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世紀 > 歷史軍事 > 天變

龍騰世紀 第一百八十九章 謝氏聚 文 / e_mc2

    第一百八十九章謝氏聚

    出谷門,遠望北芒山,正是初夏好時光,繽紛點綴青蔥,霧靄披掛層巒。

    妻出神地望著窗外,我則看著我的妻。[搜索最新更新盡在.]

    妻終究感覺我在看她,不覺笑道:看了十幾年了,不怕看厭了麼?

    一生彷彿初見,不見爭如生前。

    油嘴滑舌,就會瞎編。哦,子睿看,今年農人種的是粟。

    鈴兒不用讓開窗口的,其實……為夫……五穀不分。而且就算看見了,也很快會忘記。

    銀鈴歎氣道:妻早知了。

    緊接著,伊人彷彿又自言自語道:去年種的是什麼呢?

    應該也是粟咯。

    粟不宜連種,易生稗種野谷。

    鈴兒這都知道?

    是咯,你岳父可是水鏡先生。

    唉,我真對不起岳父大人。

    又如何了?

    他兩個閨女都給我拐跑了。

    銀鈴笑著揪了我一下,又喝令放鬆肌肉,讓她再揪一下。

    不過說到這處,有些奇怪。那日我並不知你尚有兩個妹妹,但岳父遲疑半天方回答:一女。若說三女四女,現在想來,倒不知如何接了。岳父大人為何如此說?

    咦,難道子睿不是故意的,我不斷以為你是特地為之,還頗讚賞了一陣夫君之智。子睿還記得你如何問的?

    好像是岳父刁難,我就中途頓了一下,改問「為我所娶者……您有幾女?」

    銀鈴掛上一臉詭異笑容,繼續徵詢道:你真不是故意的?

    我一頭霧水:故意什麼?

    銀鈴換了一臉徵詢肅容,面色詭異道:你真不是故意的?

    我滿頭霧水:故意什麼?

    銀鈴搖搖頭:算你撞上運道了,你沒聽出周邊長老都有些口音麼?

    嗯,當然,越人麼;原本就不應該和中原一般口音。

    銀鈴笑道:所以這句話,在諸越人長老中就可能以為是:「為我所娶者,寧有其女?」

    言畢,還在我手心描下諸字。

    也就是……我,我問的話聽在很多越人長老耳朵裡的意思可能是:我娶的是您哪個女兒?

    對對所以父親既要防你,您有幾女?又要防你:寧有其女?他若回答三女四女,那豈不是我所有妹妹都要落入賊口。

    我……唉,銀鈴,你這什麼話不過……我這運氣也太好了吧?我當時根本沒想到此處。

    因為這句話眾長老以至可能都不清楚你要問哪句,而父親可能以為你就在設圈套,故而斟酌半晌。那父親用一女已是無奈,你又讓大家確定我是父親的一女。此事你其實已經佔了上風,只需你回過來註釋說當時問的是另一句的意思,岳父大人既然如此答,汝便遂之,自能夠推過。不過父親已經無奈陪你玩文字遊戲時,你卻不當面拆穿,而是順著他玩起了其他文字遊戲。父親也是心高氣傲的,自以言辭論道稱雄,那堪受你這小惡賊的如此謙讓、最後才逼得父親身退了一步,放了狠話。沒想到你還給這狠話加重,最後硬是挺過。其他長老本來也沒有阻我們一起的念頭,父親身然沒了任何辦法。

    言畢,銀鈴又歎了口氣:原來,你就是沒想到這層。當時鈴兒可是對子睿推崇得緊。

    這……這口音我上哪猜去?還有,有你這麼沒事就詆毀夫君的麼?

    呵呵,這般說你也算鈴兒為父親出氣,算是盡孝了麼。算了算了,哎,原來當年這麼險。

    銀鈴作勢虛驚一場,然後又挽著我的胳膊:還好,鈴兒運氣好。上天讓鈴贏了,從佩兒姐姐那裡分走了一半你。注1

    為何說是分我?不能說是我獨佔你們二人麼?滿足一點為夫的虛榮心。

    伊人眼神不善:再給你一次機會,要好好把握。

    是分我。

    最近銀鈴經常給我機會,這說明我經常犯錯誤。還好尚能亡羊補牢,都把握住了最後的機會。

    銀鈴說累了,就躺下歇息,手指漫不經心地撥著身邊的長弓,忽問道:「子睿帶著弓做甚?」

    「哦,如果路上有野味,可打些給你做了吃。」

    「子睿弓法已如此好了……哦,對,你還打下過鴻雁。」她的手又撫上了我的臉:「我的子睿好厲害。哦,對了,我把你那日講習的東西都回憶起來記下了,我稱之為《寶子兵法》,分識兵,知兵,用兵三篇。不知能否流於世。」

    我提示伊人:原作者自己都記不得了。

    銀鈴哼道:那至少得請佩姐姐背上,便可隨時反過來教習你。

    文章載世流傳,不過竹牘木簡,死物也;諸般道理,蘊乎於心,此誠為活用也。

    銀鈴點點頭,不再糾纏這個問題,忽又提起笛子,笑顏頓開:難道子睿還要為妻吹奏一曲?

