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本能之一,就是逃避痛苦。這一點,陳亮很清楚。
無所謂歐三爺做的對不對,陳亮相信,所有的人,當面臨他自己無法承受的痛苦時,第一個念頭,都是逃避。當然,有的人把這種念頭付之行動,而有些人,則會用更理智的思想,或者更強大的責任心,把這個念頭壓制下去罷了。
而對痛苦的承受能力,也必須要因人而異。有些人,手指劃破了點皮,都會覺得是承受不了的痛苦,而有些人,卻能忍耐刮骨割肉的疼痛。疼痛,並沒有分別,有分別的,是每個人不同的承受能力。
「那就讓我來說說這種痛苦吧。」就在歐三爺低頭沉思應該怎樣回答陳亮這個問題的時候,另外一個聲音,突兀地響了起來。陳亮的目光順著聲音發出來的方向看過去,卻見歐冶,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醒了,正從床上坐了起來。
「你……」陳亮只說了一個『你』字,便發覺了此刻歐冶的不同。
從床上坐起來的歐冶,面上的表情十分平靜,在他的目光中,甚至還有淡淡的冷漠。這個……是族魂!陳亮完全可以肯定,當歐冶這一次醒來的時候,佔據他的身體的,已經換了另外一個靈魂。
「沒有想到是我?所以很失望?」歐冶看向陳亮,突然笑了一笑,便把目光轉向了歐三爺,同時,也看了看白姑娘。
「我們,終於又見面了。」淡淡的口氣。掩蓋不了歐冶心中的激動。陳亮分明看見,歐冶兩隻扶著床墊的手,在微微地顫抖。
他是因為什麼這麼激動的?他的這一句話,是對誰說的?陳亮狐疑地看向白姑娘。
歐家的族魂。不會因為看見了歐家的子孫才這麼激動的。陳亮覺得,以族魂淡然的性格,是決計不會因為看見了自己曾經逃避了家族責任的子孫而失態,那麼,他的那句話,和所有的激動,都是因為白姑娘而起的了。
族魂,難道是認識白姑娘的嗎?
早些時候。陳亮就已經有了這方面的懷疑,才會在回到高家之後,第一個來找白姑娘問個詳細。因為他覺得,白姑娘和這個族魂。有很多的相似之處,應該是屬於一個時代的人。
一個時代中,有兩個如此出類拔萃的人物,就算這兩個人彼此不相識,也總難免聽說過彼此的大名。更何況。白姑娘看上去,對歐家很熟悉。
而現在,事實證明,他沒有猜錯。這兩個人,的確是認得的。不但認得。只怕他們之間,還有些別人不知道的糾葛。而這糾葛,能讓淡然冷漠的族魂動容,想必還是很深的淵源。
「是啊,我們終於又見面了。我們之間的約定,也該到此為止了。」白姑娘卻沒有族魂那般的激動,她看向族魂的目光中,依然平靜,如一泓無風的湖水。
「約定?是啊,約定!」族魂有些悵然若失,喃喃地說道:「我們之間的約定,你的確是完成的很好,看你終於脫困而出,我也很歡喜。」
「我卻沒什麼歡喜,我只有期待。既然你已經在你子孫的身體裡完全覺醒,你曾經答應我的事情,總也該實現了吧?」說這句話的時候,陳亮分明在白姑娘的眼中,看到了一絲厭倦。她對什麼厭倦了?是對他們說的那個約定嗎?
「這件事,先緩一緩行嗎?」陳亮覺得,族魂對白姑娘說話的語氣中,總有些對小孩子的寵溺,他的這句話,就很有些哄小孩子的味道。
「我已經等了這麼久,為什麼還要緩一緩?」白姑娘看向歐冶的眼神中,滿是怒氣,似乎是對族魂的這個拖延的回答非常不滿。
「因為……他!」歐冶的手指,毫無徵兆地指向了陳亮,讓原本站在陳亮面前的歐三爺嚇了一跳,很迅速地閃開了半個身子,讓歐冶的手指,準確無誤地指向了陳亮的鼻尖。
「他麼……」白姑娘的神情中,竟多了些很明顯的掙扎,可見,族魂的這個理由,竟然讓她之前的堅持鬆動了起來。
陳亮被眼前這兩個人的言談舉止徹底弄暈了。這是個什麼情況?為了他?為什麼是為了他?他陳亮,二十出頭三十不到的,根本不可能跟他們這些老古董們有什麼淵源吧?他可是五好青年,平時走路都扶老太太過馬路的,想來也不會得罪他們什麼?為什麼族魂只一句『為了他』就能讓白姑娘改變主意?現在,陳亮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人了。
「好,先解決他的事情,之後,你要遵守你自己的誓言,我不想再聽到任何的借口。」白姑娘終於拿定了主意,重重地跺了跺腳,隨即又看向了陳亮,鼻子裡冷哼了一聲,說道:「還有你,你答應我的事情,不要忘記了,我的身體,你必須要幫我找到。」
「只要是我能幫得上忙的,我一定盡全力幫。」陳亮賠笑道:「我說過的話,一定會算數的,只不過是我最近太忙了,才拖延了這件事,現在,比賽也都結束了,等我回去一趟島城,把那邊的事處理一下,自然就會專心關注幫你找身體的事情。」
「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我這身體,所在的地方倒也不遠,但只除了你,旁人也不能把我的身體從那個地方拿出來。」白姑娘微微笑著,似乎是一隻剛偷到了雞的狐狸。
「什麼地方?」陳亮一怔。之前,白姑娘讓他幫忙的時候可沒說過這樣的話啊,怎麼?難道,她原本就知道她的身體在什麼地方,只是那個地方太危險,她才要找他這麼個替罪羊幫她弄出來的嗎?
