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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上巳節(中) 文 / e_mc2

    天變

    第二卷天邊

    第一百七十八章上巳節(中

    除了大約瞭解到我被這對姐妹一起算計外。只清楚現下有大半扇斷裂木門正搭在我的左邊肩膀上。

    我認為這個樣子有些不妥,當下身子不稍動,以肩膀使力將木門先撞出去。在一眾官宦小姐的驚呼中,趕緊一手背過手中兵器,單膝及地:「臣越侯智,未知內裡實情,貿然入內,驚擾長公主殿下及諸位小姐,請恕唐突之罪。」

    「行啦行啦!」長公主嫂嫂脾氣似乎有被二哥帶壞之嫌,言談中已有明顯的子玉風骨,先是輕歎一聲:「唉,莫要在義姊面前裝什麼謙謙君子。你往日德行令夫人已通報與我等。何需裝模作樣,要說你束了冠,著實顯得文氣了些,不過那扇門倒是無辜得緊。」

    「忽聽裡面求救,事急不容拖延,故而莽撞了些。」我決定埋頭和那扇門比無辜。

    「罷了罷了。」看來長公主倒不算特意準備刁難我,倒像要讓我展示一番:「哎,往昔我這等姐妹只在父母談資中知曉將軍神武,今日也算讓我等女流見識平安風雲侯之威。」

    「公主殿下過獎了,智只粗魯之人。難登大雅之堂。」鼻前開始湧動陣陣幽香,耳邊流過鶯鶯細語,這有些讓我不自在。尤其是銀鈴也在,更是讓我有首鼠兩端之感,如果偷瞄兩邊顯然會遭到報復;而不瞄,又覺得暴殄天物。當然,我還是偽裝得道貌岸然些比較好。看終究是有機會能看的,但是銀鈴是會陪我一輩子的。這時候作君子狀沒有多大罪過,偷瞄亂看,卻可能是個「終身大罪」。日後銀鈴想起來就是一陣口誅筆伐,掐擰掟攢,我的生活豈止悲愴可言。

    「兄長過謙了,其實兄長有好幾首詩也多為人傳誦。小妹練字,都曾以兄長詩文為練筆之字。」倒是小公主主動替我解圍:「尤以一首《桃兮》,實乃寫情之佳作。」

    我卻疑惑了,那是我與銀鈴崖上重逢時為她所做,怎得連二公主都知道。忽聽得耳邊陣陣柔聲細語大多是附和之音,顯然都是知曉的,更讓我吃驚不已。

    「哎,若只是赳赳武夫,何以大家閨秀都願一睹君容。顯以弟常有文辭流於世,故而得聞於四海也。」連我都需點頭稱是了,若只是孔武有力,暴虎馮河,怎會入這些女孩子慧眼。

    我很想問銀鈴,但是很不方便。這場面上的事情又不知何時得結束。

    「是不是立於我等女流之中,頗不耐煩。想跑?」要說長公主這個嘴,比子玉的都壞。說不定是二哥回來無力做那些事情,讓公主閒的無聊所致。

    「不敢,只是智唐突粗鄙,不便留於眾位小姐其中,行伍之風塵怎可沾染各位小姐千金之體。」

    「想走也行,你便在此賦詩一首,與我等共賞。若做出,便由得你去。若不得,便在此間跪著。吾,汝姊也,父母不在,竊以為尊。」這小丫頭口氣彷彿我還真是和她孿生一般,真想好好熊她一番,不過一則惹不起皇上皇后,二則對不住二哥,只得忍下這口氣,開始搜腸掛肚湊些句子。

    這純屬強人所難,我自認不算文人。若有點酸詞當年都用來哄銀鈴了,現下哪湊出那許多花花言語。抬眼觀瞧公主旁邊的銀鈴,希望她能幫幫忙。我知道她們妯娌關係一向不錯。銀鈴確是在看我,不過她卻似乎早做好準備似的,自袖中抽出一方黃羅帕擦拭了一下額角,又不經意放在几案上,然後露出一角在案外。立刻意識到銀鈴是要讓我想起她,或許是鈴兒要讓我借用她和黃姑娘之間對詩的詞句。不過既然我對銀鈴的情詩都會傳得天下皆聞,借用她人詩句,怕會被拆穿。而且二人詩句確實女子氣重,不可借用,或許是讓我自她們詩句中尋些思緒。

