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國斌騎車帶著趙雅琴,這會正沿六號國道,以三十公里的時速,輕鬆穿梭在不時可見到村莊的起伏不平的丘陵之間。放眼望去,四周漫山遍野均是格外鮮亮的鬱鬱蔥蔥,讓人的心情甚是愉悅。
而腳下這條六號國道雖然號稱國道,實際卻是一條比較窄的三級路,路面坑窪倒不算多,比起那條急需改造的關鍵省道要好不少。不過,這裡的車也要少很多,好大一會才能見到一輛來車,倒不用老吃灰,這種旅途算得上一種享受——如果他們是遊客的話,當然是如此。
從上車起,倆人已經好久沒說過話了。趙雅琴這一路上都在注意觀察周圍環境,腦子同時在高速運轉。陳國斌心知肚明,自不會去打斷她的運籌帷幄。事實上,他也不知道倆人之間有什麼好說的,這種尷尬關係時常會讓人感覺彆扭。
「這條國道上的車怎麼這麼少?」趙雅琴忽然冒出一句:「我覺得路況還算好啊。」
比起已在市交通局呆了兩年多的陳國斌,趙雅琴倒也知道自己初來乍到,對交通環境的熟悉遠不如他,而不恥下問。
陳國斌輕鬆接過:「相比之下,七號國道的路況要好得多,它又和六號國道基本平行,相距不過三四十公里,長途車必然選擇走七號國道。事實上,由於功能方面的重疊,六號國道在本質上只相當一條地方線路,和省道沒有什麼區別。而在這一區域,六號國道所連接的幾個縣份的經濟都比較落後,自然就沒多少車了。經濟水平決定了交通流量!」
「這樣?」趙雅琴凝神,「那這條路修不修意義就沒多大了?」
「暫時是如此。」陳國斌輕輕點了下頭,很是隨意地侃道:「不過經濟水平並不是一成不變的東西,隨著經濟的發展,必然會要求相應提高道路條件。同時,道路條件與經濟發展的關係也很密切,要想富,先修路,這並不只是一句口號。任何經濟活動都離不開流通這一環節,而交通條件則是流通最關鍵的一個部分,把它說成關鍵瓶頸並不過分。事實上,一條好路,能讓它所輻射到的地區,不管已有的,還是潛在的任何經濟活動,都充分用上。公路在本質上是一種使用範圍極其廣泛的公共生產資料,這是一個地區發展潛力的核心條件之一。」
聽著,趙雅琴顯得似有所悟,對公路內涵的理解加深了一層。
她無奈地歎了一口:「坪江的道路條件太差了,這樣再拖上一些時間,別的地區就會跑到更前頭。坪江到時想再去追趕,就要更困難得多。對坪江來說,時間太重要了!」
陳國斌笑了:「在什麼山上唱什麼山歌,依據自身條件合理發展就好。假如可以的話,透支十年的財政支出,全部用於當前的基礎建設,這肯定能取得非常大的效益。可問題就在於,全局上是不允許如此的。」
「那在局部呢?」趙雅琴玩味地問。
陳國斌開著玩笑:「投機倒把嘛?那就要看手段了。誰看得更透徹,預見得更遠,並走在別人前面,自然就能得到更多的額外好處。」
趙雅琴馬上來了興趣,感慨說道:「現在到處都在重視旅遊,我們坪江的旅遊條件還是非常不錯的。要能打造出一個有口碑的旅遊品牌,那就好了,就是路太差了。」
「你不要老和我說路太差了,好不?」陳國斌很是無語,「我又不是交通局長,幫不了你。」
趙雅琴哼了一聲,嗔道:「我就要說!讓你天天有壓力,早點把那條省道修好!」
她剛一說完,倆人便安靜下來,對這種說話方式都有點不適應。