不對啊,就算她要找替罪羊。也找個塊頭比較大,力氣比較大,實力比較強的啊,跟白姑娘比起來。陳亮覺得,自己連當替罪羊的資格也沒有啊,怎麼就會被她一眼看中了呢?難道,事情真的就像是白姑娘說的那樣,只有他,才能辦到這件事嗎?
「我剛見到他,就覺得他好像遺忘了很多的事情,沒想到。他竟然是還沒覺醒。他的金色血脈,怎麼會到現在還在沉寂呢?」族魂饒有興趣地看著陳亮,似乎,對他現在的狀態非常不滿意。
「你沒有發現。他的身體裡多了一件什麼東西嗎?就是那個東西,限制了他的血脈覺醒,即使是這一世,還是被那幾個人佔了先。」白姑娘的語氣中,隱約有了森冷之意。
「原來如此。」族魂從床上一躍而下。圍著陳亮轉了一圈,目光停留在了他脖子上的萬花輪掛件上:「這是……盤古的手段……」
族魂的這一句話,讓陳亮和真真都吃了一驚。相互一望,彼此的目光中。全是驚疑。
自從陳亮當上這個神使,做了萬花輪的宿主之後。所接觸的異能人士中,能一眼看出他的萬花輪不凡的。還是有那麼幾個的,比如葳葳,甚至高家的人。而能看出萬花輪不凡的這些人中,幾乎是百分之百的概率,都能看得出這萬花輪是件神器。
可一眼就能看出萬花輪是出自盤古大神之手的,族魂,還是第一人。不!按照現在這情況來看,族魂還真不是第一個看出這件事來的人,第一人,還應該是白姑娘。只是,他們剛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被那些人佔了先?難道,他們還想著,在他做神使之前,在他做萬花輪的宿主之前,先給他一個他們製造的神器不成?就算是他陳亮要做神使,也應該做他們的使者是嗎?
這兩個人,到底是什麼人?怎麼會連地球的三位創世神也如此的不放在眼中?如果他們知道的關於三位創世神的事情有這麼多的話,那麼會不會,三位創世神的失蹤也跟他們有關?陳亮想到這一點,心中一動,眼神不禁向著真真那邊看了過去。
真真的神情有些激動,這是她第一次,從一個地球生命的嘴裡,聽到盤古大神的名字。之前,即使是如卞福、曹構、胡妹這樣的,知曉她身份的妖族,也不曾在她的面前冒然提到三位創世神的名字,而這個所謂剛剛覺醒的族魂,居然就有直呼盤古大神名諱的勇氣。
在真真的認知裡,即使這個靈魂,是歐家的族魂,也不應該有直呼盤古大神名諱的資格。歐家的族魂,也不過是地球上萬千生命之一,都生活在由三位創世神創造出來的世界裡。他怎麼可以如此輕視創世神的威嚴?真真狐疑的目光,轉向了歐冶,似乎想要從歐冶的臉上,看出真相來。
無論如何,這個族魂絕對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麼簡單。真真最後,給自己下了這麼一個結論。
好像是感覺到了真真的目光,歐冶慢慢轉過身去,一雙犀利的眸子,對上了真真探尋的雙眼:「她……是騰蛇?」族魂居然微笑了起來:「沒想到,女媧這一次還真下了血本,連騰蛇,都捨得放到了下界來。就為了他麼?」
陳亮和真真,甚至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能從族魂這句短短的話中,聽出濃濃的嘲諷的味道。他嘲諷的,可不是普普通通的一個人,而是,萬人敬仰的正神女媧,大地之母。到底是誰,給了他這麼大的膽子?
真真的目光中,已經露出了不郁之色。女媧娘娘在她的心中,就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最高存在,她又怎麼能容忍,有人在她的面前對娘娘不敬?
「請你,放尊重些。」真真能把自己的怒氣壓抑到這樣的程度,多虧了現在的族魂,卻是歐冶的樣子,而且,他用的是歐冶的身體。
如果不是顧忌陳亮為數不多的這一個朋友,真真現在就不會只是語言上的警告,而早就要拳腳相向了。
「對誰尊重?女媧?」歐冶的笑容中,帶著淡淡的高貴的氣質:「如果她做的都是讓人尊重的事情,我當然也會尊重她。」
「你要是再胡說,我可不客氣了。」真真一張臉氣的通紅。那雙秀眉,被歐冶的話氣得緊緊皺了起來。兩隻手,也不由得掐起了法訣。
「好了,至少現在。我們都還在一條船上,能不能,不要這麼爭吵下去了?」在真真和歐冶針尖對麥芒的時候,陳亮的目光,卻在注意著白姑娘的神情。他很清楚的看見,在歐冶提到了女媧娘娘時,白姑娘臉上那奇怪的表情。
那表情中有怨恨,但奇怪的是。竟然還有些尊敬的神情夾雜在其中,陳亮發現,有一個瞬間,白姑娘臉上的神情。就跟之前,真真提到女媧娘娘時,臉上的神情一般無二。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白姑娘跟女媧娘娘有關?
