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總有人不願意當奴才的()
生活在發生著改變,李安生身邊的人都開始忙碌了起來,當然最忙碌的還是他自己。
他總是樂此不疲的滿足每一個人的要求,忙得不亦樂乎,以為這樣,就能夠證明自己不是一無是處。
雖然沒有正當的職業,但他所能發揮的智囊作用,已經得到了大家的認可。
就連小雀兒,也不再認為他只是個一無是處的吃白食的傢伙,對他刮目相看起來。
「喏,這是春桃姐要抄的佛經,你趕快抄好哦,還是那種好看的字體。對了,你還是多抄幾本,萬一又有別人想要。」
小雀兒歪著腦袋給他出主意,手抄的佛經,這是能夠拿來送人結善緣的,而且也能夠賣幾個錢。
李安生並沒有遇到其他穿越者不會寫毛筆字的尷尬,他從小就喜歡寫毛筆字,而且是一手漂亮的顏體與小楷。從小學起,村上許多紅白喜事都找他錄紙,到後來錄族譜以及其他大小諸事要落紙的,不知不覺都點名找他。
正因有這個典故,才讓他有辦法繼續證明自己的價值所在,至少因為抄的佛經得到了春桃以及一干街坊鄰居的喜愛,而使得小雀兒對自己改觀不少。
小雀兒這個小丫頭片子,雖說才十一歲,但精明伶俐更是牙尖嘴利,讓自己常常下不來台。
忙不迭的應下,送走了蹦跳著晃著兩條辮子的小雀兒,想想真是好笑,自己一個大老爺們居然會為了小雀兒對自己的看法而絞盡腦汁費盡心力。
他時常的有危機感,一方面是自己寄人籬下,另一方面是因為這個混亂的時代。
即便春桃等人對他關懷備至,毫無厭棄他的念頭,但他總是小心翼翼的,帶著保守的積極去試圖幫助春桃等人。
他不敢大踏步地前行,是因為,這是個危險的時代,到處都潛伏著危險。
上次克制不住自己,挺身而出對付劉二癩,讓他意識到了自己身上的危險,他還沒有徹底的融入這個時代,沒有真正把握到這個時代的脈搏,還是在用過去的思維定勢以及認知來驅使自身,畢竟這不是穿越前的太平盛世,他的這些格格不入以及突出的不類同,將會是潛在的危險。
他希望在保證自身安全的同時,又能夠盡力幫助到春桃與丁大叔、鐵匠叔他們,還有黑子與鐵遠兩個好兄弟。
在胭脂溝即將發生好的變化刺激下,身邊的人露出微笑的頻次也開始增多,有一種光彩出現在他們的臉上。
這是他們的家園,無論是春桃也好,丁大叔與鐵匠也好,這裡都是他們曾經付出過青春流過血汗的地方,不知不覺地,他們把這裡當作了唯一的家,不忍心誰來破壞他。
過去家被外人佔據肆意蹂躪,心中在滴血卻苦無辦法,現在好了,朝廷要收回這裡了,即便他們仍然不是主人,但他們始終覺得,心頭的大石頭被搬開了。
胭脂溝不知不覺地在發生著變化,似乎有著一種新的氣象,不再是那麼的頹敗與灰暗。
可李安生知道,這只是表面的,他們的命運不會有太大的改變,依然有年老的妓女餓死街頭,有年邁無力的礦丁孤獨的走進深山老林,化為塵泥或是飛灰,依然有許許多多的人起早摸黑的,彎著腰,在礦溝中透支生命。
他似乎應該做點什麼,就像春桃一樣,總是力所能及的救濟那些年邁的妓女,給窮困的街坊送上微薄的口糧。
唉,抄完了佛經,他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望著窗外陰沉沉的天氣,心頭沉甸甸的。
他自己都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無法看清自己的前路,更何況其他?
我們都是可憐的無法掌握自己命運的人啊!
