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美堂走出會館的大門就看見了那輛停路邊的、看起來毫不起眼的馬車。兩個穿著黑色大衣、把禮帽的帽簷拉得很低的大個子,一個白人和一個黑人,站車門的兩邊,眼睛盯著會館的大門——司徒美堂覺得這兩個傢伙的目標就是自己。一種不安的感覺立即他的心裡出現了。
穿著黑色大衣的傢伙,這種人通常都很危險,或者讓人覺得他們很危險——黑幫份子和各類匪徒都喜歡把他們的武器藏大衣裡面,以前是截斷槍管或者槍托的連發槍,或者雙筒獵槍,但現很多人開始嘗試把一支槍托折疊的「放蕩者」衝鋒鎗藏進去,還有大毒蛇武器公司生產的型的霰彈槍——聽說甚至親眼看到有人突然掀起大衣掏出一支衝鋒鎗或霰彈槍向人群開火之類的故事後,人們就會很自然的把「穿大衣的人」和「危險的黑幫份子」聯繫一起。
當然波士頓以及整個東北部地區,這種情形並不常見,但司徒美堂去過很多地方而且正好屬於親眼見過的此類交火事件的那一類人。後,他還是一名幫派領袖,對於這些故事有著本能的敏感。
所以他也對穿著大衣的傢伙心存顧慮——而現,兩個穿黑色大衣的傢伙就站距離他不到一百碼的地方。如果他們的大衣裡面隱藏著帶一百發彈鼓的「放蕩者」,他們隨時可以抬起槍口把他掃成篩子。
司徒美堂停下來,開始考慮到底是返回會館還是繼續前進。他沒有考慮首先動手,不是沒有想到,而是那種做法極不合適:波士頓這樣一座位於東部的大城市,僅僅是捲入一場大街上的槍戰就已經可以惹上許多麻煩,如果這場槍戰還是由致公堂的槍手主動挑起,那麼事情的嚴重性甚至可以讓秦朗也感到頭痛。*
當然。神奇的綠色小紙片可以解決很多問題,但它不能解決所有問題,畢竟,他有不少敵人而且其中許多擁有充裕的、可以收買法院、司法機構和聞界的資金;還有敵視華人地種族主義者,毫無疑問,他們很樂意另外一個華人身上找回他們秦朗那裡失去的光榮和自信。
一旦情況發展到那種程度,只有秦朗有能力幫助他解決麻煩。但司徒美堂暫時不想打擾秦朗——想要和秦朗這樣的人建立穩固的關係而不是廉價的、可以隨時替換的炮灰,致公堂必須表現出足夠強的實力。必須為雙方帶來合理地收益,而不是一開始就惹上不得不請秦朗出面的麻煩。
沒有任何東西是不需要付出代價地。
所以現。後退或者前進,只能它們中間選擇一個。讓司徒美堂感到放心的是,他地保鏢已經高度戒備了,目光全都集中兩個危險份子上,雙手則藏進衣服裡面。只要那兩個傢伙做出任何異常動作。就會有一打槍口對準他們……
等等。
司徒美堂突然發現他幻想的那種緊張刺激的情形永遠也不會出現:他警惕的對象正向他走過來,同時抬起右手摘下帽子。而左手一直露外面。很顯然,他們沒有從大衣裡面摸出一支衝鋒鎗或者霰彈槍的打算,只是過來……傳話。
他們只是信使。
「司徒先生。」白人首先開口。他地「司徒」兩個字的發音很準確,不過是北方官話地發音——但不管怎麼說,就一個西方人而言,能夠準確發出一個中文姓氏的音節而不是把它讀成別的東西,這始終是一個奇跡,「老闆要見你。」
