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時光久遠卻讓我的記憶格外的清晰起來。那年,菲菲十六歲,我,十八歲;那年,她,初三,我,高二。那也是個暮春的晚上,秋浦影劇院裡人頭顫動,座無虛席。一開始也是這樣的喧鬧,突然,大幕徐徐拉開,劇院裡頓時靜下來。
十六歲的菲菲像個春天的使者,像春草一般出現在舞台上。她開始在春風的吹拂下,伸展著腰姿,開始生長,突然,春雷響起,她長大了,站起來,一個360度的旋舞,伴著音樂開始了激情四射的演繹。她的同伴上場,神州大地一片春光,無限美好。觀眾也激動萬分一起唱著,打著節拍,陶醉在十六歲美麗的青春中。
我是給菲菲壯膽的,菲菲說怕會怯場,我說那我去。去的時候還帶上了吳一凡,心想多帶個人菲菲膽子就大些。於是,一凡看到了十六歲的菲菲,花骨朵般的菲菲。這是一凡看了菲菲的舞蹈後跟我說的,她好美啊,他長了一定要娶她做老婆。我笑了,「你多大啊,就想老婆啦?」的確,那時我們都不大,一凡只比我大一歲,個頭卻比我矮了一截。但當時的我,一片懵懂,一凡卻已是個男人,這是他自己跟我說的,我只覺得臉紅,可一凡說著這些話特自然,他說,像菲菲這樣的女孩子摟在懷裡會特別的舒服,你瞧,才十六歲就這樣完美了,簡直是天生的尤物。那**,那腰身,那屁股,要是能捏上一把,你讓我做神仙也不幹!哎,一凡的那些話還在耳邊縈繞,甚至我會驚詫地回頭看看身邊坐著的是不是就是一凡。結果我看到的是江鈴兒正瞇縫著眼,直直地望著台上的菲菲,這和當年是多麼的相像!當年的一凡也是這麼看著,直到雷鳴般的掌聲響起,他才知道謝幕了。
那般掌聲又在耳邊響起,這次我不再回頭,因為我知道菲菲表演結束,接下來登場的就是阿芳了,我趕緊瞪大了眼,屏住呼吸,靜靜地等待著報幕員宣佈:「下一個節目,舞蹈《小天鵝》,表演者——若曦。」只要那可愛的報幕員小姑娘話音一落,我就立馬站起下使勁地鼓掌!大廳靜下來,天藍色的帷幕徐徐拉開,可是總是見不著那個姑娘,我慌亂地站起,四處尋找那個長得眉清目秀的她。可能是我的動作大了些,旁邊的江鈴兒可勁地叫了起來:「幹嘛呀,鼓掌就鼓掌,幹嗎站起來,也太誇張了吧!」我又打了個激靈,有江鈴兒在!那時間不是二十年前,而是現實的2012。我環顧一下四周,大家正驚詫地看著我,我連忙向他們頻頻點頭說:「說得好,說得好!」大夥兒的目光更驚異不已。江鈴兒又和衛貓咬著耳朵,像婦女似的嘀嘀咕咕。菲菲紅著臉,走到我身邊,捅了一下,低聲說:「咋回事呀?有那麼好嗎?」瞧得出她很高興,我茫然地點點頭,她更興奮了,對大伙說:「大家別客氣,請慢用。」
到了江鈴兒興奮的時候,他把夾克的領子豎起,搓著手,用屁股把椅子往後挪了挪,像個短跑運動員做著一些準備。
於是上菜。
音樂適時響起,很輕柔的那種。江鈴兒笑了說:「瞧瞧,有錢人就不一樣,你看這氛圍就是不一般,這格調——」他不再往下說,目光被突然出現的傳菜女生勾了去,那七八個女孩清一色的二十歲出頭,高挑的個頭,都身著翠綠色帶些碎花的旗袍,邁著輕盈的腳步,裹著滾圓的臀部,亦步亦趨的過來了。幾乎所有男人的目光都去了,我也不是什麼神人,當然隨大流,更何況若曦難得不在身邊,這個好機會哪能錯過呢?只是苦了帶女伴的貴客了,欲瞧不能,欲罷不捨,只得靠些小伎倆解些眼饞,或撓首擋住女伴的視線,迅速地挖上一眼;或撇著腦袋用曲線方式來個美眉速描。