    我只知道一件事情,銀鈴的意思也要我作詩,今天這番是決計逃不了了。

    雖然近日白天暖意甚重,不過夜裡卻還頗有些涼,背後一陣風起,吹到身上仍是一陣難以自禁的寒意,就著一身冷汗,不由得打了個冷戰。這種感覺似曾相識,似乎便是在去往陳倉路上。我站起身來,雙手端著鐵天狼,想起去往以及在陳倉的種種,忽然有了些感觸。將兵器運交於手,慢慢吟道:

    「西北起凶頑,上林聚義騎;訥言躬身行,捐軀效國器。少年不知愁,唯念閨中妻;老父尚談笑,愛女待及笄。臣子報國恩,忠勇何須檄;但使天下安,未計遇不期。夜深冰河冷,月下馬蹄急;鷹隼嘯山林。騏驥濺春泥。甲冑凝霜雪,朔風破寒衣;一朝陷敵營,生死懸旦夕;縱驅戎狄去,空餘妻兒泣;勝負或有別,百里同淒淒。古來征戰事,回還壯士稀;俟之千年後,稽古何人憶?興亡多少事,談笑斜陽西。可憐家中嫗,白髮憑誰依?」

    完畢,我竟不能自已的淚流不止,環視一干觀者,多有慼慼然者,能體寒微之人疾苦辛勞者,也算是好心腸之人。

    趕緊拭淚,公主這才反應過來,聲音似乎也有了變化:「子睿還是有些才氣的……此番戰事艱辛,諸家也都盡忠官家,父皇甚慰,我等也得心安。」

    公主親自倒酒並賜下,不過言明飲盡之前需再完詩一首,我倒算是放開了,端著酒盞,似乎都沒有經過思考。彷彿尋了一個韻腳便隨口說道:

    「把盞溫晚涼,風過霧凝霜。濁酒醉入夜,何時得歸鄉?」

    「不佳,除了換韻,其他甚是敷衍。」公主大人搖頭道。「再得一首,若一首眾人皆言善,便放過你了。」

    這倒真不能怪她,因為這首大抵是以前草堂無聊時隨口占來的,不過當時是設想自己躋身官場,在觥籌交錯中思念故鄉的偽作,沒想到今日卻用上了。雖貼切。但著實算不得很好,因當日並未在宦海之中,怎能有真情實感。

    「姐姐,算啦!子睿大哥已經做了兩首了,姐姐本說只做一首的。」我記得以前看小公主只是個小女孩子,木木訥訥的,現在心思靈巧了些,尤以善解人意堪多讚賞。若有這樣的妹妹,作兄長的也會很開心的。

    「你站哪邊的?」顯然長公主在家也是橫慣了的,竟這樣教訓妹妹,小公主有些委屈,看了我一眼,便是表達愛莫能助,只得繼續留我在砧板上了。說實話,這種姐姐還是能不要就不要了,作嫂嫂我都怕得去了。

    不過既然得等,莫若做個人情。「**!」

    此子瞬間即到,按說定是窩在近處某窗縫之間。

    「門已破,持我兵器,立於門處,以作護衛。」沒交代他面向何處。但我對看到門檻處一個眼睛滴溜溜亂轉的腦袋,毫不見外。

    「但請斟滿。」實在無法,需得借酒力了,可偏道本人酒量上佳,這幾口下去毫無動靜,又不便一次次要酒。

    忽聞得背後門口處,秋鸞喚**讓開道。轉頭只見幾個侍女用步輦抬來一罈酒。當下也不推辭,直接拎於手中,仰脖便飲。引得周圍一片驚呼。

    當下喝了半壇,權作解渴,又作借勁。

    其他沒什麼感覺,就覺得飽了。盡力壓下一個酒嗝,就覺得鼻子一熱,身體也慢慢輕飄飄起來。我知道勁頭到了。大體上我感覺自己對誰啥話都敢說,但是還能壓住不說,便是我喝得正好。

    我甚至能自以為是地裝作和沒喝酒一樣的感覺時候,這就是最好的火候。至少我自己是這麼認為的。

    很多人喜歡酒,或許就是這個原因。原本很多你覺得不便說出口,不好意思說出口的話,喝了些酒,你敢說了。其實很多時候,你會發現,其實說出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甚至早該說出來更好。可當你清醒時,卻又總有諸般禁忌。