    為夫只能鼓搗出聲。你也知我完全不通音律。帶它也就是帶個隨身武器。

    隨即抽出笛中刺。

    哎,以此為兵,習武操練倒有些雅興;若真是刀兵相見,手刃兇徒,豈非焚琴煮鶴。

    對不起,銀鈴,我本不是什麼雅人。只是不喜歡用劍。

    為什麼?

    劍為雙刃的,我劍法不熟,怕傷了自己,此其一;幼年鈴為我削把木劍,為木刺所紮,染病臥床甚久;此其二;那年你用劍護我,反讓我受傷,害得你內疚好久,為夫很是難受,此其三。

    伊人不多說什麼,只管躺在我懷裡裝睡,愜意得很是可愛;忽然又往裡鑽了鑽,可愛得很是愜意。

    此時節正是夏忙時分,道上沒什麼行人,車沿著往日轍印前行,也很是平穩。嗅著青粟的淡淡香味,與銀鈴敘著往日種種,這時日彷彿一下子就變得很快了。銀鈴不時會睡去,我便靜靜的在旁環著伊人,有時彷彿睡不踏實了,我還學著銀鈴小時哄我入睡那般,悄然拍著。

    伊人彷彿發覺了,不多說什麼話,只是笑著將頭往我懷中蹭蹭。

    往東北過了一段山路,路過平縣,未往北走平津關,卻往東蜿蜒行有十里有餘,耳邊逐步有了鳥叫鹿鳴,兼有溪水潺潺伴隨在側。銀鈴睡足有了精神,不時叫停,要下車看山中美景。只是山間比平地多風又寒涼,怕鈴兒受涼,又不忍拂她雅興,只得將我的披風包裹住她。想勸她回車,便言道山中再美,都沒有夫人美,卻被銀鈴批評道近期豬屁拍得太屢次且愈發肉麻。

    為掩過這段,眼見南邊有一峰於山間聳立,便問車伕那山是何山。

    答曰:首陽山。

    其為伯夷叔齊不食周粟所居之首陽?

    正是。

    鈴兒,父親和我說過,孤竹國也是我謝姓之一源。

    正待行禮,卻被銀鈴拉了一下袖子,令我不明其理。

    車伕卻答道:世子,夫人,再往前幾里就到我們謝氏聚了。是我謝家故往在此祭祀先人,逐步定居下來的。

    那我們就先走吧,到那裡日頭還早,我們再四周走走。

    也不管伊人能否反對,間接抱起我的銀鈴上車。

    不知怎的,銀鈴心情有些不太好。

    我問她怎麼了。她揪過我耳朵訓道:你別忘了,你即便姓謝也是孟博公之子。

    終究到了謝氏聚,彷彿早有人報信,全聚落都在驅逐我們。未料想這山中聚落很是富足,以至還有酒肆商舖,混如一個集鎮。

    一番禮節做足,敘完同宗情誼,便安排我們去休息。聽說是父親的主意,因為銀鈴有身孕。一切從簡,盡快休息為上。

    要說銀鈴自從有身孕後,我就在父親關懷的名單中完全消失了。在一處說是父親的別院裡先由銀鈴隨便選房,等銀鈴選定一座二樓面朝溪水的閣樓,我在屋內還沒來得及坐下,就見火盆,厚被褥,酸甜的果脯什麼的就一個個蜂擁般搬進來。

    此下生火,收拾,佈置不止。家裡七姑八大嬸來一番問候,問銀鈴想吃什麼,要吃什麼,什麼時候吃,現在感覺如何等等,不一而足。只餘一個自稱這裡宗祠的廟祝與我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話。

    總算打發走這一干同宗家的婆娘們加一個老頭。

    我記得我是一屁股坐在火盆邊,加了幾塊木炭,看著火旺了,暖了起來,就不想動了。銀鈴聽得眾人下樓,彷彿還聽得說不要打攪我們,才樂孜孜顛到我身邊,一副小豬得志的樣子,可就是看著那麼舒服。

    聽說我笑得很傻。

    她問我樂呵什麼。

    我說我不知道,就是看著你高興就覺得開心。

    我以為我已經說得夠真誠了,而且也確實是有感而發;可伊人仍然認為我有奉承的企圖,說真話真難。

    但是我還是決定要說真話,因為她是我的銀鈴,我在她前面完全沒有心防。終有一天我會一句句講出來,那不如早點讓她知道。

    於是,我先讓銀鈴安靜,然後與她娓娓道來這中間所有事情。

    最後,我與她說:其實真不是你從佩兒那搶了我一半,我本就是你的,你也原本就是我的。是我在尚未知情的情況下,硬娶了佩兒。

    銀鈴真的很安靜。

    忽然笑了一聲:子睿不是與我編故事吧。

    又看了我眼睛幾眼:真的?