我發現這些女娃的出現,確實是一道亮麗的風景,但男食客何饞之有的福相更是讓我叫絕!我正得意,卻忽然感覺有個目光在監督著我似的。我立馬笑自己「妻管嚴」到了絕境,若曦人不在身邊,還有誰呢?我勇敢的迎著目光望去,就在我即將看到時,那個身影一閃,上半身不見了,但她的那一身長裙讓我莫名地激動而熟悉。
「先生,請讓一下。」傳菜女孩來到我的身邊,聲音很甜。我想向旁邊挪些位置,屁股卻不聽使喚,像是被椅子給吸住了。而我的手臂這時已經柔柔地感到了女孩的那個部位,心中有一種衝動,讓手臂接觸的範圍再擴大些,再深入些再持久些。「麻煩你讓一下,好嗎?!」女孩的眼睛警告我別放肆,我只好向江鈴兒一靠,女孩放下菜盤一扭腰走了。我還想看一下她旗袍緊裹著的屁股,不料看到的是她回頭狠狠地瞪了我一下,嘴角充滿了鄙夷。
慚愧!一口酒沒喝的我,一下子臉紅脖子粗。
江鈴兒左右開弓,大口嚼著,也沒有發現我的窘狀。我正在暗自慶幸,卻猛然發現菲菲正在對面看著我。當我們目光就要相撞時,她避開了,忙著招呼客人去了。就那目光,讓我的心又提了起來:她看見了嗎?她會怎麼想?這麼想著,連鹿肉嚼在嘴裡是什麼味都不知道。江鈴兒特別能吃,一邊吃著,一邊像個孩子似的,不停地讚道:「好吃,美味!」我卻不覺得這個吃相有什麼難看,相比我的文雅的外觀罩下的卑鄙,他又是顯得那般純樸和可愛。
是啊,還是吃實惠。於是我不再想看些什麼,甩開膀子狠狠地吃著。
漸漸地菜越上越多。菲菲看來是下了血本,平時我們根本不敢想的東西全上了桌。山上的野豬肉、麂子,海裡的龍蝦足足半斤的個兒,牡蠣,蛤仔,還有些東西叫不出名,大家爭著說是海茅子,又很快被另一個人否定說是龍王丹,還是江鈴兒實在,趁大家說個不休時加緊地不停地吃著,嘴裡不時的讚道:「好吃,美味!」衛貓不樂意:「你這吃相,不像話!哪有你這種吃法?」他說,要是上了西餐廳,得是這樣的——他站起身,兩手做作似的大概是鋪上餐巾,然後正襟危坐,樣子很滑稽,連楊虎魏奐都樂了。他們也漸漸地說些話,不再像剛才一聲不發,悶悶地坐著。江鈴兒停住了吃,望著衛貓:「你見識廣?那個圓不溜秋的還長著小眼睛的是個啥?」衛貓噎住,舀了一勺烏骨雞湯,瞇著眼「絲絲」地喝著。我當然不知道那是啥,桌上還有幾個是十二中的,以為他們見識多些,他們頭搖的更厲害。也是,九儒十丐,那點小工資能有吃這些的份?
很快的,爭論告一段落。因為,揭謎底的人來了。菲菲走了過來,江鈴兒自認為是大美食家,搶著問:「菲菲,這個啥玩意,是不是烏龍蛋,圓不溜秋的?」菲菲笑的一片粲然,煞是好看:「那是什麼烏龍蛋!你沒吃過?大美食家?」見江鈴兒茫然地搖著頭,菲菲又望向我們,我學著美國佬一聳肩,無奈的搖搖頭。「那好吃嗎?」菲菲笑得更加粲然。「好吃是好吃,只是,」大美食家若有所思,欲言又止。我說:「挺特別的,開始吃吧,只覺得很軟,嚼著嚼著卻很有些滋味——」「對!對!還是老嚴表達能力強,我覺得就是這個味!只是不會說。」江鈴兒有些傻傻地。衛貓不安分,叫道:「哪有那麼文縐縐的說詞!我看是小哥鳥!」大家都責怪他太俗,衛貓站起來,用兩手比劃著,嘴裡還在嚼著那蛋,卻不停地說:「不像麼?不像嗎?」