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剛下了樓梯,就看見她們在一棵翠柏下面拉扯著什麼。然後我就看見文芷從口袋裡,確切地說是從皮夾裡又抽出幾張塞在霞飛的手中。霞飛推搡著不願接,還聽見文芷小聲地勸慰。我正想走近去聽個究竟,學校門口突然傳來我特別熟悉的聲音。
「讓我進去,我是楊思琦的媽媽……我女兒今天報名……」
「媽媽——」我撲過去,她正跟忠於職守的老大爺吵著,我忙笑著對她說,「大爺這是我媽媽,讓她進來吧。」
媽媽進來,一把拉住我的手,罵我,你這丫頭,瘋瘋癲癲的,今天你報名怎麼不跟媽媽說,你有錢報名啊,一邊說她一邊從貼身口袋裡掏出皺巴巴的幾張大頭來。拿著,快去報名吧,我今天還是聽隔壁的說高考報名,你怎麼不回家?媽媽望著我,滿臉的皺紋,兩鬢爬了些銀絲,她拿錢的手也是乾裂的厲害,在這個夏天,她的手就像冬天裡一樣,在風中,她破舊的外大衣和我一身限量的服飾是多麼的格格不入。我的鼻子一酸,我說我已經報了名。
報了?你哪來的錢?媽媽的眼睛裡特別的吃驚,盯著我身上的衣服,一眼不眨的。我說跟同學借的,聲音比剛才文芷壓低的聲音還要低,我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實情,包括媽媽。
「那你把錢還給同學吧,」她還是望著我的一身鮮亮的新衣服,嘴唇動了好幾下,卻沒有說。我說那我進去了,你也趕快走吧。門衛也催促著,媽媽轉過背,眼睛還是望著我,說你哪天回家?我說週六,你趕快走吧。
媽媽終於走了,我鬆了一口氣,手裡捏著皺巴巴的幾張百元鈔,心裡不是滋味。等我回來,那翠柏下已經沒有了她們。我重回教室,教室裡又是一片寂靜,大家都在用功,連文芷也沒有注意到我回來了,他正在那裡專心地讀著單詞。可憐的人,都想抓住最後的時間。
但我還是不能讓她把我拋到腦後。我還是問她,剛才怎麼回事?你怎麼塞錢給她,她報名了?我望著前面的霞飛問。報了,文芷心不在焉。怎麼回事?你還沒回答呢?我拽著她的胳膊,又是搖又是晃,文芷沒辦法只好說,中午老地方,滿足你的好奇心,總行了吧,現在?她用眼睛問我。
那好吧,你用功吧,不耽誤你。說著,我就不再說話。
中午。飯後。那灣水塘前。
幾天不見,水更綠了,草伸長了,坐在上面軟綿綿的,很舒服。四周不知名的野花開得正濃,小昆蟲也在忙碌著。
不一會兒,我看見文芷捧著書一邊讀著一邊走來。我笑道,文芷,這麼用功?文芷說,我先滿足了你,我還得給我幹枯的知識海洋加點水呢。我說好,那你快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把我多弄糊塗了。
文芷眼睛鼻子幾乎同時跟著嘴巴一溜:「你糊塗,你應該清楚得很!」
別賣關子,說。我胡亂地翻動文芷帶來的英語書。
「她爸爸這幾天……」她還是那樣故弄玄虛。不過這唬不到我,吳一凡出不了事,今天早晨我們還……
「簡單地說,她爸爸好像和她媽媽離婚了!」
「離婚了,為什麼?」我蹦起來,心裡突然很高興。
「別人不知道,只有你楊思琦知道!」她捏著我的鼻子,她也站起來了,捏的我有點疼。我叫,我就看見文芷用怪怪的眼神望著我,說我的眼睛裡有許多的秘密,不老實交代。
我說說什麼,你不都知道了嗎?
真的是那樣了?
我點點頭。
「那是他——」她用手指指教室那邊。我點點頭。「錢也是——」我也點點頭。
她一屁股跌坐在草坪上,蒙著臉驚呼道,完了,完了,我們都完了!
我卻沒有這麼悲觀。我這時特別的興奮,彷彿我看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之門正在緩緩地為我打開。我說,文芷別那樣掃了我的銳氣,我們一起迎接光明的未來吧!
文芷撇撇嘴,我哪有什麼光明的未來?我說有。對於她們來說,六月是她們的主戰場,對於我們,我們的戰場在另一番天地,你不是老說考的好不如嫁得好嗎?
文芷笑了,可是別人怎麼看我們,說我們,你不介意嗎?