「老闆?誰?」司徒美堂迷惑了一會兒,不明白他的老闆是哪一位大人物。不過他很快想起,整個美國。只有一個被其他人稱為「老闆」的大人物使用北方官話而不是粵語或者閩南語發音。「秦……」
他把那個音節完全說出來之前,黑人把他打斷了。「老闆的馬車正等你。司徒先生。」
他掩飾秦朗的身份。司徒美堂明白黑人的意思。很顯然,秦朗不希望有多的人知道他波士頓,以及他到這座城市的目地。一次隱秘行動,不過並不讓人感到意外:對於秦朗來說,如果他不想被一群記者抓住,他就要力隱藏他地行跡。
他是大人物,因此有那麼一些大人物才會遇到的煩惱……
司徒美堂用力將他地感慨甩出大腦,對兩名信使點了點頭。「我立刻過去。」他轉向他的保鏢,「你們,都回去吧。」
「大佬——」
「都回去。」司徒美堂以不容質疑的語氣發出命令,然後不再理會他的保鏢,分開他們走向馬車。當他走到那裡的時候,兩名信使已經搶先一步回到開始的位置,接著那個白人給他拉開車門。
車門打開的那一刻司徒美堂又愣住了:秦朗就車裡。不過他很快清醒過來,整了整衣服,鑽進馬車。車門隨即關上,而馬車開始前進。
「我們要去哪兒,秦先生?」司徒美堂問。
「我們哪兒都不需要去,」秦朗回答,「這輛馬車城裡兜圈子,直到我們談話結束。」
「噢。」
下一刻,車廂裡面突然陷入沉默:司徒美堂似乎不知道應該說什麼,而秦朗,看上去他完全沒有首先挑起話題的意圖。兩個人一言不發,安靜的看著對方,也不做任何動作,任憑時間一點一點慢慢流逝。
然後司徒美堂打破沉默。「秦先生,你選擇的會面方式真是特別。還有你的警衛,他們竟然換了一種打扮。」
「我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波士頓,也不能讓他們看出任何線。」秦朗解釋到,接著笑了一下,「你的保鏢太緊張了。」
「他們不會首先開火,」司徒美堂也笑了一下,「我警告過他們,不要惹上任何麻煩。」
「警告不是總是有效。你的保鏢缺乏訓練。壓力很容易使他們變得緊張,而緊張會導致錯誤,錯誤則帶來麻煩。」
「這麼說,我應該換幾個保鏢?。」
「不,你需要的是一個才華卓著而且富有影響力的優秀律師。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可以給你推薦幾個。」當然,絕對不是富蘭克林德拉諾羅斯福。未來地四任合眾國總統現只有十七歲。還沒有進入哈佛大學,不過為重要的是。他應該是ubra的律師。
好的選擇應該留給自己。
秦朗暗自微笑著,等著司徒美堂向他說了「謝謝」。然後繼續說到:「現我們可以進入主題了。不過,首先你必須記住我的話:今天,你沒有與我談話,沒有見過我,而且我沒有來過波士頓。」
「我明白。」司徒美堂點了點頭。但實際卻是困惑不解。事情很不尋常。如果秦朗只是想要避開的只是記者,或者波士頓的金融家。他完全沒有必要如此極端地隱瞞他的形跡——看上去他想避開所有人地耳目。為什麼?