只說得眾人都忍不住笑了。菲菲一臉的燦爛桃花,嘴角剛剛咧著又急忙抿著用手絹去遮;江鈴兒興奮地把剛拿起的筷子改變了方向,敲著玻璃酒杯笑著、叫著;楊虎的黑臉,魏奐的白臉都成了關公臉,不自然的跟著笑笑;兩個老師一邊笑著,一邊把頭湊到一處小聲地低語,還不時地瞅瞅衛貓。我也笑得痛快,只覺得有些日子沒有這樣酣暢淋漓的笑笑了。這笑聲也感染了鄰桌,鄰桌幾個又向他的鄰桌擴散,不一會兒,整個大廳一片笑聲,氣氛實在是好極了。菲菲在這笑聲中使勁地憋著笑,手按著小腹,弓著腰消失在我們的視線。
唯獨衛貓不笑。
那個翠姑一樣的服務員端菜款款而來,我不敢再放肆。只聽見衛貓非常文縐縐地說了:「請問小姐,這道菜啥名堂?」那「小姐」兩個字很是有味道,於是又是一陣哄笑。那個翠姑狠狠地瞪了一下衛貓,又是一扭屁股「登登登登」地下去了。衛貓這時大笑著,狠拍一下腦袋:「咋能叫小姐,就是小姐也不能叫的。」他嘿嘿地笑,我們幾個也跟著嘿嘿笑幾聲。
菜一道又一道地上來,有些菜大夥兒異口同聲地叫出了名,有的只知道是什麼做的,叫不得名,還有好幾道我們見都沒見過。不過吃在嘴裡都覺得好吃,過癮!有同感的不止我一個,一個十二中的老師說著這桌菜需要多少錢之類的話,他的幾個同事就說一年工資不夠這一桌。喝了酒加上那個翠姑的緣故腦子本來有些迷糊,被這些精明的教師們一點撥,心裡不由地叫了一聲媽:「她菲菲哪有什麼錢,這樣奢侈幹嘛?這年頭這麼個吃法還有日子過?不會是為了顯擺打腫臉充胖子吧!」轉念一想,她菲菲不是這樣的性格,也許是離婚的額外補償也說不準,不需操那個心,菲菲一定有譜,放心地吃就是。
酒席漸漸地有了尾聲的意味,江鈴兒都不再吃,開始注意縮手縮腳的楊虎魏奐,忙熱情地招呼著:「咋做客呀,都吃點,這小哥蛋你兩多吃點,補得很呢!」楊虎瞪了他一眼,夾塊排骨,使勁地嚼著,腮幫鼓得老高。魏奐像個小弟一樣跟著喝口湯,又是正襟危坐的樣子。
江鈴兒明顯的酒多了,話也多了:「這麼好的酒……不喝白不喝,一千多塊,舞……五娘夜,媽的,俺……俺一個月工資,他媽地,喝,喝……呀!」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到我跟前,很用勁地想拍我的肩膀,可是他寬厚的手軟綿綿的沒有力量,只聽他說:「你們,我……們都是土包子,臭……老九,醜老十,回家……就啃窩窩頭,就……咪……咪二鍋頭,喝,喝……呀,使命地喝,全他媽地都帶走,兩……娘球比地喂……」他頭靠著我的肩,沉沉地墜下,噁心的口水、鼻涕一股腦地出來,我趕緊推回他的位置坐下,他傻傻地笑:「養虎為患,好好養著,好好地幹!」楊虎一臉怒色對著江鈴兒,魏奐牙根咯咯地響,江鈴兒一臉的笑。楊虎使了個眼色,離了席出門去。魏奐奚落起他:「你不是能吃,幹嘛不吃,你吃呀,吃屎你啊!」我趕緊拉住叫他別說,他醉了,胡說八道別當真;一邊對江鈴兒說他是怕你吃壞了肚子,明天還要上班,你別多想。江鈴兒笑嘻嘻地說他沒醉老子清醒得很,是這小子說他沒能耐再吃了。他使勁地一晃胳膊:「小子,你大爺也吃不下了,真的沒辦法再吃你這個小白臉了,改……改天再。」滿嘴的酒氣,呼呲呼呲地,臉膛發著紅光,開始手舞足蹈,他推開椅子,踉踉蹌蹌的繞著圓桌一個圈,嘴裡唸唸有詞,說著那個什麼對什麼個蛋在哪裡?