    忽然伊人站起,就在屋內轉圈。

    伊人臉部表情一時多變,明顯這裡的很多事情,真的令她很難完全接受。

    有什麼證據?

    伊人仍然很難接受這個現實。想來也是,民間都能傳我是大皇子以致言之鑿鑿,銀鈴必也是聽多了,估計不斷嗤之以鼻,卻沒想到,其中有些竟是真的。

    江叔是我父親的以前的校尉。

    伊人真的坐下了,忽然撲到我懷裡。拍著我的**竟哭了出來:「為何你不早些知道,佩姐姐已經有身孕了。這如何是好?」

    「不行不行,不能告訴佩姐姐這件事情。否則,她一定受不了。你不可洩露,我也不會說。」雖然掙扎出我的懷抱,但鈴兒終究是一個軟心腸的好女子。

    「子玉已娶了公主,佩姐姐去也只能作妾室,何況她有了你的孩子,這如何是好?」伊人依然在自言自語。

    我摟緊她。門卻不期然被忽然推開,琪姐笑盈盈地看著我們。我們二人趕緊分開,想要表示剛才沒什麼。發覺我們兩個如此纏綿的姿勢,姐姐也有些不知所措。便說自己過來看我們,還誇說我們真是恩愛。忽發覺銀鈴臉上掛有淚痕,姐姐倒是仗義,間接仗劍就要過來揪我的脖領子。

    對此我為了顯示對姐姐的瞭解,以及對姐姐行為的尊重,主動將脖子遞過去讓她揪住。

    然後忙不及說:皆智之過。

    琪姐沒能忍住笑,歎了口氣,看著銀鈴求情的眼神,還是放下了手。

    「若孟德能如子睿待銀鈴般對我,琪便知足了。」姐姐還是歎了口氣。

    「莫謬讚了弟,弟不也娶了兩個。」我還是需給兄長說說好話,

    「那又怎樣,我也聽說了,你那是早有婚約,為盡孝依父母之約與未曾謀面的佩姐姐成婚,而且相敬如賓;不想負了銀鈴的韶華,尚在佩姐姐那裡求得允許,才往聘之。而且你最近不是還能拒了二公主的主動示好。絕了那才女諸般之想,夠了不起了。若是孟德,估計便是全收了。」這前面應該是佩兒註釋給她聽的,佩兒應將自己說得低下了,卻把我卻推到德高之處。不過後面這個……尤其是二公主,那些女人都是怎麼知道的。

    我憋不住了:二公主之事,您如何知曉。

    二公主與我關係可好了。總是姐姐、姐姐地纏著我。

    姐姐萬不可說出去。

    你以為我和你似的,什麼話都敢亂說。銀鈴知道不知道,子睿怎麼說服二公主的?

    銀鈴竊笑點頭。

    果然,子睿對銀鈴真是無話不談。若是孟德也能如此便好了。

    我和銀鈴都急了,就要趕緊把話轉回來,我正想話,結果這一遲滯,銀鈴還真就說出事情來了:也不是,你們是親姐弟的事情,他也是剛告訴我,這便是鈴剛才流淚的原因。

    琪姐明顯不知道,我也沒來得及講到這個問題,今天真心話說得真有些太冒險了。

    但是琪姐明顯愣住了。我趕緊壓住銀鈴讓她先別再說了,先看琪姐的反應。而且哪怕真的戳穿也不礙事,關鍵是,能不能告訴她,她是大伯父的女兒。

    琪姐似乎僵住臉龐笑了幾下:「我聽說過你是皇子的傳聞了。這個我倒是第一次聽過。但是如果傳聞中有些是真的話,倒是確實有這個可能性,但是……我和子睿差了快一個月。」

    「我小時候在路邊就聽別人說過,說當年父親和伯父出去帶著好幾個小孩,最後只帶著我回來。」琪姐明顯開始聯繫所有的事情了:「我問過父親和母親,他們說我的孿生弟弟死了。說我本來是要過繼給伯父的,後來伯父去打仗了……弟弟也死了,我就留下來了。」