    春日花開,夏日雨霽,秋日葉落,冬日雪飄,於此四時邀上兩三好友,團窗邊小案,上些陳年醇釀,看窗外種種,談天南地北,確一番難言其妙的滋味。酒至酣處,心胸頓開,凡有過節抑鬱之處,頃刻煙消雲散,實為暢快。

    當然喝得酩酊大醉,不知道自己姓字名誰那也不好。總之天下萬物本就有個度,一旦過度便什麼都變得不好了。子曰:過猶不及,便是這個道理了。

    我覺得自己還算能掌握這個度,至少當我看著公主還能憋住心裡的這句話:「你這小丫頭片子,居然一直消遣老子。」同時還能意識到最好別再喝的時候,便覺得自己還掌控得住自己,尤其是居然還記得作詩。

    我不再忌憚地看著周邊的這些女孩子,她們著實是片美景。這些小姐們自幼定都是受過父母嚴格的教育,眉宇間大多透著一股書卷氣,且不乏靈動之氣。她們或竊竊私語,或微笑靜待。期待之餘,似乎還在思索剛才我的那首詩,其實連我都記不得自己剛才說的什麼辭文。說實話,我反倒在為她們擔心,如果嫁給仲道兄、玉東這樣的還好,如果真的落入諸如門口呆看著裡面的那小子手裡,這一生該如何度過。

    坦率的說,我都有點想出門為民除害了。

    我還想看看銀鈴,那也是必須的。她總能讓我心情溫暖,不過伊人卻有些拘謹。眼光與我對視不多久,便垂了下來,又需過一會兒才抬起,彷彿勉勵般點點頭。

    我或許很輕佻地在廳中漫步,卻沒有人打算打斷我。眼睛漂浮在各處,也沒有人能猜著。

    「仲春青青,怡然我心。且褪征衣,著返玄襟。莫謂子癡,所為不經;赳赳行伍,難解風情。穡夫不絕,乃育公卿;織女有承,無斷褵衿。天亦有道,豈言人輕;汝神仙兮?獨居天庭?」我下意識指向上座,耳邊聽得幾句嬉笑,心中一樂,貴胄女輩,也有人能聽出這其中貧賤不忿的味來,當真不可小覷:「惡貫竹罄,焉無終盡?疏怠黎民,禍臨比近。譬如暴秦,二世輒盡;又如莽新,半世而傾(世原意三十年)。煌煌天漢,悠悠吾情;是非枉直,顧往知今。明明華堂,灼灼穹廳;百工不出,宿野觀星。茲念眾姝,才高德馨;相夫教子,勿忘百姓;則吾普生,可呼萬幸;且醉上林,對酒相慶。日落南山,水匯渭涇;夢醒莫問,孰濁孰清?休與以辯,孰夢孰醒?」

    「哎,也不知你說些什麼,不過竟能說出這麼一長串來,也算辛苦。替越侯賜坐。」

    心下一驚,這番還常駐了。但我不便說公主許諾的前番種種,說了,豈不顯得我在此如坐針氈,欲圖離去。公主也不問大家對此詩看法,就是誠心拖我。我也不知道大家對我這一長串喋喋不休的看法,不過我倒真不感興趣。想來,喝那麼許多,出去亂竄銀鈴定會很擔心,正好有些暈呼呼,尋個地方坐也算是件好事。我其實還沒有意識到這首詩後來也給我帶來了個不大卻很嚴重不小卻無礙的問題。其他還好,但其中一句,尤以此其中一個字,我著實應該換一個。

    當時我完全沒有反應,只管接了坐墊,就坐在中間過道對著公主的地方。

    「咦,你怎麼不著急走了?」此女果然蔫壞。

    「公主殿下不是讓我坐麼?」但苦於沒有人和我站一邊,我只得將問題推回去。

    「這才乖了些。」要說這個用詞著實頗無賴,但我只得情緒穩定地接受。

    我都開始反省平日裡對自己的下屬是否有這種不帶惡意的捉弄了。

    不過**不算,我認為那不是捉弄,純屬操行指正。

    雖然有些醺醉,倒也掌得住身形,坐下也不至於睡著。

    女孩子們似乎很快就又轉回討論著上巳節的過法,據說她們來我這裡似乎就打算把這裡當做女孩過家家的議事大廳了。她們也會稽由公主大人出馬,問訊鄙人的意見,我只是「如此甚好」「應無大礙」的例行公事。既然說是女兒節,女孩子們玩高興了,不出事,便行了,我就不用費心指摘了。不過未免有人——我沒有說是誰,但是我猜公主對這個人很熟——說我敷衍了事,我還是問了問,譬如:此地可有適宜此事舉辦之地。只兩天,所需物事是否好準備之類。

