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易水帶領六位客人走進他的辦公室,秦朗的眉毛難了一下,嘴唇翹起來。「我以為你還度你的蜜月。」
「上個星期,瑞切爾就想回到她的辦公室了。你以為昨天的婚禮後她還能忍住?」易水攤開雙手,做了一個無奈的手勢。
秦朗搖頭,歎息到:「你真可憐,夥計。」
「你的未來不會比我好,秦。」易水回敬到。
說得也是。秦朗撇了下嘴,為他的將來默哀了幾秒鐘,然後把目光投向易水身後,幾位客人身上掃過。「請坐,先生們。」他用中文說。
「謝謝。」還是章炳麟,他似乎已經成了群體的發言人和領導,其他人只是安靜的跟他的身邊——除了畢永年。當其他人都坐下時,畢永年仍然站著,極其正式的向秦朗鞠了一躬,帶著顯而易見的恭敬。
「我謹代表所有投身維變法的同仁,向秦先生致以誠摯的感謝。先生危難關頭,向我等施以援手,挽救變法,實……」
「噢。」秦朗示意他停止,「那只是生意。」
「生意?」畢永年看起來很迷惑,很驚訝,還有一點……敬意?他的表情同樣讓秦朗困惑不解:易水到底給這位維派重要成員說了什麼?他看向他的小兄弟,然而看到的卻是一副茫然的表情。
「是的,那只是生意。」他只能這麼說。
「秦先生太謙虛了。」畢永年莫名其妙的——至少秦朗和易水看來是——笑起來,「南海先生曾經對我等同志說,他只是將皇上的詔書內容以電報發給先生,先生就毅然出兵,挽救皇上和維大業……」
以上帝的名義,這是開什麼玩笑?
回到這個世界的第一次。秦朗覺得他的耳朵可能出了問題——經過了穿越時空帶來地震撼以後,秦朗曾經以為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麼事情還能讓他感到驚訝,但是現,他發現他犯了一個錯誤。
可笑的錯誤!詔書?電報?康有為是編寫一本傳奇小說,還是以為其他人都是傻瓜?
秦朗用眼角的餘光注視著其他五位客人。陳天華的面孔已經扭曲了,三位軍校學生雖然還板著一張臉,但是臉部肌肉正輕輕抽動,顯然同樣覺得可笑。至於章炳麟,因為他與維派的關係並不怎麼良好,他正冷笑。
接著是嘲諷。「康有為那個野狐禪還真是什麼話都敢說。」
畢永年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了。事實上。開始他也不相信康有為的吹噓——雖然不北京,不過他知道維派裡接近皇帝的是譚嗣同,而名義上的精神領袖康有與皇帝見面的次數可能還不到五次。
但問題於,根據秦朗向華盛頓提出地建議,康格宣稱七千名僱傭軍是接受中國皇帝邀請派遣的維持和平部隊……所以,畢永年被迷惑住了,後成了一個笑話。
他感到極其難堪。
「不用意這些問題,畢先生。」秦朗安慰他,「任何人都會犯錯誤,而且這個世界的信息交流也不怎麼通暢。」
「我很抱歉。秦先生。」猶豫了一下,畢永年問:「但你說的生意是……」
「生意就是生意。」秦朗笑起來,並示意畢永年坐下,然後解釋到:「美國政府不願意看到中國政局發生改變。所以僱傭我的僱傭軍前往中國干涉可能發生的政變——華盛頓付錢,我出動軍隊,這就是生意。」
現,除了章炳麟。其他人都臉色都變得不自然了。愛國者面前,將一個看起來很高尚的事件解釋成單純而庸俗的商業活動,而且是與一個覬覦中國利益的外國政府做成的生意。顯然是一個明顯地錯誤。
愛國者會為這個錯誤生氣。只不過作為被邀請來的客人。以及重要的。力量上處於絕對劣勢的一方,他們會量克制自己地情緒。就像現這樣。
當然章炳麟也是一個愛國者,但他是民族主義者。秦朗的發言中聽出他對滿清政府缺乏感情讓章炳麟相當滿足,所以問題也就不再是問題了。
秦朗仍然笑著。「你們很吃驚?真讓我感到意外。」他把目光轉向易水,「我以為易水已經向你們解釋過我是怎樣一個人了。」
「我解釋過。」易水說。是的,他確實說過,秦朗是一個利己主義者,一個軍火商人,一個缺乏道德和榮譽感的戰爭販子,以及一個只想隱藏背後操縱一切地陰謀家。問題於,「他們都不相信。」
「你們應該相信易水的話。」秦朗遺憾的歎息到,「他與我一起已經有四年多了,很瞭解我是什麼樣地人。」
客人們沉默著,心情矛盾。站內心地角度,他們拒絕接受秦朗關於自己地評價,但事實又告訴他們那就是真相。這使他們極其失望。就幾分鐘之前,秦朗還是拯救中國的希望,擁有強大地力量。但如果他根本就沒有拯救國家和民族的想法,那麼他也就什麼也不是了。
不過愛國者們還沒有後絕望。因為有一點他們還沒有想明白,如果秦朗完全不乎中國的未來,他為什麼讓易水將他們請到美國?當然這個問題有許多種解釋,但合理的一個,就是秦朗仍然願意承擔起一個偉大的責任。
但這仍然只是猜測,還需要證實。
互相交換了幾個眼色,陳天華謹慎的問:「秦先生,難道……你真的不打算為拯救國家貢獻一份力量?」
「貢獻?你不覺得這對於一個商人來說過於困難了嗎?」秦朗反問。