    她似乎終究想通了:「終究明白了,原來傳言真的有真的,你就是我那個孿生弟弟。而不是長公主的同胞兄弟。」

    還好,我這位姐姐沒我身邊這位腦袋好使。

    「咦,為何你從來不說?父親也從來不說?母親有幾次說漏了嘴,卻都給我含糊過去。現在想來原來如此」

    當然,這種時節,我身邊這位也未必有我腦袋好使,所以我的註釋開始:「輔政卿中有我們兩父子,別人已有會閒話,若我們為親生父子,這官場碎語就要成奏章了;而且我不能就國,只能到趙國等著,不能赴越國平天南之亂。而且,您記得那日我和您在孟德行邸說的話麼?姐姐是不是覺得奇怪,我怎麼會如此說話?因為我那時已知道此事,但是孟德手下的人不是盡如孟德兄那般的,有些人實是有才無德,恐其有害與我家。而姐姐又天性純良,不懂防人,故而我和父親不敢講於姐姐。您沒覺得,這些時日以來,父母親與我真如親子一般?」

    琪姐不停點頭,明顯有些地方她肯定也早覺得奇怪了,彷彿她也說過她問過母親,不過被母親打了哈哈推過。

    「姐姐不可告訴父親,否則定會讓父親擔心你。若您在魏國說漏了嘴,也學母親那樣含混過去,只說傳言便罷。」教別人把謊當真話說,或者把真話當謊言講,我倒算以其昭昭使人昏昏了。

    「都說官場難,今日琪方知,自家骨肉還需如此相瞞。怪不得,你的側臉與父親如此相像。我怎麼就沒想到。」這位傻大姐仍傻呵呵笑著在自己世界裡拼湊著整個故事。

    「姐姐心如淨水,不染塵泥。然宮闈之內卻非如此,姐姐可還記得我那時在朝廷老是亂說話,被革職,下過大獄。這才變得如此世故的。這種事情,姐姐還是不要輕易介入,快快樂樂地當您的魏國夫人就是了,管好孟德兄。有啥不平事,你書信一來,哪怕父親有顧忌,汝弟定為姐姐前去平是非,義不容辭。」當然馬屁還是應該拍的,自謙以暫時淡出視野是必要的,然後美好前景也是需要展開的,以至美好前景的有力支持也是顯而易見的。

    琪姐被逗笑了。她忽然過來翻檢起我的衣服,嘻笑一聲道:「你是如何在娘親肚子裡多呆一個月的?」

    「其實我本來就要跟著你生出來,被你要出去的時候一腳踹回來的。」我盡量淡定地講笑話。

    琪姐被逗得更開心了。

    竟然抬腿就給我一腳:「是這般麼?」

    原來我們家踢人確實是家傳。

    「那就不對了,那子睿哪來的婚約?」琪姐算沒完全糊塗。

    「這市面上的傳聞,姐姐該聽過吧?」

    「嗯,聽過不少。」

    「我本就是充的他人,保全的性命,自然也替別人頂了這婚約。」我都開始懷疑像我這種出口成謊的人,怎麼可能會被人嘲弄為結巴。後來想想,我好像說的這句卻真是實話。

    「哦,那你和銀鈴不是算被那位郭佩小姐給插了一腳?」到底是我們家這一輩的長姊,用的動詞都這麼體現我們家的家傳特色。

    「姐姐知道即可,別告訴佩兒,我怕她受不了。」竟然又說了句真話。

    姐姐倒是點點頭,臉色變化很快,不時傻笑。說不打攪銀鈴休息,先走了。走之前,這小女子特地靠近我,踢了我一腳,我既無奈又憤然道:姐,我又錯哪了?

    「重溫我出生前的感覺。」這小女子倒是難得急智調皮了一回。

    經過琪姐這一鬧,銀鈴算是完全接受我是申公赦的現實。

    於是,她意識到很多時候父親和母親叫我會先有一個赦音出來。由於有小援的關係,她開始還以為,我們家族叫謝就用「射」音,因為音類「申」。

    必須承認,伊人想像力還是很豐富的,我都想不通這都怎麼聯繫上的。

    她要享受我抱她的感受,要我在和她在一起的時候要保持慚愧的心態——因為有了她,還娶了別的女人——因而要記著時時給予她彌補。

    我們就這樣站在窗邊,她裹著我的披風,臥在我雙臂之間,看著窗外潺潺溪水。

    門不期然又被打開。

    抱著銀鈴轉身,看見滿臉興奮的琪姐,臉色慢慢變成壞笑。

    「子睿臂力真大,抱銀鈴像小孩一般。」銀鈴正待跳下,卻被琪姐叫道:「高處風景可好?算我一個。」

    於是我左臂銀鈴,右臂琪姐,二人坐我臂上,以我髮髻為扶手,相談甚歡。

    我情況要差很多。初時還好,後來只能稱之為打熬體力。不過還未影響到上面兩位,她們以至談到能夠在我頭上放一個几案,放些乾果香茗,還能夠用髮簪固定。

    我逐步需要不時發力夾緊雙臂,以免二人滑下。二人終究也覺得腿被我壓麻,這才下來。還建議我繼續鍛煉身體為上。

    琪姐終究想出這次來的合理的借口,當然她認為是正當的理由:我帶你們去看些東西。

    她牽著銀鈴的手,一路弟妹叫得可歡實了。看著二人相談甚歡,我卻只能老老實實安靜跟著她們。一路出村走進山間小徑,琪姐命我在前,二人將手扶我肩上,蜿蜒而下,終到溪邊,平地沿溪流半刻便到一處工坊。