    我只知道我的詩文確實對她們有些人起了作用,她們中也開始為下人考慮了,常有覺得不需如此鋪張,只公主覺得此事簡單得緊,不費甚事。

    當然說不准這些小姐本身便如此良善,倒是我自作多情。

    這一番聊得甚多,送走之時,天也黑了。

    酒醒了大半,看著銀鈴的眼神,就全醒了,我知道麻煩事還等著我們。

    我只得在門口發愁,這門如何是好,脫了門軸尚且好說,現在斷作兩節,這晚上我到哪裡找人幫我補上。偏巧這次上林裡一干官吏百工等坐罪下獄個乾淨,如果夜裡尋那些候補的傢伙,他們若是一時尋不著工匠,說不定一急自殺了,可就對不住他一家老小了。即便找到木工師傅,讓人徹夜趕工似也不好。

    做好人一定是會有代價的,不過我很快想到了一個權且之計,在廂房尋一屏風搬了過來先擋上。銀鈴有孕,兄弟告誡我,夜裡千萬不能受風。然後量好了門的尺寸,打算尋一不住人的館舍先拆了它的門。

    不過剛搬了屏風,未及出得遠處去尋門,剛出館門就遠遠地看見幾縷燈火中兩扇門晃了過來。自然,門不會自己過來,於是我湊得近前,看清周邊之人,對著中間兩個認識的人說道:西北長史大人,紅袖將軍妹子,你們怎麼來了?

    子實哈哈大笑,命人把門送去裝上,還說:「莫忘,為兄目前還是上林的總司之官,這種物事,我來的時候查驗時,便督造過以作不時之需的備用,還好大多官捨門戶窗案都是統一形制,顏色也大體一樣,做來也簡單。」

    「弟是問兄如何知曉?」

    「那顯然是你嫂嫂我的功勞。莫忘了那些小姐們,大多都曾在我的紅袖軍帳下練習騎馬射箭。你那番英雄所為,回來靠近我們館舍的小姐們必然會過來串門作為談資。真哥一聽便問:壞了幾扇。答曰一扇。他便說定是進門左邊那一扇。那些小姐們都驚訝得很,真哥笑著解釋說:子睿那個左撇子,上手肯定撞左邊的。」

    「那你為何還送來兩扇?」

    「呵呵,一個門新一個門舊,顏色便不好看,正所謂門不當戶不對,門閂都不一定好合,乾脆一起換了。」看得出來子實興致不錯。既然兩個人一起來了,便請了進去。

    周玉完全屬於沒長大的那種,蹦蹦跳跳躥在我們前面就跑進去了。我們才進官舍,那邊已「姐姐,姐姐」嘰喳個不停了。

    子實彷彿忽然有所憶及,趕緊恭喜我,說最近忙得很,忘了來賀喜。

    我說無妨,我應該去早些看你,沒和你商量,覺得你會滿意,可是對不住周玉妹子。

    子實說沒事,那裡會艱苦些,但能舒展自己拳腳,背後又無後患。我的安排著實是為他考慮的,愚兄已經感謝不盡,只是可能會苦著玉兒。但我們這些人又不是世家子弟,這等苦還吃得住。