鄰桌一個姑娘看他找的辛苦,就把那盤蛋端給他。江鈴兒一把接住,兩眼閃著興奮的火花:「對,就它,寶貝,寶貝!」他又轉身對那姑娘豎起大拇指:「姑娘你聰明!」姑娘笑,望著他。「你飄飄飄飄的漂亮!」姑娘咯咯地笑,大伙也笑。江鈴兒又說:「姑娘你吃它沒用,壯陽的,我吃了你說有用不?」姑娘不笑了,身子往後躲。江鈴兒端起盤子,笑著,像個戲子揮起袖子,清了兩聲嗓子唱起來:「屁股下面一條牛,嘟嘟——嘟嘟——嘟!屁股下面兩條牛,你牽走我怎麼過?還有一條牛,一口吞下還不夠!別扯蛋,別扯蛋,茅台酒,你來喝一口,小牛小牛遍地有?」大夥兒笑翻了天,我也不知道這小子哪來的一套一套地,趕緊叫旁邊的服務生去叫菲菲。
服務生還沒轉背,江鈴兒居然嚎啕大哭。手裡高舉著那個盤子,可勁地哭:「我還要吃,可是我吃不下了,真的吃不下,我真想他媽地統統吃進去,吃他媽的一輩子,吃下去,吃下去,吃夠一輩子,一輩子不再吃。」一邊說,一邊哭,一邊拿手抓那圓不溜秋的蛋往嘴上塞。後來乾脆不說話,一屁股坐到地下,不吃,不哭,也不語,呆呆地望望裝飾精美的吊頂,又瞅瞅鋪著紅黑間色的地毯,就這麼一上一下地看,誰也不知他看什麼。
很快地,菲菲風急火燎地趕來。菲菲一看,江鈴兒已是披頭散髮,臉色發青。菲菲不由一急,六神無主。我趕緊叫她讓服務生送他回家。菲菲恍然大悟,連忙叫來兩個服務生,趕緊攙他送出門。江鈴兒什麼反應也沒有,很配合地向門口走,一句話都沒有。我們都鬆了一口氣,也跟在後面送著。
這邊菲菲很不安地對大伙說:「沒想到會這樣,讓大家受累。」
江鈴兒很快就要送出門口,我也想拿包回去,正要轉身。突然一陣怒喝從我頭頂滾來:「給老子站住!」我一個激靈站住。江鈴兒突然變了一個人,發起瘋來:「天煞的,把老子掃地出門,老子是瘟神!那個老嚴算個鳥,憑什麼住這個別墅,這麼好的別墅啊!」我哭笑不得,菲菲也似乎紅了臉,看不真切,但我聽到了她吃吃的笑聲。
我走過去,拍著他的肩說:「我正要拿包回去,我送你回家。」江鈴兒無力地揮動著雙手,一屁股癱在地上,兩眼通紅:「騙誰呀,我是三歲小孩,我我是是呀誰?我不知道你們的勾當,你小子有福,俺沒有!」「你有,你有的是!」我想拉他起來,他死命地一推我,那力氣出奇的大:「騙人的東西,送我?嘿嘿嘿——」他笑起來,笑聲很恐怖。我頓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頭皮起了雞皮疙瘩。果然,江鈴兒打激光槍似的掃出一大堆令我難堪的話:「你小子一轉身,神不知,鬼不覺,就要裝進暖被窩,美人被窩,一輩子住別墅啦!我我我前世作孽,今世住蟻窩,住蟻窩,那是家嗎?我我我不走我也要住別墅!菲菲,你甩了他,我跟你,我愛你,不對,不是愛你,愛你的別墅,多美的別墅啊!」我目瞪口呆,菲菲淚如泉湧,慌亂地搓著手,不停地說:「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我趕緊叫保安開車送他回家,一面打電話給莉莉,免得讓他在這裡再說些不堪入耳的話。其實我倒無所謂,菲菲可是個極好面子的,這麼胡言亂語她哪受得了!
但江鈴兒的嘴是無法堵住的,這下子又是一陣嘔吐,接著又吐出一大堆讓我都站不住的鳥話來。他憤怒地指著天,叫囂著:「老天,你不開眼,幹嗎讓我是男人,我是男人嗎?月薪不上四千,不配戀愛!我才千四,千四啊,前世作孽,今世錯做男人!我要做女人,兩腿一岔開,別墅自然來!兩腿一岔開,別墅自然來!」菲菲一聽,哇地一聲,掉頭就跑。我跳起,大叫:「閉了你鳥嘴,保安,讓他滾!」那個門口的大保安,動作迅速,往江鈴兒嘴裡塞進一物。小個保安開來車,和大個保安一起把江鈴兒塞進車,車呼嘯著遠去。至於把他往哪送,我也不管。
霎時,別墅群靜了下來。
求收藏,求推薦,點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