    這是個制車的作坊。但是車子卻有些奇怪,我看到一個工匠正將車頂蓋撐起,便在車尾豎起一個兩丈的壁障。又在車後壁動了什麼東西,就見車後插下一鐵板,扎入土中。又從車側展出兩邊護翼,上面還有插銷樣的孔插。這番檢查一遍,便又換上另一輛車。

    我和銀鈴自然在這輛旁轉圈。

    琪姐則很得意。問道:知道這個是什麼麼?

    「應該是戰車吧,不過這個戰車能夠很多輛圍在一起,形成一座城池樣貌。」

    「子睿這就看出來了?」

    我指了指旁邊很多同樣的車,又摸了摸著後面展開的護翼上的插銷:「這不是很明顯麼?」

    「子睿果然是個天才。」琪姐很開心:「這是張司空設想的。不過為了避免趙國裡鮮卑眼線太多,在這裡製造,到時候像普通車般一起拉回去。」

    「鮮卑人善野戰,不善攻城。張司空的意思應該是利用這個在草原上逼鮮卑人打攻城戰。不過鮮卑人未必肯上這個當,他為何要攻我們這個?完全能夠圍而不打,逼我等糧草匱乏,只得撤軍時再襲擾。」

    「子睿有所不知,往北的荒漠中水源匱乏,很多地方在夏秋之後,千里之內只幾處泉眼。需到北海才有充足水源。而我們由於匈奴南歸,早知所有水源所在。其部族畜牧轉場之時,下雪之前,我們出這樣幾支軍隊殺入陰山後的中間幾處水源地一起扼守,便可使其窘迫。東西不可相顧,逼其攻城。或自陰山南麓遷徙,又可在關鍵時候在陰山南麓起城扼守,使其東西合兵難上加難。」姐姐很是興奮,明顯這個規劃她完全知曉。

    原來我還在為父親和子實考慮如何使父親不費力,子實又能得庇佑,現在看來,文傑兄和張凱早替我考慮好了。

    「不過,弟還是擔心。鮮卑人驍勇,箭法精深,這深入虎穴,終不是在自家城頭。」深入敵後,面臨的問題可能會層出不窮,對方圍而不打,情勢會越來越嚴峻。尤其想到可能面對的是一大群烈牙那樣的神箭手,實在令人擔心。

    「你來,你來。還有一處能夠給你一看。」

    步過這片工坊,到了一處射場樣的地界,不過卻無箭靶,只一邊有些人玩弄弓弩。天色漸暗,姐姐催我們趕緊到那邊的廊下。那廊柱很細,上有道道標記,不明所以。近前觀瞧,此廊彷彿就是一個涼棚,棚內還有一個木架,與棚同長,前覆草靶。架後地面擺放不少弓弩,眼見弩身,便知甚強。

    「這是鍾大人的主意。」琪姐興奮指著上面的棚子,命旁邊人動手,竟霎時收起,顯露被夕陽染紅的雲朵。那架子也能夠被輕易拆開只餘地上一排草靶和幾根木條。

    琪姐又命人展開棚子,架起木架,然後取出一弩,正待腳踩弩身開弦,稍一思量,遞給了我,示意我拉開。

    這弓弩實在勁大,怕不比我那長弓全滿輕生多少。

    旁邊數健壯工匠皆驚乎,大人為何人?竟可單手掛此弩之弦

    琪姐很得意,她似乎與工匠們相處甚好,一番吹捧般引見,諸工匠這才知道原來我就是平安風雲侯。於是,明顯他們都不驚訝了。

    琪姐得意的指著廊柱上的刻線。將弩身上一處凹槽搭在木架上,在弩上架一紅箭,似乎用望山瞄了那刻線的高度。只見悄然一扣,那箭帶著呼嘯聲,穿過山風,便直直插在數百步外的白沙地上。

    看著弩箭顏色我便能想到文傑兄如何想到這招,我還清晰記得漢中外的那次大戰。

    我心思忽然想開了,聯繫到剛才的戰車:「就是說,文傑兄和張司空想讓鮮卑人根本看不到我們,只能由我們強弓硬弩地在連環車壘裡朝外射擊。」

    「子睿就是子睿。父親和我講到,車陣環繞,成城壘之狀。內搭棚架,亦成環狀。各車後壁都設觀察孔和箭孔,見鮮卑自何處來,便由何方指揮。再根據其遠近,指示眾弩手在棚下瞄著適宜刻線高度向此方射擊,分派輪次,輪番拉弦瞄準射擊。敵若再近,便在車上射擊;賊貼近車身,還能夠鐵矛向外刺擊。自始至終,敵人看都看不見我們,何懼他箭法嫻熟。他就算盲目高射,絕大部分又會被前面草靶和頂上棚子擋掉。」雖然琪姐說得有些興奮,間接導致有些地方有些騰躍含糊,但我還是明白過來,不住點頭稱善,銀鈴以至陷入了沉思。