不過,眼下在胭脂溝有個人卻不這樣認為。
劉二癩哼著小曲,左搖右晃神氣活現的睥睨左右,彷彿一隻吃了毒藥不斷翻白眼的黃鼠狼,看著避過自己快步走開的礦丁們,心頭大塊。
這段時間來,他忽然發現自己更加的威風八面,那些下賤的礦丁們看他的眼神也隱隱帶著些敬畏,這可是俄國主子也沒能給他的,他清楚自己只是一個狗奴才一隻會咬人的狗,根本就沒有太大的利用價值,可現在不一樣了,自己的表兄王飛雄要來了,呵呵,很好,我劉春來總算能夠當主子了。
這不,今天在礦上大肆整頓,很是修理了幾個過去看不順眼的出頭椽子,就連性烈如火的洪老六,也不敢跟自己頂嘴。
將來朝廷要倚仗表兄王飛雄的地方多著咧,這胭脂溝,可不就是老子的天下,誰敢不賣自己三分面子,幾條賤命更算不上什麼。
這人果然是賤的,眼見劉二癩就要得道,更是又一票人簇擁在他的左右,當起了奴才的奴才。
有了一干人替劉二癩抬轎子之後,這傢伙更是飄飄然起來,渾然忘記了自己過去猥瑣可笑的形象。
幾次三番的張狂行事,沒有人敢說半個字,讓他更加的得意,這幾天已經是無法無天了。
這不,在痛打了洪老六之後,在某個與他氣味相投的傢伙提出洪老六的媳婦長得如花似玉之後,一放工他便興師動眾的趕上了洪老六的家門,想要調戲洪家媳婦,卻不料洪家媳婦是個烈性,只因為劉二癩摸了她的臉蛋,洪老六遲疑了一下沒吭一聲,便一頭投了井,當井龍王的宮女去了。
眼見事情鬧的不可收拾,連忙狼狽的逃了出來,起初嚇得魂飛膽喪,不過轉念一想,人家自個要尋死,卻能賴到自己身上不成。
不就是一條賤命麼?
這麼想著,劉二癩不再倉皇緊張,可一股子的邪火仍然沒能發洩,於是,便晃悠著往妓館街來。
他卻是不知,自己的光輝事跡已經傳到眾人耳中,連坐館的姑娘們也都聽說了。
「聽說了嗎,姑娘們沒一個肯接待劉二癩的,給再多的錢都不讓睡,我們的姑娘們居然也有這般的骨氣哩。」
街坊們壓著聲音傳遞著消息,確實妓館中的姑娘紛紛對劉二癩避而不見,她們寧可關起門來抓花牌,也不願意面對噁心的劉二癩。
尤其是礦丁們,紛紛覺得這些姑娘更加的可愛起來。
在胭脂溝,妓女的地位並不低,礦丁們的生活很苦,除了在妓女身上消耗本然已經透支的精力,就是在賭檔裡迷失自我。
妓女與礦丁,彷彿是天生的互相安慰的對象,在礦丁們的眼中,這些姑娘們的身子都是乾淨的,當然不能給劉二癩糟蹋。
「哦,真的是這個樣子的嗎?那麼作為姐妹的我,當然也不願意為這樣的人服務。抱歉媽媽,我拒絕我的工作,我很不安,可是我的良心更加的不安。」
惠子深深的對著老鴇鞠躬,滿臉的歉意。
日本妓女是最有職業道德的,她們為嫖客們提供的服務極為周到體貼,而且臉上總是帶著笑,彷彿她們面對的不是嫖客,而是家鄉的哥哥。
惠子與她的姐妹們也加入到了這一行列,在胭脂溝這幾年,她們早就與其他姑娘以及礦丁們的命運聯繫在了一起。
她是附近幾家妓寮中的紅牌姑娘,不僅是因為她的溫柔體貼,也因為她從來沒有擺身價而只接待那些有錢的嫖客,這讓礦丁們感激涕零,倍加尊重。
有時候,她們雖然是妓女,但是她們也有最起碼的尊嚴。
今天,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她們的尊嚴。
劉二癩在俄國大洋馬的身上劇烈的抖動著,這已經是他第三次抖動了,每次都只有可憐的十幾息。
他狠狠地在大洋馬的屁股上拍了記,仔細地端詳對方的臉色,想要探究對方是否有一絲嘲笑的神色。
事實上,大洋馬夾緊的大腿以及平靜的神色已經說明了一切,他忽然感到了一陣憤怒,甚至歇斯底里。
他忽然想要狠狠地抓住對方的頭髮讓對方跪在自己的面前,然後痛苦的向自己求饒,就像女囚向皇帝求饒那樣。
可是他只能想想,俄國妓女雖然低賤,但是畢竟是老毛子,再怎麼的,礦上那些窮凶極惡的老毛子們也不會放任中國人肆意的欺辱他們的妓女。
俄國妓女最不願意服務的,就是劉二癩這樣的人,每次過後,身上都是青一塊紫一塊。
可是,又能怎樣呢?
