把,輸了我請客。走!」紅臉少年拉著英俊少年就要走。
「喂喂,兩位小爺還買不買刀?」攤主在他們身後追問道。
「給我留著,以後我再買。」英俊少年把小刀遞到攤主手裡,轉身而走。
攤主看著兩個少年追那老者去的背影,搖頭自語道:「這倆少年什麼事都能賭一把,孩子氣還沒脫掉呢!」
註釋:李績,(594——669年)原姓徐,名世績,字懋功,曹州離狐(今山東東明南)人。隋末從瓦崗軍起義,失敗後降唐,任右武侯大將軍,并州都督,封曹國公。後賜姓李,因避太宗名諱,把「世」字去掉。與李靖滅*,封英國公。公元649年太宗病危,囑太子李治重用李績。唐高宗永徽元年,授李績檢校洛州刺史、洛陽宮留守,進開封府儀同三司、同中書門下,參掌機密,直指尚書左僕射。高宗時官至司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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