    回去路上,我仍擔心這樣的車隊在路上為人伏擊。於是姐姐又得意地找到了發揮的空間。一手拉我們一個,到了戰車工坊,命一工匠趕緊將其中車完全合起。

    設想確實巧妙,展開速度已經夠快,這合起來速度更快。緊接著,她將我們拉上車,放下簾子,簾子都是細鎖鏈編織在布上,定是為了防箭。車內昏暗,琪姐在壁上摸出幾個孔,拉著我們手也去摸。然後得意道:「那些輜重都是扔在車上的,到時候鮮卑人一邊襲來,則收縮車隊,稍拉開各車間距,以我強弩之力遠勝普通鮮卑弓箭,而鮮卑之箭無法穿越車身。而衝入我車陣,他便為四方車內我漢軍射擊。我能傷敵,而敵不能傷我。若敵僥倖不死,欲以登車,能夠拉這根繩,車前就會出伸出倒刺,能勾刺登車之胡。

    若敵傷我馬,何解?

    臨戰鬥前,會將那易拆的棚頂負在馬身上,給馬蒙眼以防受驚。而且胡人愛馬如命,實在到無計可施時才會傷馬。何況到那時,他們留下的無主馬,會比我們的喪失的多。而我們兩邊驂馬帶一個簡易的鞍具,能夠隨時拉出作為戰馬追擊。我們弩比他們的弓射得遠,趙國已經在鍛煉弩弓手了。等小有所成,子睿怕就能聽到好消息了。可惜,我應不能參與此戰了。

    「現在還有什麼問題麼?」既然自己想不出問題,就得問問他們究竟面臨什麼問題。

    「一車上帶上四個人,還有各種輜重太重了,住得太擠不說,馬也拉不快。可能最後中間兩匹服馬會換做健牛。據他們說試過,速度差不太多,但厲害馬好伺候,外面驂馬因為還要作為戰馬還需保留。」

    聽得此言,想想,點頭稱是。

    「好了,父親要我帶你看的東西,我都引見完了。剛第一次見你,被你提及那事,給忘了。」琪姐很是開心。銀鈴也很是開心,我自然很是開心。

    可我總覺得我們開心的地方不完全一樣。

    晚上用完飯,琪姐間接吩咐我說她和銀鈴說好了,晚上她們一起睡,讓我自尋他處。如此雖然沒有實際踹上,但還是有那一腳的精髓。

    抑鬱什麼是沒用的,長夜漫漫,還得自己一人在樓下偏廂尋一住處乾熬。不如整理一番心思,想著這些戰車能否為將來我所用。

    樓上兩位小女子聊得起勁,我耳朵裡不時能聽些閒言碎語。大抵都是與我相關的,也基本不算什麼好話,通常有兩人對我某些事情的群嘲。

    我能理解,所以並沒什麼憋氣。有時,還能帶出一些甜**回憶。

    不過時間長了,等我都覺得困了,就有些不安了。銀鈴再不睡,就不合適了。

    於是,提著笛子上樓,用笛身敲敲窗欞,待得裡面嘰嘰喳喳聲停下,銀鈴問道:子睿麼?

    「兩位公主,很晚了,休息啦明早再聊吧」我盡量不分開喊她們兩位,避免被姐姐聽出什麼意味。

    「哦,知曉知曉這位世子也回去休息吧。」卻是琪姐回的。

    回到樓下,燈火未滅,但聲音沒了,想來可能她們兩個女子怕黑。至少銀鈴是有些怕黑的,能夠佐證的是我也有點怕黑,小時候銀鈴總嚇唬我牆下黑影中有這有那。

    尤其是我也是一個人,所以我也沒熄燈便睡了。

    第二日清早,早早醒來,枕邊無人。便起來舒展筋骨,待得身上活絡,才推門出來。出來已有婢女等候,問我何時叫夫人她們起身,我說隨我夫人和琪姐歇息。

    用完早飯周溜躂。昨日往下游而去,今日便溯溪而上。山間初夏的清晨,雖沒什麼風,卻需要走快些身上才不覺寒涼。村裡慢慢亮了起來,山中不名的花草分發的陣陣幽香,混著溪水上延長的霧氣,環抱著這平靜的村莊。

