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安將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轉移到眼前這人所說的話上去,強迫自己不去看他的臉,這才沒有噁心的將胃中酸水吐出來,無非喉結處上下滾動看一番,最終還是生生壓下那在自胸腹部內猛然翻滾上湧的酸水,沒有被眼前這人噁心得吐出來。
這還是那位被稱之為聖僧的園清大師嗎?沒有那頂一直遮去大半面容的寬大斗笠,除了那熟悉的聲音與一模一樣的破舊僧袍之外,徐安實在想不出眼前這個令人作嘔的人究竟是誰。
如果說緊緊只是對方除了雙眼之外,在額頭眉心處還有一隻黑白相對的陰陽眼這點異於常人之處,自然不會太過誇張。只是,那一張滿是褶皺的臉皮上,偏生還密集的爬著無數的黑色小蟲,如同那出現在最污穢之處的蛆蟲一般不停的蠕動,像是一道道會動的黑色符文,讓這一張本是枯黃和祥的臉龐頓失神聖。
且不說那被撐起的寬大僧袍,這披肩式的僧袍所遮不住的地方,所裸露出的半邊肩膀胳膊更是覆蓋了一層厚厚的毛髮。手掌之上的鱗片延伸到手腕處時已經被厚厚的毛髮所遮住,而這些從肌膚之內生長出的毛髮反而一根根都像是具有著單獨的生命,相互糾纏在一起,拚命掙扎。
這哪裡還能被稱之為一個人!徐安心想,哪怕是當初在那莫子峰上,所遇見的妖獸之中最凶殘的裴倫裴思兩兄弟,也沒這般噁心吧?
對方從樹後繞到樹前,說完那番話後微笑著看著徐安,只是這微笑在徐安看來,再沒有任何神聖慈祥的韻味,只充滿了一股更加令人反胃噁心的氣味。
……
……
徐安根本沒注意到,之前那片唯一落下的枯葉在被拋出之後,緩緩落到了那條黑白大理石的羊腸小路上,然後怦然化成一葉刺目的光芒凝聚而成的落葉。
這個穿著聖僧那件破舊僧袍的怪物微笑的看著徐安,餘光自然也看到了那片散發著刺目光芒的落葉。
臉上的笑容終於消失,變得嚴肅起來。而這在徐安看來,僅僅只是這個怪物終於露出了自己的猙獰面目而已,
這就要對自己下手了嗎?徐安心中默默叨念道,然後奮力的想要調動自己體內的混元內息,拚命去感受身外那天地之間無處不在的磅礡氣息。
雖然徐安在身處這片天地之後的第一時間就已經意識到自己又變成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雖然大概知道應該是這片天地隔斷自己的所有神識,但若是這樣便在性命受到威脅之後閉眼等死,顯然不是徐安的作風。
穿越到這個世界之後的幾年時間,比徐安原來渾渾噩噩所活的十幾年還要令徐安獲益良多。雖然時間是一把無所不摧的鈍刀,但真正改變一個人的,還是這把刀子的刀刃,也就是在漫長時間裡所經歷的一切。所經歷的事情越是能觸及內心靈魂,這把鈍刀也就越是鋒利。如今的徐安早已經不是當年始終無法長大的天真少年,當被時間這把鈍刀磨去了稜角之後,他早已成熟了許多,自然,也變了許多。
沒等到那個怪物朝自己下手,也沒有掙脫掉這便如同牢籠的一方天地,徐安沒能重獲自己那一身的渾圓內息,也沒有感受到半點身外的天地靈氣,除了突然感受那一陣突如其來的白炙光芒,不,其實並非感受到而是親眼看到,因為這白炙的只是由那條道路上所散發出來的白炙光芒實在太過奪目,你想看不見都不行。
徐安下意識的用手遮住眼睛,並心生疑惑,這耀眼的白光究竟是從何而來,難道這便是那個怪物動手的徵兆嗎?
意外的是,在這耀眼光芒的照射下,徐安卻沒有半點的危機感,任憑那個怪物一步一步的靠近自己,而心中也再無法生出任何抵抗念頭。
這似人的怪物走到徐安的身邊,已經脫離了那棵孤零突兀的大樹樹蔭,全身淋浴在這白炙光芒之下。
光芒的顏色開始變化,從最初白炙漸漸變黃,逐步被一種金色所取代,直至掩蓋這片天地內萬物一切存在的光芒與那寺廟裡佛像下金蓮座台的顏色再無差異,這耀眼的光芒才黯淡下來。
而當這耀眼光芒黯淡散去之後,徐安才放下遮擋眼睛的手,卻發現這一片天地換了一身裝扮。那原本綠意盎然的天地此時彷彿被金粉點綴過一般,原先那綠油油的直挺野草如今也不得不彎下了腰,變為一片有著日暮之色的枯草;那滿樹的葉子此刻也已經盡數枯去,再無一點綠意呈現,這如同深秋暮色的景象無比令人沉醉。一時間,徐安沉醉在其中,就連入目之內再無什麼寺廟存在這種極為重要的細節都沒能注意到。
……
只是一炷香的時間之後,徐安猛然打了個激靈,然後從沉醉中醒來。
那個怪物呢!