看到白姑娘,陳亮很自然地可以聯想到白蕊。又從白蕊。聯想到她的來歷,而從白蕊的來歷,他又會想到白蕊那張跟葳葳和眼前這個白姑娘一模一樣的容貌。
白蕊說,她的容貌。是無心人給她的,那麼。在最初的時候,她的容貌到底是什麼樣的呢?除了把白蕊創造出來的盤古大神之外。恐怕就連白蕊自己,都無從知曉。
他聽白蕊說起過,在她剛被創造出來的瞬間,就感覺到了盤古大神對她的敵意,出於生命體求生的本能,她才會從三十三天之外逃離了出來。然後,她就在大海邊,遇見了似乎一直在等著她的無心人。
這之間,白蕊是沒有機會看到自己的臉的。所以,那之後,無心人對她說的那些話,也未必就是事實。
現在,似乎解開白姑娘和三十三天的關係,就可以解開白蕊的相貌之謎。從白姑娘和歐家的族魂的對話和動作中,陳亮已經可以確定,這兩位,跟三十三天之外的那三位大老闆,一定是有一些別人不知道的恩怨。
其實,如果是涉及到了三十三天之外的恩怨,陳亮覺得,房間裡的所有人,除了白姑娘和族魂作為當事人必須參與其中之外,其他的人,都沒有資格插嘴。可偏偏不知為什麼,白姑娘也好,族魂也罷,偏要將矛盾引到了他這個小人物的身上。
boss級的戰爭,跟自己這麼一個小人物有什麼關聯嗎?陳亮只想苦笑,這樣的『殊榮』他實在擔不起,有誰,能幫他解釋一下,現在這個世界上,都在發生著一些什麼樣的事情嗎?
不過,陳亮對族魂所說的,他脖子上的神器萬花輪,還是很感興趣的。怎麼聽族魂話裡的意思,他的血脈之所以不能完全覺醒,是因為他的這個萬花輪的原因?這怎麼可能啊?三位創世神沒理由要暗地裡暗算他的啊?他跟三十三天外遠沒有冤,近沒有仇的,他們幹嘛要費那麼大的力氣做個空間神器來禍害他?想要讓他死,甚至連手指頭都不需要動一下的吧?
陳亮這麼想著,把狐疑的目光,投向了族魂。現在,在三位創世神已經失蹤了的前提下,也只有族魂能幫他解決問題了。那答案到底是什麼?陳亮隱隱覺得,這件事,跟族魂和白姑娘所講的,他的真實身份有關係。可問題是,他到底是誰?
對於族魂所說的那些話,陳亮想了想現在還在他的識海中,隔斷了金色血脈的那本泡妞寶典,心裡其實已經有些相信了族魂的話。他的金色血脈之所以還沒有完全覺醒,只怕也不僅僅是因為他沒有用火麒麟的最佳覺醒手法的關係,而是,在那本書的阻礙下,他根本就無法做到整個金色血脈的融會貫通。
凡事,舉一反三。如果泡妞寶典對他而言有害無利的話,陳亮自然也有理由相信,那個他認為是最好的恩賜的萬花輪空間,其實也只是為了毀了他而創造出來的玩具而已。
陳亮甚至想著,也許,三位創世神的失蹤並不是因為有什麼強敵,而只是為了躲開他和真真,他們是想把他和真真完全拋棄嗎?陳亮這麼一想,對三位大老闆,難免也起了怨懟之心。
白姑娘的那句話,還真起到了一定的效果。她的話音剛落,族魂已經先閉上了嘴巴。
「想想辦法讓陳亮體內的金色血脈覺醒吧,只有金色血脈覺醒了,才有可能進行下面的計劃。」白姑娘皺著眉頭說道:「你最好還是先解決完你們歐家自己的事情,把你們要守護的『天水』看好,不要讓天水流入凡世,給凡世帶來毀滅性的災難。」
「守護了這麼多年,依然也沒有等到天水臻於完美的一天。我甚至都懷疑,之前我是不是聽錯了?是不是找錯了方法。是不是因為我的失誤,才讓歐家淪落到現在這樣的地步……」族魂有些自怨自艾地喃喃低語了好半天,才說道:「就算我有給凡世帶來災難的野心,現在的天水,恐怕也已經達不到這樣的效果了。」
「所以,我現在才讓你務實一些,把重點對像轉移到陳亮金色血脈的堵塞問題上。」白姑娘正色說道:「畢竟,只有讓金色血脈完全覺醒,我們,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