你一點也不愛中國?」
「不,我愛中國,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秦朗換上一張嚴肅的面孔,讓愛國者們稍稍鬆了一口氣,但只有那麼一會兒。「不幸的是,我熱愛的不是現這個中國。」
然而事實上。秦朗沒有完全說真話,只有一部分是真的,比如他不喜歡現地中國,比如他仍然熱愛中國……中華人民共和國——只是作為一個鑽石走私份子,一個罪犯,以及一個利己主義者,「愛國」從來不是秦朗應該具有的良好品德。當唯一還值得他熱愛的那個國家變成遙遠的過去以後,他就一個國家也不愛了。
不過所有人都沒有弄明白他的意思。有那麼一會兒,他們以為秦朗是那種打算「反清復明」的古董,不過後來他們意識到。他顯然只是因為滿清政府的**才會厭惡它。事實上很多人都是這樣。陳天華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而另外四位,他們的感受就有點複雜了,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只有章炳麟仍然微笑著。潛意思裡,他已經把秦朗看成一個與他相似的民族主義者——管秦朗根本不是。
辦公室裡地氣氛變得有點沉悶和怪異。客人們都想著自己的事情,秦朗和易水一言不發的看著他們,等著有人繼續提問。
他們等得有點久。
可能過了十分鐘,畢永年才打破沉默。「秦先生,你認為維變法能夠成功麼?」
秦朗根本沒有考慮什麼,直接給出一個讓他難堪的答案。「不能。」
「為什麼?」
「維派從一開始就選錯的方向。他們」——秦朗用的是「他們」。將畢永年和其他維派成員分開——「選擇了一個既缺乏威嚴又沒有權力,而且沒有軍隊支持的皇帝實施變法,失敗是必然的結果。」
「但日本的維變法就是明治天皇的支持之下才取得了成功。」畢永年爭辯到。
秦朗暗自聳了聳肩。現地中國改革者都喜歡用日本的明治維作為參照,但是。日本的情況與中國完全不同:明治天皇只是一隻擺神龕裡的神像,每天受人膜拜但總是掌握不到實際權力,主導維變法地伊籐博文等人借助的實際是長州和其他強藩的力量——當然還有掌握著國家經濟命脈的財閥。
但中國,類似地力量還根本不存。而且,腦子裡只有皇帝的維份子們大概也從來沒有想過那些力量。
不過秦朗不準備告訴畢永年這些事實。雖然終,畢永年會與維派分開。但現他還是其中一員。而且與譚嗣同關係密切。所以很有可能。他會將這些信息洩露給維派。雖然這不會阻止維運動徹底失敗,不過秦朗的計劃裡。他需要維派地骨幹份子們倣傚日本人發動一場軍事政變,端郡王載漪利用義和團「解決」光緒、並且被僱傭軍鎮壓以後,為他地下一步計劃創造條件。
現,還不能破除日本地經驗維派成員心目中的典範形象。
「每個國家都有自己地實際情況,一個國家的經驗很難被另一個國家完全模仿。」秦朗慢慢的說,仔細挑選著每個詞,「你應該知道,中國的保守力量遠遠超過日本。去年的未遂政變足以說明問題的嚴重性。」
「而且,」稍稍停了一下,喝了一口咖啡,他繼續說:「維派的變法措施過於激進了,使他們的行動難以得到廣泛支持。」
「沒錯!」章炳麟插進來。秦朗的指責似乎讓他想起了一些往事。「康有為那幫人簡直就是想把我中華的國粹全部敗壞,一點不留。」
章炳麟是一個民族主義者,也是一個國粹主義者。秦朗現才想起這一點,他暗自苦笑了一下——相比維派,他才真的對國粹一無所知、不感興趣,還可能引起年輕一代效仿,以至於引起國粹淪喪;同時秦朗也對易水居然能把章炳麟弄到美國加好奇了——中校先生到底怎麼做的?
等客人們都離開以後,他一定要向易水提出問題。
當然現,他必須繼續。「總之,畢先生,情況就是這樣。維派不但要面對保守主義者的攻擊,還損害了絕大多數人的利益,糟糕的是他們又缺乏足夠的力量應付可能出現的危機,所以失敗只是時間問題。」
不,甚至那根本不是時間問題。秦朗很清楚局勢。唯一能夠控制局面,緩和矛盾的恭親王已經死了,維派的政策變得越來越激進,載漪發現了他可以利用的那支力量,美西戰爭即將爆發,所以因素加起來,第二次政變的爆發時間非常明確。
當他的僱傭軍按照華盛頓的命令前往菲律賓作戰,慈禧和載漪就會開始行動。
秦朗抬起頭,審視著異常清晰的未來。「先生們,如果你們還想挽救中國,就必須選擇另外一種方式,體制以外的方式。」
有些時候,秦朗喜歡直截了當,但另一些時候,他喜歡不斷比喻。「雖然把積木推倒重建比原來的基礎上修改加麻煩,不過那樣做也有一個好處,需要顧忌的問題很少。」
「你的意思是?」其實客人們都已經明白秦朗的意思,但沒有人敢把它直接挑明。即使是章炳麟,要他說出「革命」這個詞也稍微困難了一點,三位軍校畢業生和維派成員就加膽戰心驚了。
但他們不說,秦朗和易水不會說。沉默又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