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稚童面容卻滿嘴粗俗不堪入耳的老道終於罵累了,氣喘吁吁了半天,終究是再沒有叫罵一句。
一瞬間,那因憤怒而漲紅的粉嫩小臉突然一變,被一股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寂寞神色所取代,老道抬頭瞄了一眼頭頂。
在這山清水秀的一方天地之下,唯獨見不到太陽的蹤跡,最為
天空中蔚藍依舊,原本在空中那些飛禽也早已經各自尋得歇腳之地,嘰喳的吵鬧聲也漸漸沉寂下來,似乎是被這老道的一身的寞落神色所傳染,無論是涼亭之上的那些麻雀,還是遠處不遠的湖邊各自歇息的飛禽,皆在打量著那突然犯病一般的發瘋老道。
老道搖了搖頭,徒手朝虛空處一抓,隨即伸手朝湖面撒去,當手掌張開之後,突現一把魚餌,紛紛落向那碧綠的湖面。那些紛紛露出水面大口吸氣的金尾朝天鯉一時間爭先恐後,全部聚集在湖畔一側,甚至還未看清那憑空出現的魚餌究竟是何物,便被一條條的金尾朝天鯉吞入腹中,然後沉入湖底。
「哎,禿驢,偌大的釋教老道我也就看好你一人而已,你卻這般衝動不爭氣,你若無法.輪迴,神形俱滅,那老道我一人留在這一年四季看不到一點黑暗夜空的白晝山還有什麼意思,你個禿驢說好了來白晝山陪我參禪論道打發無聊時光這難道是在誆老道我麼!!…哎…哎…哎…哪怕將來老道我得道成仙,也做了如同師兄那等的仙家神人,通曉天道一切,可那時又還有什麼意思……」
看著那碧綠湖面上的點點金色漸漸沒入水中,這老道拍了拍道袍,那原本粘在道袍上的污泥塵土,便紛紛失去了粘性,道袍之上頓時如同嶄新一般,看不到半點污垢。只是下一刻,這老道突然出現在涼亭之內,不知從哪抱來了一個巨大的葫蘆,對準壺嘴,咕咚咕咚的灌了起來,一股渾濁白色的液體順著老道的嘴角溢了出來,一陣撲鼻而來的芬芳酒香頓時在涼亭內四溢開來。
「小鯉魚啊小鯉魚,你們雖是凡物,不修道不修妖,卻是這天下最懂天道的靈物,最是懂得趨利避害的你們倒是告訴老道啊,那禿驢……為什麼要如此衝動呢?」
邊抱怨邊牛飲,老道側躺在涼亭橫欄之上,一時間醉眼迷離。沒過幾刻時間,那原本高捧葫蘆的雙手便頓時垂了下來,打著酒嗝的老道這麼便陷入昏睡之中,還時不時胡言一兩句醉酒夢話。
「禿驢你可不許死啊……燃燈老兒,如來禿驢,你們不會眼睜睜得看著那白癡禿驢這般胡鬧吧?……老道我可不想像北妖那老匹夫一樣大鬧靈山隱佛寺啊…….所以你個白癡禿驢一定不許死啊……」
那還存有不少甘甜醇酒的葫蘆跌落地上滾了幾圈後,撞在了涼亭臨湖處那一角的石柱上,那殘存的甘甜美酒也隨之撒了一地,此時正順著葫蘆口凝成一條細線源源不斷的流出,並順著流入湖中。
一時間,這原本已經沉寂下來的一方山水頓時鳥飛蟲鳴,一片黑壓壓的飛禽走獸不知從何處冒出,盡數聚在涼亭之外,可不知為何,除了先前在涼亭之上的那些麻雀膽敢飛停在那葫蘆邊一口一口啄飲那白色渾濁的甘釀,其餘的飛禽走獸將涼亭圍了個水洩不通卻也只敢眼巴巴的望著涼亭內那悠然自得獨飲甘釀的弱小麻雀。
只是唯一奇怪的,這湖面之上,滿池的金尾朝天鯉卻當那葫蘆中的渾濁甘釀如同毒藥,紛紛避而遠之。
……
當西度佛洲某地那沖天妖氣渾然質變,凜烈殺意直衝雲霄撕天裂地,那寺廟附近的佛法禁錮再也無法藏匿其中妖息之後,洩露而出的妖息所驚動的,當然不會只有那一個自稱老道卻是滿嘴胡言穢語的稚童道士。
只是如這稚童道士一般反應巨大的,卻再沒有別人。
一處金碧堂皇的宮殿之內,那個坐在龍榻之上半寐半醒之間的中年男人猛然一驚,再無半點倦意。
騰然,隨著這中年男人猛然一驚,那些服侍在四周也同樣滿臉倦意的侍女奴婢自然而然的撲通一下全部跪下,滿臉的恐懼,如搗蒜般不停地磕頭認罪,只求龍榻上的那個中年男人不要動怒。
驚醒後的這個中年男人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帶給服侍自己的奴婢們多大的恐懼,只是皺起眉頭,沉思了起來。
不一會,這才意識到底下一干侍女盡數在磕頭求饒,中年男子懶散的一揮手,「朕像是前朝幽帝那種一言不合偏要殺人洩憤的暴君嗎?」
語氣之中雖然帶著一股不容半點懷疑的沉穩莊重,但這中年男人身上彷彿是天生般的無雙神威,僅僅一開口,便讓那些顫抖哆嗦的婢女們安定了心神。
中年男人正坐在龍榻上,揉了揉眼睛,便將龍榻前那明顯是臨時添加的紅木書桌上一疊疊的奏章盡數推開,一揮手,便有兩個婢女起身,雖然還是有些微顫害怕,但還是不敢有一絲遲疑的將奏章全部捧如懷中,微微行了個禮,便倒退出宮門外,不一會,兩位婢女又捧著一大摞奏章重新放置在那紅木書桌上。