    這裡住的人大多看著都是讀書人家,也可能是往昔的官宦世家,雖大多知道我身份,見了只和我行個普通見面禮,也不多敘話,這令我很是自由。以後,我若在洛陽,那五日一休沐,定前夜趕來,在此休憩散心。

    走了許久,身子熱了起來。佇立溪邊小憩,兩岸樹木茂密,山巒雖明,此間仍籠罩出一份幽然的綠蔭。水靜謐清澈,慢慢而行,偶有小魚石間穿越。

    時日彷彿都與這水流一般慢了,令我醉於水邊亦不自覺。良久聽得木屐聲起,回望一少女挾箕而下。風忽起,我與她似乎都享受著晨曦溪谷中的清風,一時皆迎風而立。及風歇,少女方轉身與我悄然一禮,見我回禮畢,便行至水邊蹲下浣洗些沾泥菜葉,根莖。我不認得那是些什麼,只能猜想是些野菜新筍之類。重又拾階而上,卻聞到陣陣藥香。

    來時並未覺察,此時卻異常清晰。在來時路旁樹叢中現一小道,循香導徑,至一片蜀黍田中,踏壟而行,終至一處木屋前停下,這藥味便是自此間而來。

    父親提及太醫令大人曾在此短居,不知是不是此屋。不過明顯這裡仍有人居住,廚門大開,爐膛裡雖然沒火,鍋灶上卻尚有熱氣。門前空地有不少擔桿橫架,上面晾曬著各種分發著藥味的花草葉莖。門口有井,水桶靠在井邊,彷彿還是乾的。

    屋門雖關,但聽得其中毫無聲響,似乎主人不在。門旁有一藥碾,旁邊棚下木架上還有層層簸箕,很多已碾碎的藥材,平鋪其上。

    在此駐足頃刻,卻聽得背後一個少女訝異聲起:「這位先生,您找哪位?」

    轉身,卻還是那位木屐少女,箕上種種已經洗淨,想來應是藥材。

    「我只隨便行走,嗅得藥味而來。」我悄然躬身以示打攪。

    那少女悄然屈膝低頭以回,旋即不多搭話,只說先生隨便,便去木架上開始鋪展晾曬。

    「敢問這位姑娘,既然是洗濯藥材,為何不用井水。」我偏巧立於井旁,看著桶邊確無水漬,想著她當時站立溪中,有些疑惑

    「父親交代一定要用清晨上游的活水。」姑娘並沒回頭,不過語氣卻頗認真。

    「令尊大人可在?」

    「父親大人現下應該在洛陽。」

    「莫非……令尊大人……是太醫令張大人……」我這手下未出,這姑娘卻已經驚訝回頭。

    「先生……」她明顯覺得我似乎有點來頭。

    「莫非是大哥來了?」這一聲卻是我熟悉的。

    「哦,兄弟。你如何在這裡?」轉身便看著滿臉大汗卻笑瞇了眼的兄弟背著個竹筐。

    「師父讓我來這山裡採些草藥……」他指著屋後的山巒。

    「阿奉哥你回來了?呃,這位先生是誰?」少女趿拉著木屐迎上我的兄弟,臉上帶著愉快。忽覺得不對勁,又轉臉看向我。

    「嗯,等了三天,昨天傍晚才開花,我便採了就回來了。趕了半夜路。後來覺著下山路有些滑,便歇了一夜,這天一亮我就趕回來了。哦,忘了引見,當年在老家我也是夜路趕急了,不慎失足落下山崖,就是謝大哥救的我。」

    「嗯,小妹也擔心你趕夜路,你沒事就好……哦,多謝謝大哥。」兩個人對視良久,才終究想起來還有我在場。

    「我說,兄弟啊。你在上林苑可沒跟哥哥提及這位張小妹。」我決定捉弄。

    少女倒不含羞,很是落落大方,抿嘴看著董奉紅著臉,彷彿很有趣一般。

    「哦,阿奉哥,趕路餓了吧?我昨晚做好了嬌耳,就等你回來煮給你吃,謝大哥,你要不要嘗嘗?」

    「焦耳?」難道是什麼動物的耳朵之類的,用火烤焦,再下鍋煮?那要吃飽,不知得多少畜生慘遭毒手。

    「哦,謝大哥有所不知,我父親以前曾在長沙為官。有一年天特別冷,下了雪,江南下雪很少見,不少百姓凍壞了耳朵,還有很多人染了風寒。父親便以羊肉剁碎拌以姜蒜,還摻了些怯寒發汗的藥,用面皮包之,製成耳狀,命為嬌耳。以熱薑湯烹煮,在城中散於病患。未幾日眾人便好了。小女子怕冷,父親大人後來便常在冬天做給我吃。阿奉哥,我這就去煮,謝大哥,您也嘗嘗。」言畢,也不等我們答案,轉身便要回屋。