小會後,陳國斌咳了兩聲,語重心長地道:「雅琴,修路那是早晚的事,不過按照我們現行的這套體制,如果不想其它辦法的話,主要就只能等了。其實發展經濟是一個全面性的課題,遠不只是修路這麼簡單,就連修路本身,也是在發展經濟,因為它無疑會直接創造gdp。我認為更重要的,是研究出一個真正立足於本地實際,同時又符合資金來源的發展計劃。」
略微遲疑了一下,他又繼續指點道:「其實政府所掌握的資源是非常龐大的,只是沒有被充分利用而已。像政策、土地、自然資源、景區資源,等等,都是不可估量的巨大潛在財富。只要把它們的前景充分展現出來,並採取相應的合適手段,就能把惟利是圖的龐大資金吸引過來。而只要有了錢,就一切都好辦事!」
趙雅琴越發詫異:「這就是你前面所說的投機倒把吧?」
陳國斌笑而不語,不過他感覺這個名義老婆的腦袋還算開竅。事實上,在後世看來很簡單的一些東西,此時卻並不簡單。螃蟹總得有人先去吃,才能漸漸讓大家知道螃蟹是可以吃的。
趙雅琴也沒有繼續追問,而是認真回顧剛才的談話並進一步加深理解。不過,她堅持認為:那只是陳國斌在紙上談兵而已,對他沒什麼用,對她卻很有啟發意義。實為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的典範。
路上途經的村鎮,均不免讓人有一種死氣沉沉的蕭條感,特別是趙雅琴,回憶小時侯去農村探親的感覺,那卻是格外熱鬧歡騰的一番場景,與眼下反差實在太強烈了。
「怎麼到處都這麼安靜?」在經過又一個臨路的村子,仍只見街上寥寥可數的慘淡人氣,趙雅琴不禁自言自語。
陳國斌有些感慨:「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裡的條件留不住有憧憬的青壯年勞動力,他們大多去了沿海,為那裡的經濟騰飛做貢獻了。同時,計劃生育也明顯減少了新生一代,孩子少了,生氣自然也會下降,這都是正常的。現在其實還算好,如果不加速發展經濟,再過幾年,這種情況只怕還會更加嚴重。」
趙雅琴再次驚訝,不過在驚訝過幾次後,她倒是習慣了陳國斌的這種天馬行空,深有同感:「是啊!勞動力是一個地區經濟發展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不能放任這種情況再進一步加劇了,必須想辦法留住勞動力,為家鄉的經濟發展做出貢獻。否則,地區的貧富差距勢必進一步擴大。」
陳國斌駕著摩托車,繼續保持不緊不慢的速度,淡淡不失一絲傷感:「在這塊土地上生活的人們,曾經被制度限制幾乎足不出戶,無法去瞭解外面的大世界。現在這種機會來了,並且形成了大氣候,要阻止他們被遏制太久的強烈闖蕩欲,恐怕很不容易,要做的工作還有太多。無論如何,這種背井離鄉的大遷徙活動,終究不符合社會的本質,畢竟每個家都有老人,都有小孩,也有婦女,他們長期留守在家中,會產生嚴重的情感缺失,這在心理上的損害是無法衡量的。但現實又很無奈,人們還不能真正認識到這一點,至少在眼下,精神與物質相比,卻是多麼渺小。」
他並沒有更進一步地闡述留守兒童、留守老人與留守婦女的問題。事實上,留守婦女的問題還要更加嚴重,甚至都不易為後世所深刻理解。
趙雅琴心裡被深深觸動了,許久沒有說話,不過此時,她帶動全縣人民加速奔小康的決心卻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從縣城往北四十五公里,便到了坪江北部第一重鎮楠江,位於六號國道與34號省道的三岔路口。同時,楠江也是南湖省的邊陲之地,從這沿六號國道向北只需十幾公里便是北湖省的地界。而從這沿西行的34號省道,大約八十公里後便可抵陵陽市區,為縣裡另一條通往市區的公路,路況與六號國道相當。