我說你傻呀,我自己的日子自己過,自己的路自己走,干他們什麼事,只要我們開心就行!
「如果不開心呢?」文芷問我。
「不開心,就把他哥掛了,再找讓我們開心的。」我堅決地說,我望著前方,我已經準備好了突破的方向。我已經決定了,既然命運之神把我送到他的面前,那我就該好好地把握,不要再去責問為什麼會這樣,而要努力地利用一切改變現實,讓自己不要痛苦地生活,要快樂要開心的生活下去。我不能像媽媽痛苦一輩子,直到今天仍然在為了一日三餐風裡來雨裡去的掙扎著,我應該有一個全新的生活。
我想,他居然會真的離婚,看來他說的話都是真的。我彷彿看到天邊的那道彩虹在我面前越來越清晰。我彷彿看到在那彩色的地帶阿爹他歡笑著,用鼓勵的目光望著我,好像在說,孩子,我支持你。我站起來,有種想奔跑的感覺。身後的文芷吃驚地問,你要去哪?我說我離開,好讓你用功!
我跑著離開。我是不會像文芷一樣的努力了。我想我要在另一個地方努力,結果一定比這裡更好。加油,加油!我自己給自己鼓勁。我現在最迫切的是要見到他,我覺得他對於我是一個謎,我一點都不瞭解他,他就像天文數字一樣擺在我面前,又像古怪的複雜的數學題在我面前,我要讓他自己解給我看,我要讓他自己說給我聽。
我打通他的電話,說我想他,想見他。他在那頭了孩子一樣的笑,說寶貝,天還沒黑,……我說去你的,我不想再學校呆了,你接我,我想到外面透透氣。他說這樣好得很,你出來,我在那裡接你。我說好。我知道哪裡的意思,我們突然間有了許多默契,這讓我十分地驚訝。
我剛到那個轉彎的地方,他的寶馬就飛過來。我趕緊爬上去,有點做賊似的望望身後有沒有盯梢。他笑了,成熟的臉變得很年輕,往常的憂鬱在他堅毅的臉上一掃而光。
我往他懷裡一倒,他就順勢抱著我,撫摸著我光潔的後背,問,去哪,寶貝。我說,去……去哪呢?我猶豫不到一秒,一個詞蹦了出來:江心洲!
「江心洲!」他也叫起來,「那裡遠著呢?去不成吧?」
「遠你怕什麼,不是有寶馬嗎?」我拍著漂亮的前座,撒嬌起來,「去嗎,去不去嘛?」
「去,姑奶奶,你說上天都去!」他發動了車,車像離弦的箭飛出去。我的心頓時歡快起來,哦,我終於要離開這個地方,我足足呆了二十年一直都沒有離開過,今天我要飛,我要飛出這個狹小的牢籠。
車呼嘯著,在小城裡穿過,不一會兒就把小城甩在身後。哦,我歡呼起來,在車上跳著,他望著我,興奮地目光,像我阿爹一樣的目光我又一次看到。我情不自禁地倒在他懷裡,親吻了一下他的下頜。他樂得嘿嘿的笑,一隻手騰出來,在我身上遊走,我不再鬧,乖乖地伏在他大腿上,閉著眼,享受著這一切。
當我再次睜開眼,我眼前的境界開闊起來,天是那麼的明亮,空氣是那麼的新鮮,白雲似乎離我也特別的近。我問這是什麼地方,怎麼和別處不一樣?他笑著答道,這是天堂。
我說胡扯,哪有什麼天堂?他一本正經地說:「這就是天堂,你看,開著名車,抱著美女,在高速上飛馳不是天堂在哪裡?」
「在高速上?這麼快,上高速了?」
「上了,京滬高速,用不了幾個小時,我心愛的姑娘就能看見長江了。」
我實在興奮地想要飛出車外,我想好好俯瞰著大地,我想我一定要遊遍全世界,一定要……他很知道我的心意一般,他馬上打開敞篷,空間一下子大起來,我扶著前座小心翼翼的慢慢地站起來,屁股不自覺的有些顫抖,我發現我們的車行駛在高高的京滬線上,那是人工鋪就的空間通道,騰雲駕霧般地穿梭在崇山峻嶺之間,飛馳在江河之上。站著俯瞰大地和航拍的效果一個樣。我有點頭暈,我的腿開始發軟。突然,我的屁股被一隻強大的手掌堅實的托著,那是他寬大的手,緊接著我又聽到他的聲音,別怕,我在下面支持你,好好地看吧,這美景不是什麼人什麼時候都能看到的。
我騰地站起,不再害怕,我好像突然把過去的我甩到深不可見的高速橋下,站著的是一個全新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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