「你一定感到奇怪,我為什麼會如此極端的隱藏行蹤。」就像是猜到司徒美堂地心裡的想法,秦朗笑了一下,「我可以告訴你,我們將要談到的是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必須嚴格保守秘密,如果它洩露,就會有人因此喪命。」
「是……什麼事情?」司徒美堂有一些猶豫:如果秘密洩露,因此喪命的人絕對不會是秦朗,然而他會用一切手段阻止其他人將秘密與他聯繫起來。*要做到這一點地簡單的方式就是讓所有知情者永遠閉嘴。司徒美堂很清楚。一旦他們地談話結束,也就表示他已經命懸一線了。
不過。他還是決定繼續這次談話。原因幾乎是顯而易見的,如果他還想與秦朗保持合作關係,還想繼續得到他的支持,那就沒有其他選擇。
而且,一件可能導致所有知情者被自殺——想到這個秦朗告訴他的鮮詞彙,司徒美堂無法自制的暗自笑了一下;被自殺,非常有趣——的事情,作為一位有能力和精神獨自開闢事業的幫會領袖,一個野心勃勃的冒險家,他也對它充滿興趣。
一個危險而致命的挑戰,令人興奮,值得期待。
不過秦朗依舊保持著他的老樣子,喜歡拐彎抹角而不是直截了當。「你,或者你地某個組織成員,與南洋和中國地會黨還有聯繫嗎?不一定是直接聯繫,也可以是間接聯繫,甚至可以是那種繞了很多彎子的間接聯繫。」
「有。」司徒美堂肯定地宣稱到,「直接的,間接的,都有。雖然有一些已經很生疏,但可以短時間內恢復。」
「那麼,這些關係裡面,有多少可以與福摩薩取得聯繫?」
「福摩薩?秦先生,那裡現已經被日本人佔領了。」
「是的。你的關係能做到嗎?」
「我大的努力,可以。」
秦朗對他的回答感到滿意,又笑了一下。「後一個問題,你有多大的把握,通過這些關係把一些危險物品運到福摩薩,避開日本人的封鎖,同時不讓任何人把那些東西與你聯繫起來?」
司徒美堂考慮了一會兒。「很困難,不過還是可以做到。不過……」他想到了什麼,但又不是很確定,「你打算把什麼危險物品送到福摩薩?」
「軍火。」
「軍火!」管已經有一些預感,但司徒美堂還是驚訝得差點從座椅上彈起來——如果不是因為車廂的高度不允許他這麼做的話,他可能會真的站起來——秦朗竟然打算往福摩薩運輸軍火?還有什麼是比這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任何一個瞭解他的人都知道,而且他也一直這麼強調,他對於支援福摩薩人民的反日鬥爭沒有任何興趣,然而他現竟然打算這麼做了……
司徒美堂很想回到今天的清晨,看看太陽是不是從西面升起來的。除此之外他很難找到一個合適的原因解釋秦朗的變化。因為一個人所共知的事實是,迄今為止還沒有一個人成功說服他改變他的主意;如果他改變主意,那就一定是他自己的意願。但是,不管從哪個方面看,秦朗都不像是那種有可能改變想法的人。
一定有什麼特殊的事情發生了。司徒美堂猜測著,想知道答案。
不幸的是,秦朗還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就我個人的看法,你的反應會不會太激烈了?」
「你告訴我的消息很難讓我不激動,秦先生。」司徒美堂說,「事實上,任何一個愛國的中國人聽到這個消息以後都不會無動於衷。」
如果你們知道我的計劃,你們就不會激動了。秦朗想到,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你甚至還不知道我想做什麼。」
「向福摩薩的抵抗組織提供軍火,難道不是嗎?」司徒美堂回敬到,「你顯然不是想把那些軍火賣給日本人——把軍火賣給日本人不需要這麼兜這麼大一個圈子。」
「關於這一點,你說得對,我想要做的確實是向反日武裝提供軍火,而不是把軍火賣給日本人——雖然我一直對成為日本帝國的唯一的輕武器供應商充滿興趣。」秦朗滿不乎的聳了聳肩,「遺憾的是日本政府的選擇是自己設計和製造武器。」
「你真會開玩笑,秦先生。」
「那不是玩笑,司徒先生。壟斷全球軍火市場是每個軍火商的夢想,不幸的是,也僅僅只是夢想。」
現實一直都很殘酷,讓人失望,就像秦朗的計劃。像司徒美堂這樣的人要麼暫時看不清他的目標,要麼永遠看不清他的目標。他們以為他會支持福摩薩人民反抗日本佔領軍的正義舉動,然而這不過是一個過於美妙的幻想。
秦朗需要的只是一個動盪不安的、日本人無法穩定佔領和有效統治的福摩薩,為了他和摩根的計劃——為了利益。
他的想法從沒有發生改變。這個世界,不管過去、現還是人類可以預見的未來,甚至遙遠的時代,太陽永遠不會從除了東方以外的任何位置升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