由於以上因素,楠江鎮在坪江的地位就顯得特別突出,它正是趙雅琴這次私訪中打算重點瞭解一下的地方。
只是,除了小商店多一點,街邊的露天攤子多一點,車輛有點多,看不出這裡有任何特色,一切顯得混亂不堪,車輛不絕於耳的喇叭聲尤其吵人厲害。不過由於行人和攤子搶道占道,沒有一點秩序,讓本來就狹窄的街道變得更加擁擠不堪,也就難怪駕車如蝸牛般爬行的司機朋友們做出如此急噪的舉動了。
趙雅琴微微皺眉,有些不太適應這種亂糟糟的環境。
陳國斌則對環境直接過濾,目光迅速掃見了路口的一處餛燉攤子,從相對比較旺盛的人氣來看,應該還是有口碑的。
而這時已是上午十一點多,正到吃午飯的時候,陳國斌扭頭建議道:「雅琴,我們先去吃點東西吧?小地方,不守規矩很正常,習慣了就好。」
趙雅琴有些茫然地哦了一聲,在這種少見的嘈雜環境中,她不太容易心平氣和,不由自主比較聽話。她同時從口袋裡掏出一副早準備好的大墨鏡,摘掉頭盔後戴了上去。
很快,陳國斌把摩托車直接騎到了那個攤子邊上,大氣叫道:「老闆,來兩碗大碗的餛燉,一碗多放點辣椒,一碗少放點辣椒!」
「好咧!」一個操著大勺的三十多歲的男人回頭望過一眼,笑著熱情招呼:「自己找地方坐。很快就好!」
停好車後,陳國斌和趙雅琴便挨著坐在一張小桌子旁,這張桌子不過半人高,倆人自然只能坐小板凳,對此趙雅琴感覺不太習慣,亦有些新奇。而對於路邊攤的衛生問題,趙雅琴心裡自然有點想法,但沒有說出來,她覺得不能顯得自己太像大小姐了,再則她確實也想體驗一下這種生活。
與民同苦不能只是一句空話。
在趙雅琴漸漸適應了這裡的環境,並認真觀察街面情況時,陳國斌則玩味打量著還很年輕、雖然時常表現得堅強、偶爾卻也會軟弱的她,很有一種不太真實的感覺。這就是坪江縣的父母官?
他感覺有點好笑,不禁搖了搖頭。
「你笑什麼?」趙雅琴不經意發現了他臉上的表情,並立即敏感地察覺到他心裡的可能想法,頓時嗔惱:「我可不是來看風景的!」
陳國斌呵呵笑道:「沒什麼,我就感覺你的形象比較特殊。沒見很多人都在看你嗎?」一邊朝兩側努了努嘴。
「是嗎?」
趙雅琴聞聲掃過一圈,卻發現別人紛紛把目光移開,不敢和氣質甚高的她以目光作正面接觸,不禁好笑,在對陳國斌哼了一聲後,沒再多說。
等餛燉上桌後,陳國斌把那碗辣椒比較少的讓給了趙雅琴,自己則操勺舀了一勺通紅的湯直接往嘴裡送去,在她捲舌搖頭的誇張關注下,愜意地呼了一聲,甚是過癮。
「這麼多,怎麼吃得完?」望著眼前的大碗,趙雅琴拿著勺子沒動,皺眉道。
「一碗湯而已。」陳國斌搖頭一笑,「先吃吧,吃多少算多少。」他當然知道,這可不是慈善機構,份量其實沒多少。
「哦!」
趙雅琴很快驚喜地發現,味道還真過癮,食慾頓時大增,在怎麼樣也舀不到一隻餛燉時,她仍覺得肚子是空的,很想吃。
陳國斌忍著好笑,回頭大聲喊道:「老闆……」
於是趙雅琴又多吃了一碗,總算過了個小癮,本來她覺得自己還能再吃一碗的,就是不想讓那人笑自己。事實上,平時趙雅琴一般都是一小碗飯,幾乎雷打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