「慢著。」
兩位婢女剛要退下,那沉穩的聲音突然響起。這兩為婢女轉眼便是要跪,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撐住,怎麼也跪不下來。
中年男人眉頭越皺越很,「朕說了,朕不是前朝幽帝那種暴君,你們無需如此怕朕。以後不要動不動就跪下,朕不喜歡。好了,都給朕記住了,以後若是動不動再跪,那就自己出去領罰漲記性去。」
說完,似乎是又想起什麼,中年男人臉色忽的一下陰沉下來,繼續道:「都退下吧,去告訴小易子,朕讓他滾回西度佛洲去,就算是打暈捆綁起來,也得把公主跟慶兒二殿下一同給朕送到東朝神洲大殿下那裡去。這次若是他再躡手躡腳不敢對那混球小子下手,朕便親手去砍了他鄉下那作威作福的爹娘腦袋!」
「諾……諾……」
龍榻之上那人不過語氣之間有些薄怒,便這這些早已經是驚弓之鳥的婢女們嚇得連禮節都顧不得,只是應了聲諾,便碎步退出這宮殿之內。
偌大的宮殿寢室內一下冷清起來,那中年男人順手打開一章奏章,只是沒看幾眼便再看不下去,頻頻抬頭西顧。終是歎了口氣,隨手舉起紅木書桌上那一個高腳的酒杯,通透明澈的酒杯內,那渾濁的白色甘釀與那瘋癲老道葫蘆內的甘釀一模一樣。
只是小飲了一口,中年男人便把酒杯放回原處,輕聲自言自語,呢喃道:「不愧是天下第一美酒甘釀,醉生夢死,果然名不虛傳……慶兒,但願西度佛洲這場大亂與你無關,否則…就算為父已經與那群和尚說好,也要效仿先賢聖帝陛下,率白虎鐵騎,再一次踏平他西度佛州!」
……
一處焚香白煙繚繞的寺廟大殿之內,喃喃梵音絡繹不絕,那本該是佛像所在的大殿正上方,卻坐著一個滿頭褐色卷髮的男人,肥唇大耳,偏偏面容偏瘦,正正方方的國字臉上,那艷紅無比的硃砂紅印在眉心處閃閃發光。那一身的金色僧袍將其身形完全遮住,甚至連座下巨大的蓮花台座都遮住了小半。
正座之下一共還有八個蓮花台座,分左右兩排,只是有七處皆是虛空無人,右一蓮花台座之上,也是唯一一個沒有空閒的蓮花台座上,一個素衣的女子手持花瓶,白紗遮面的雙目卻是盯著那插在花瓶中的一截楊柳。
那彷彿近在身旁的妖息雖然一時破壞了這寺廟大殿內的繚繞焚香白煙,令那伴隨著木魚敲響聲的梵音樂語一時中斷了片刻。卻沒有讓這大殿蓮花台座上的兩位有任何的動容。
彷彿只是看膩了眼前楊柳一般,那端莊嚴肅的女子從蓮花台座上站了起來,輕輕行了個佛禮,便說道:「南無阿彌陀佛,普陀山上那些金尾朝天鯉恐怕是餓了,貧尼留在西度,與真佛也是無益,所故這便要回南海普陀餵魚去了。」
「人如何看待自己的命運,比瞭解命運是什麼來得更重要。」正座之上那褐色卷髮的男人沒有理會那一襲白衣素服的女子一步步朝寺廟之外走去,只是開口輕聲講解道:「世界上沒有真正的黑暗,只有晦昧的眼睛。徐平雙目被遮,怪不得別人,你若能捨得,便可以立地成佛,我自可如燃燈一番,撒手而去,將這偌大釋教交予你手。」
那白衣素服的女子只是聽聞徐平兩字時,猛然停下腳步,身形微不可察的顫抖了一下,續兒頭也未回,彷彿根本不曾聽聞那正座之上的男子其餘話語,逕直走出這座完全令人窒息的寺廟大殿。
待那白衣消失在這座寺廟之內,那褐色卷髮的男子這才睜開眼睛,那空無一物的雙目內竟是連眼珠都看不見,只是那本該眼珠存在的地方,浮現的卻是一幕出現那妖息之地的幻象。那一座孤零零建立在荒地平原上的那破舊寺廟前,那個枯瘦的僧人孤零零的站在原地,渾身上下散發著無窮無盡的妖邪之息。偏偏那僧人詭異的面容上,儘管有著異於常人的第三隻眼,但依舊神色肅靜莊嚴,神聖無邪。
緩緩閉上雙目,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從未發生一般。
梵香繼續散發著白煙在這寺廟內繚繞,那陣陣的梵音樂語仍舊絡繹不絕,只是在這寺廟之外,突然刮起了一陣大風,捲起了塵土無數,頃刻淹沒了這座寺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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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爆發補更了——!……所欠章節,盡數開始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