    我問周玉妹子是不是還沒有消息。

    子實搖頭,顯然有些無可奈何。

    我說太醫令在,請他診治調理一下。

    子實搖頭,說太醫令最近一直隨侍皇上身邊,不便請動。

    我忽然想到一個人,問了秋鸞,夫人的藥煎了幾副了,還有沒有。

    秋鸞說昨晚便用完了。

    立刻笑道:你且於周玉妹子在此敘話等候,稍後會有人來。

    門倒是很快裝好,子實便打發那群人先回去了。這門著實剛做好不久,一股漆油味道都新鮮得很。

    當下,銀鈴與周玉聊女人那些事情,間或說說將來去北面要照顧好自己之類。我和子實則在圖上探討在哪裡築城,在哪裡設置烽火台和哨位,如何安置那些牧民和刑徒等等。

    其實子實並不如何苗那邊地勢有利。相對來說西北長史府的地形更便於騎兵進出,而何苗那邊有山有水,有很多可以利用的地勢。但是我就是看中父親和子玉以及西北二涼的幫助,而子實到東北那就基本只能指望自己了。而在西北,只要有所支持,憑子實的能力站住腳應當沒有問題。鮮卑人擅長弓射馬戰,攻城卻不足。只要安排好烽火,再築上幾座堅城,能在敵兵壓境之時,收攏相鄰牧場牲畜,暫護我民,再圖尋周邊諸侯幾路進兵圍殲來敵。

    子實說他和我父親談論過,父親提到趙國司空張大人正打算設計一種戰車,平時就如普通馬車一般隨牧民遊牧,戰時拼在一起可以為城。

    我表示很有興趣,子實也說去赴任之前定會去趙國看看。我確實很感興趣張凱設計出了這個東西。如果有這個,即便在空曠野地,我漢軍的不利也變作了鮮卑的不利,豈不大妙。

    談著談著,我忽然想到一個人,笑著說:子實兄,我想起曾見過一個人,似乎是孟德兄手下一員將軍,長得很像令尊。

    周玉彷彿聽見了,也趕緊插進話頭:是啊是啊,子睿大哥不提,我差點忘卻了。那日閒來無事,便去探望琪公主,就是令姊。自她助我整肅紅袖軍,我與令姊一向交好,常夜宿一榻,無話不說。到了令尊府上,卻說在魏公那裡,我便趕去了。在門口見著一個將軍出來,那一眼,嚇了我一跳,差點跪拜下去,公公便要叫出口。忽然想著應該不對,後來尋著琪公主,一描述那長相身材,說是魏公手下一名叫李瓚的將軍。

    「李瓚?」子實立時站起:「他也來了?我怎一直未能見著?」

    「李瓚?」我也站起身來:「是啊,那可是元禮大人(李膺)之子!」

    黨人之後,或假作為黨人之後怎可不知李元禮大人,當年准入李大人之府可謂登龍門。說到這件事,就不得不提文舉大人。魯伯孔大人便曾在很小的時候就冒認自己為李大人故人進去過,要說孔大人也就兩件事情聞達於天下,一個讓梨,一個登龍門。(注1)而且都是他小時候的事。「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實際上這個是南朝人介紹這個故事的時候用的詞語,東漢時是否有此成語,存疑)當年孔大人的急智,今天想來未必不是一種諷刺,或許他還生活在小時候,可是我都知道那裡的骯髒,孔大人為何卻看不見。

    「玉兒,你是在魏公府上見著的?」子實沒有如我一般陷入胡思亂想。

    「嗯,真哥,是的。」

    「你且先在銀鈴姐這裡呆著,我去去便回。」

    子實風一樣的走了,還好,門沒給他撞壞。就留我們三個大眼瞪小眼,周玉基本是真的大眼瞪小眼,我和銀鈴則是用眼睛互相示意,我們都相信,子實可能和李元禮大人有關係。

    不過,這等子實的功夫,倒先等來我兄弟。

    他來送今日的藥,順便被我請去給小妹看看。

    兄弟說自己不善婦人之病,不過這脈相卻有些問題,日常飲食起居也都記下了,回去問問老師,或許能有裨益。實在不行讓我帶這位小妹去宮裡,讓老師再看一次。

    我點頭致謝,出去送走了他。

    子實沒有回來,兄弟卻又在幾刻後回來了,還帶了太醫令。說是皇上就寢了,下面應該無事,便過來看看。我趕緊致謝,張大人無甚忌諱,問了些吃喝拉撒睡的問題,讓周玉妹子吐個舌頭看看,呼口氣聞了聞,又號了一會兒脈。忽然問道:「這位夫人莫非紅袖軍帳下?」