徐安眼神驟然一緊,那渙散的目光瞬間凝聚一點,那一雙幽深的黑色眸子剎那間散發出一股冰冷的眼神來,整個人瞬間變得無懈可擊。
「不錯,脫離幻境的時間比本尊所想的時間要早上許多。」仍然是那個與園清聖僧一樣平淡無奇的聲音,只是其中多了些說不清道明的東西,徐安看到了那個站在了自己身旁說話的人。
滿臉的褶皺消失不見了,雖然臉上仍然存在著那如同符咒一般的黑色紋道,但絕非是什麼黑色小蟲一樣的爬蟲,而那裸露在僧袍之外的濃密毛髮此時也消失得無影無蹤,裸露的古銅色肌膚上也只是有著與臉上一模一樣亂七八糟的畫著無數黑色紋道。手掌上那如同魚鱗一般的皮膚也消失不見,之前五根粗壯的手指此時也已經恢復正常。
如果排除掉這人身上的那些黑色紋道,那麼園清聖僧年輕時候的摸樣,便只怕就是如此了。
好一會徐安才適應過來這個變化,現在眼前的這個人很難再讓人與之前那個怪物聯想在一起,雖然那色黑色紋道還是讓他顯得十分詭異,但這總比之前那張令人作嘔的面容更能讓人坦然面對。
沒有計較之前的那一幕的詭異所在,既然徐安認出眼前這人就是那個聖僧園清,那他自然也不準備廢話,自然也就不會去理睬這人的誇獎。
「園清聖僧,如果說哪怕用百年光陰也未必能走完這條道路的話,那我就不走了,我沒有那麼多時間浪費在這,所以,還請聖僧不要為難晚輩,送晚輩與晚輩的朋友離開此地。」
徐安用一口不容置疑的語氣對身邊那個充滿神秘的和尚說道,雖然他很詫異對方之前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但這明顯與徐安的目的無關,所以徐安沒時間去思考那些。徐安心中只是簡單的想到,他既然出現在這裡,想必也就不會任由自己耗去百年光陰來走過這條未僅有十步之遙的羊腸小道。
而就在徐安話音落下之後,又有一片落葉從樹上落下,不偏不倚,正好劃過一道弧線,飄向徐安身邊。
接過那片枯葉,這個一臉黑色紋道的傢伙專注的看著手上的枯黃落葉,平靜道:「本尊並非園清,哦,當然園清卻是本尊。」
徐安的目光也隨之轉移到那片枯葉,當然他也沒看出那片枯葉有什麼異常來,自然也就不懂眼前這個和尚怎麼突然以本尊自稱,不懂這句「本尊不是園清,但園清卻是本尊」之中所蘊藏的珠玉玄機。
看到徐安關注起自己手中的枯葉,以本尊自稱的園清轉而看向徐安的目光越發的滿意,便為其解釋道:「這些枯葉,便就是本尊的佛法實質表現,也就是世間修行者通常所形容的內息真元。」
內息真元?這些枯葉?徐安心頭一驚,臉上卻沒敢有任何表露,只是情不自禁的看了一眼那被拿在掌心的枯葉,與身後那一樹還未來得及掉落的的枯黃樹葉。
徐安也不算沒有見識,好歹自己也曾窺得築基上士那與天地靈氣融於一體的神妙境界,可就算那般,將那些無影無形,沒有任何重量的氣息壓縮成實質的存在,又能有多大?徐安回想了一下自己當日在莫子峰偶然踏入那個境界時候的自己,且不說能否將一身的內息真元凝成實質,就算可以,只怕那時候自己的一身內息真元,連一粒沙礫的大小都不如,更別說是那曾有過生命氣息的柔軟枯葉了。
「閣下到底是誰?」徐安不敢用園清來稱呼,因為他實在不懂對方話語間的玄機,可是在對方**裸的展示了自己那匪夷所思的實力之後,徐安覺得自己還是問清楚比較好。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沒有任何真相是可以被掩藏的。哥哥當年退伍歸來,對自己所說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句,徐安當然不會忘記。
果不其然,那年輕摸樣的園清不留痕跡的皺了下眉頭,但一瞬間後,立即釋懷,然後把目光從手中枯葉轉移到那條已經不知道通向哪裡的大理石道路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