這天下,悲哀的人一樣的悲哀,總有許多的人高高在上,不將其他人的生死放在心上,中國如此,俄國如此,這個時代這個世界的角落裡,到處都在上演這樣的悲哀。
夜深了,對於累得像死狗一樣的礦丁們來說,眨眼便又是一天,匆匆而過,誰都不會記得太多,在意太多。
明天又有誰會記得,在這個夜裡,投井而死的洪家媳婦,集體停牌的妓女們,還有某個俄國大洋馬無聲的哭泣嗎?
李安生有些悲哀的歎息著,望著天上的明月,北地裡清冷的空氣裡,滿是淒涼。
這夜,何時才能結束呢?
李安生到底還是推算錯了,有人記得的,有人始終記得。
等到鐵遠臉上青紫一瘸一拐的提前放工回家,他就知道自己錯了。
洪老六還是沒有忘記自己身上流的血是熱的,他沉默了一回,或者說遲疑了幾秒鐘,他失去了自己最珍愛的妻子。
是的,他很愛他的媳婦,即便他從沒有對她說過任何體貼的體己話。
他再也不想沉默下去,劉二癩被狠狠的痛打了一頓,要不是他的爪牙們為了表現他們忠心護主,劉二癩已經死於洪老六的鐵拳之下。
滄州洪老六,果然不是蓋的,當初在老家殺了官,這才逃到胭脂溝,想要隱姓埋名的活下去。
可是宿命始終沒有放過他,瞬間擊碎了他關於將來關於孩子的所有美好想像。
眼下洪老六就這麼奄奄一息的躺在了春桃的院子裡,兩眼望天,滿是不甘。
他氣憤地是,為什麼有那麼多的人,甘願為虎作倀,站到了劉二癩的一邊,難道他們忘記了劉二癩過去的惡行,忘記了做人最起碼的良知?
鐵遠他們幾個是因為護著洪老六衝出來才受的傷,幾個熱血青年都對洪老六充滿著仰慕敬佩之情。
「六叔可真是真人不露相,這一出手,才知道每日裡一起進出礦溝的,居然還有這等高手。」
鐵遠還在興致勃勃地講述著洪老六一個人打翻了劉二癩十來個幫手的英雄事跡,興高采烈的,渾然忘記了自己的傷。
「渾小子,省些勁兒,別把傷口裂了。」
鐵匠大叔卻是狠狠地在鐵遠肩膀一拍,顯而易見,他其實是很高興鐵遠今天能夠站出來,今天能夠站出來的,他日未免不是條漢子。
這其實是在嘉許,為著鐵遠能夠有自己的主見,有著不曾丟失的血性,自己可以忍耐,可以將屈辱憋在胸口,可是他不願意看到鐵遠如此。
「小六,人死不能復生,還請節哀。你也別洩氣,總有報仇的一天,那幫人猖狂不了多久。別忘了,虎子他們不是能忍的。」
薑還是老的辣,鐵匠叔三言兩語,讓洪老六原本冰冷的眼中散發出些許精神氣來。
李安生在旁沉聲道:「不錯,六叔,養好身子,來日方長。你不是一個人,還有我們,還有許許多多會站出來的人。」
「畢竟,不是所有的人都願意當奴才,一直這樣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