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玉國玄在北州征戰多年,雖然年歲比玉國玄大,但修為資質所限,這些年來,都是跟在玉國玄背後。從連雲山門內出來,他親眼看著玉國玄,在十年間,從一個初出茅廬,未曾體驗過真正生死大戰的菜鳥,成長為現今這等名震北州的鎮海第一人。
緊隨在他背後,以師兄身份,實則卻是無法用師兄這個名分,來幫這位師弟做些什麼,在山門中的時候,他不能,玉國玄無論是資質或是在修道路途上的勤奮,都遠在他之上。
早早就被認為是沉暮府中年輕一代弟子的首席,無論是修為,或是管理能力,他都無愧於領導者之職,在玉國玄的刺目光輝遮掩下,他這個一直站在旁邊的身影變得無比黯淡。
來到北州之後,數場大戰中,所展現出來的強絕戰力,確立了玉國玄極高的威望,出山三年時間,踏入鎮海之境,花費七年時間,穩固在鎮海彼岸之境,這等速度,就算是算上青辰道萬年傳承的歷史,也足以被列入百名之內。
一場場艱苦的大戰,從死人堆裡面爬出來的玉國玄,憑著手中的厲旭法劍,殺出了這一個偌大的名頭,無數鮮血匯聚而成的名號,從此懸在北州之上,一劍之威,北地無人能抗。
而今天,當他累了,倒下的時候,李贄這一道一直默默站在身旁,如同影子一般的存在,卻是悍然挺身而出,真正意義上第一次履行了身為師兄的責任。
「交出玉國玄,饒你不死!」
一刀斷峰,層層罡煞升騰而起,如若烈焰一般將他整個人籠罩在其中,但所聽到的第一句話,仍舊是北狼部修士們囂張至極的聲音,遙望當年,這些人都只能在玉國玄劍下絕望。
「殺!」李贄掌刀,給了一個沒有絲毫猶豫的回答,一刀橫斬而出,牽引出一道無匹虹光,橫貫在殘破的冰原之上,掀起漫天寒風暴雪。
三人高高躍起,縱身隱入雲端之間,其餘四人卻是硬頂著這一道刀芒,劍芒刺破那狂暴的浪潮,朝著李贄襲來,凌然劍威,在狂亂的寒霧中,如若是四隻猛虎在奔騰,撲殺敵人。
『沉暮……斷殘陽!』
縱身而起,一刀轟然劈斬而下,原本晶瑩剔透的刀芒,此時卻是變得鮮紅如血,彷彿是黃昏之時,那如血的夕陽光輝,灑落大地,但又被這一刀生生截取下來,化作最為凌厲的刀鋒,灌以諸般罡煞之力,悍然斬出!
四道劍芒剛剛突破了第一重狂亂的浪潮,緊隨著這一道如血刀鋒,卻是陡然顯現而出,觸不及防之下,四人身上所佈置下的層層防禦術法,皆是轟然碎裂。
匯聚成一道道濃烈的血色光束,重重地轟在四人身上,撕裂著身軀,斬斷生機!
刀芒如潮水般掠過,所過之處,萬物破碎,沒有任何物質能夠在這一刀之下倖存,直至鋒芒散盡,在極遠處的邊緣地帶,巨大的半月圓圈,轟然暴起一片血色霧光。
斬殺強敵之後,李贄卻是沒有絲毫停頓,真氣催動之下,身形化成一道血影,直衝雲霄之上,斂聚著層層血色暮光的刀鋒,不間斷地朝著雲端上虛斬。
只見數道刀芒破空而去,在濃郁的雲霧間,劈斬出一道道間隙。
三道虛影在雲間疾行穿梭,手中皆是持著那極為凌厲的劍鋒,秘法運轉之下,朝著李贄攻來,下面四位師兄弟的死亡,已經讓他們的憤怒攀升到了極點。不僅是多年的同門情感,更是因此還需要面臨戰後的處罰……或許是等不到所謂的處罰了。
這天穹之上的雲層怎麼散開了?陽光照耀在三人身上,只感覺到道道濃郁的陽氣灑落,下面那冰原升騰起來的寒氣被這股浩蕩的陽氣一沖,卻是盡數消散。
抬頭望天,所能見到的,卻是那瀰漫於天穹之上的雲霧早已消散不見,取而代之的卻是那一道遮掩整個天空,橫跨出不知多遠的巨大刀鋒。
整個天空上的陽氣都被這一刀所匯聚而來,雖然是正午,但卻是多出了幾分沉暮之意。
一股悲涼之感,湧上心頭,甚至在這種時候,籠罩在這垂暮之光下面的人,看著這片光幕,不禁想起了記憶中最為無奈,最為久遠的滄桑往事。
一刀之鋒,足以穿透時光長河,追尋著那最為久遠的記憶,勾起心中最為遺憾之事。
大地崩裂,刀鋒所向,任何的氣機都變得死氣沉沉,那三位北狼部的修士,在這等生死危機之前,心中卻是沒有半點反抗的念頭,甚至是恨不得這一刀快點斬落,沉寂在當年那遺憾的往事中,深深陷入,不願勘破這一層迷障。
如果當你看到了記憶中諸多憾事,彌補如初,乃至是改變了整個人生路程,然後突然有個人跳出來告訴你,這些只是虛幻之境,步入迷障而已,只要你願意,便能夠勘破這一切。
但又有多少人願意放下,脫離按照著心中最為完美的進程來安排自己的人生,彌補著那以往的諸多憾事,還有多少人願意『勘破』這所謂的迷障。
若這一切只是一場夢,那就讓我繼續沉浸下去吧,這等美妙的夢境,又如何捨得破開。
一刀之後,天地間一片沉寂,廣袤的冰原層層碎裂,其中維持著整個大陣的力量,在這一刀之下,徹底破碎,並非是之前那般只干擾到了一小部分區域。
李贄的身影,在體內所剩無幾的真氣依托下,緩緩飄落,腳一落地,手中的長刀猛然插入地面凍土,一大口血猛然噴出,沾染了雪白的地面,無力地跪倒在地上,看著那片血污。
這些血,竟是黑色的!