    「我也曾在長沙為官,為何從未聽過此事?」我自言自語道,不過其實當年我也就是個傀儡太守,場面事情多是銀鈴在做。自己則大多數時間都在一個反鎖的院子裡折騰老鼠或被老鼠折騰,它們大抵是不會有心情給我講本地風土人情的,我與它們也沒什麼共同語言,而等折騰完我就離開了。

    「謝大哥曾在長沙為官?」少女停下腳步,亦有所思:「父親大人好像提及朝中四輔政之一,前幾年曾為長沙太守。也姓謝,好像聽說在皇上前面還為父親大人說過很多好話。不知道謝大哥認識不?」

    我點頭繼續捉弄:「我認識,你阿奉哥還和他稱兄道弟呢」

    「哦,阿奉哥,你說的那個大官的大哥就是……」她終究從董奉臉上笑容覺察出問題,於是轉向我:「謝大哥……就是平安風雲侯?」

    「過去是。」我點頭。

    她左看看我,右看看我,終究笑出聲來:「和我想得一點都不一樣,倒是和阿奉哥說的大哥一樣。」

    言畢,愉快地回屋了。

    我貼近不斷默不作聲的董奉,輕聲說道:給你的合浦珠,你送給張小妹了麼?

    董奉不斷紅著臉,這才憨笑著點頭。

    過半晌:最大最遠的那顆。

    怎麼我沒看見她戴著?

    她掛脖子上了。

    董奉說完更窘了,間接紅到項根了。

    你記著,在上林苑哄騙欺瞞大哥。怪不得和葛涼都開始談那些不正經事情,原來有張小妹了。

    及至張小妹端著一個木盤出門,我才彷彿無事般放過他。

    木盤上一個個半圓的鼓囊囊面疙瘩按說就是所謂嬌耳。

    直到少女進了廚門,我才繼續收拾我的兄弟:「張大人如何把他女兒一個人丟在這裡。」

    「師父說小妹從小沒怎麼管束,在外野慣了,受不得那些官小姐的規矩。」兄弟開始傻笑。我不由點頭,這少女雖還有些禮貌,不過禮節上確實不像能受約束之人。

    「阿奉哥,你好像在說我壞話邪。」小女孩有些刁蠻的聲音響起,看來這小丫頭不斷在注意聽我們所說。

    「我回洛陽就幫你向你師父提親。長兄為父,這事聽大哥的。」

    裡面果然沒了聲響,惡人終須惡人磨。

    董奉臉紅著偷瞄灶台方向,難掩喜色。

    明顯兩情相悅,而我那兄弟憨厚憨厚,我自然需加把力。

    「大哥你先歇著,我晾下藥。」只見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從我眼前離開,轉身見他從架上挑出些藥草,改放到棚下,口中談論:「說了多少次,這個一干了就需晾,不能曝曬。」

    「你聲音大點。」我有些不滿他只敢背地裡談論。

    這小子頭一低,裝作沒聽見,然後和我一躬身,趕緊溜走:大哥,我去沖洗一下藥草。

    就這時,這小丫頭已經撈出兩碗帶湯帶水的所謂嬌耳,用木盤拖著,出廚門招待我們。

    「阿奉哥,先別忙了。平大哥,進屋先吃點東西。」

    「平大哥?」我疑惑地看著,小丫頭也覺得有趣,咬舌一笑,趕緊進屋。

    不過不得不說,嬌耳果然好吃。按說我是吃了早飯的,不知為什麼還是吃了不少。吃到張小妹都開始擔心她的奉哥不夠的時候,我終究覺得不好意思而停下,誇獎一番味道鮮美,還問詢如何製造。

    張小妹終究放心下來。還現身解說說自己力氣小,剁不得肉餡,便是用藥碾將羊肉碾碎,還能夠加蒜姜一起碾拌,然後就這般踩著,前後碾就行了,到捻出肉之間無筋就算好了。

    「小茜,去把鞋襪先穿上,別受涼了。」這段時間來,董奉就輕聲地插了這麼一句。

    這個叫小茜的姑娘還真聽話,道聲:謝大哥等等,馬上我出來再講。

    不多時,再出來,什麼做面皮,包餡,捏邊,便都教了。

    整個過程中,小茜滔滔不絕,不時說錯一些步驟,還需回頭再梳理一遍。我那傻兄弟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不時傻笑點頭,明顯他是會的,但是自始至終沒有插一句嘴。

    我覺得我兄弟太老實,這樣下去即便比這小女孩大幾歲也會被欺負的。不過很快就豁然了,我都被欺負這麼多年了,不還是怡然自得,神氣活現的。

    大概因為那原本就不是什麼欺負,最多是女孩子們對自己伴侶帶著頑皮的愛。而我的銀鈴只是稍微調皮了那麼一點,

    當然,「稍微」有待商榷,「一點」尚需斟酌。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