一道人影在天穹顯現,腳下踏著那一片淡薄的彩雲,緩緩落下,立於李贄身前。
那人凝視著李贄身前的這一片血污,皺了皺眉頭,道:「不惜以數十年修為一搏,化血斂氣之術,已經是足以讓你體內生機因此破損大半,就算是能夠踏入鎮海之境,壽元也不過是如同凡塵之人而已,而你還膽敢再用上這一招『斷殘陽』,就算放你離去,三年之內,不入鎮海,等待你的,也不過是灰飛煙滅一途……」
「咳咳……」李贄勉力支撐著長刀站直了起來,笑道:「韓肅風……咳咳……沒想到是你帶隊,當年玉統領那一劍,現在還痛?哈哈……」
那『韓肅風』臉色一變,手不禁按在胸口處,四年前與玉國玄一戰,白夜堂北州第一天才,與北狼部第一天才之戰,吸引了整個北地的目光,終而卻是以他落敗而告終。
這一劍,刺在他的胸口,也刺破了那一個北狼部三百年來第一天才的夢境,更是將他從鎮海彼岸境,生生打落至神橋境,直至今日才重踏足彼岸。
但他的對手,卻已經成長為威震北州,劍鋒所向,北地之域,天階之下無人能敵的鎮海第一人,雖然同屬彼岸之境,但彼此之間,卻是拉出了極大的差距。
修為境界是根本,但卻是無法代表全部,鎮海彼岸境的玉國玄,數年間,不知斬殺了多少位鎮海道宮的修士,而他也不過是彼岸境而已,可見其戰力非凡。
四年的時間,足以讓很多原本只有微不可察的差距,拉開到望塵莫及的程度。
按照四年來玉國玄的戰績,以及當日在畢玄川大營中的那一戰,韓肅風自愧不如,甚至是與其餘幾位師兄弟聯手,也不見得能夠擊敗保持著正常狀態的玉國玄。
今日,他只能用這種方法,也是唯一的一種方法,讓自己親手來擊敗這位曾經的宿敵。
為什麼是曾經的宿敵……因為現在的自己,已經無法成為他眼中足以全力應付的人物。
思緒良久,韓肅風的臉色恢復如常,微微歎了一口氣,道:「還是那句話,交出玉國玄,饒你不死……即使是你斬殺我十餘同門,我也可以放你離去,甚至送你到北瀚州府去。」
李贄一手揉了揉太陽穴,理了理絮亂的發須,微笑著譏諷道:「你認為著可能嗎……」
韓肅風手一翻,千百道冰寒之氣,瘋狂聚斂而來,盡數匯聚於掌上,肅然道:「你是青辰道沉暮府真傳弟子,玉臨逍的親傳三弟子,就憑你今日這一刀斷殘陽,百年之後,就算是玉臨逍也不敢保證穩勝於你,又何苦讓自己數十年苦修葬送於此地。」
李贄仰天大笑,長刀拔起,決然道:「我李贄一生所求,無非一個自在,跟著七師弟,也是我心意使然,為苟且偷生而叛我師門,那還是我嗎!」
韓肅風笑道:「難道你就甘願在玉國玄背後,當一輩子的影子?」
李贄一怔,心中思緒萬千。
韓肅風繼續大聲喝道:「師恩?為了師恩,四年前你就拼了命阻擋我師兄來尋玉國玄報仇,生生將自己鎮海神橋之境,給打落到現今才重踏入鎮海之域的邊緣,師恩還不夠嗎!」
李贄臉色變幻,微微閉著眼,歎了口氣,手掌在長刀上輕拂而過,沉默不語。
韓肅風淡然道:「帶我去找玉國玄,此地還存活之人,盡數給你帶走……」
話音未落,只見李贄霍然挺直了身子,長刀在手,直直地看著身前的韓肅風,沉寂片刻,悍然吼道:「白夜堂所屬!隨我……殺敵!」
「殺敵!殺敵!」
剛剛破禁而出,戰力下降至最低點的十餘名修士,以及幾位從遠處戰場殺出來的倖存者,齊聲大喊著,執著殘破的兵刃朝著韓肅風攻去。
雖然已經無力,但心中那一股戰意,從未磨滅,他們是白夜堂的修士,出身自三大道的真傳弟子,該戰之時,絕不會有半分退縮!
不是為了玉國玄的生死,也並非是為了個人榮辱,而是自踏上大道路途上以來,那一刻無比堅定的道心,無論是遇上何等艱難險阻,何等威逼利誘都未曾鬆動的道心。
即使自身的狀態已經下降到了極致,即使對手是名揚北地的北狼部天才人物,鎮海境之力,在平日裡也是他們無法抵抗的力量。
但,雖死而無懼!
這便是白夜堂的傲氣,出身自天下八大道真傳弟子的傲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