    「大夫這都能看出,小女正是。」這話說得我有些不適應。

    「她就是紅袖將軍。」正因為不適應,我決定幫她補充一下。

    「哎呦,機眼拙,未能認出將軍。」

    「太醫令過謙,小女子不敢稱將軍,只是蒙聖恩,蔭夫君功績得封一個虛銜罷了。」這等話更是驚出我一身冷汗,原以為周玉還和以前一般,卻未想這等官場話都學會了。只是和我們一起還能恢復當年無憂無慮的少女般的歡快,看來是把我們當做家人一般了。或許倒是我把她生分了,還把她當做懵懂小妹一般。

    「太醫令,我這小妹有何隱疾,為何還不能有孕?」原為想說一句溫情些的話,卻不知怎的,沾惹了皇上萬歲和小四嫂子的毛病,一言既出,便知這話說得不好。

    周玉臉有些掛不住。而我不敢再說,從經驗得知,皇上陛下義父萬歲大人和西涼郡主小四嫂子後面的補充都是越抹越黑型的,我不敢確保我不會重蹈覆轍。

    「無大礙,我彷彿以前診過一家婦人,也是經年不得有孕,與此脈象很像。主要是日夜操勞,血氣不足,無以溫陰宮之寒。我想可能是紅袖將軍操勞過度而致,此間小姐貴婦,若有此番脈象應是辛勞過度的女子,我想紅袖軍常需騎馬射箭的操練,故而妄猜。」

    「玉兒,你本來就消瘦,以後要去北方,定要好好保養。」銀鈴有些著急,捎帶了點訓斥。

    「以後莫辛勞了。有些事讓子實幹,紅袖軍那邊讓我姐多擔待些,我去與她說。」

    「那不行,琪公主不也要生孩子麼?況且以後琪公主不是去趙國就是去魏國,這個紅袖軍,我還真不知道以後該如何是好」

    「哦,這倒是,而且最好能快點有。」我其實倒是挺贊成建立紅袖軍的,至少今晚那些小姐們也能體會些普通士卒的辛勞,日後對我大漢後人終究會有裨益。

    太醫令大人覺得我們的話題從醫上偏移太多,寫完方子,和日常需注意的種種,便趕緊告辭。兄弟也跟著走,我則有些不好意思的送出去,太醫令一路叮囑用藥和保養關鍵。兄弟請太醫令上車,在車下稍補了幾句叮囑,便趕緊上車趕馬走了。

    我剛回來,便看到院裡多了一匹馬,心道,這是誰不把馬留馬棚裡直接拴院裡。

    不過想著敢如此的定是個狠角,還是不吭一聲地先進去再說。

    「剛聽說三弟今天的英勇事跡——怒斬平樂館大門。」如此恬淡的微笑者,這世上我目前僅知這一人。

    「哦,二哥終於睡醒了?」這是我進門第一句話,手還一直扶著門,彷彿這扇門又搖搖欲墜一般。

    「果然是左邊門,我就說了應該是左邊的。還有,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個小子和秦校尉說什麼的?是不是咒我睡死過去?」看來秦校尉沒有如實轉達。

    「我相信你也不是讓秦校尉帶什麼過兩日再尋他之類的話,是不是叫那臭小子莫要擾老子睡覺?」我也不便「出賣」校尉。

    二哥主動轉換話題,顯然一切如我等各自所想。應該說,校尉還是比較穩重且不死板的一個人。

    「我傍晚才醒過來,起來不見公主,問了手下說領著一干諸侯大臣家的小姐們去看銀鈴姐商議上巳節的事情。我總覺得看銀鈴姐,商量上巳節什麼的只是個幌子,尋老三你的晦氣是逃不掉的。公主大人對你明知道比她小,還當著皇上皇后之前充大之事,很是不滿。平日與我敘話提及,那可真是耿耿於懷。對你,我可真不知會出什麼事情。」要說二哥還算有點兄弟情誼的,當然很快這個念想就破滅了:「於是,我決定去找子實吃飯慶祝一下,一起拿子睿說笑一番的。」

    「哎。」周玉甚至銀鈴都很沒立場地笑起來,而我立刻跳了起來:「你這前後話都不挨著,哪有你這樣的二哥?」

    「怎麼不行,她能拿你怎樣?吃了你?」二哥依然那一付怡然自得狀,從黃門寺裡劫出來,在大哥那裡泡澡,以致小時在一起聊天,他這種性格似乎從沒有變過:「唉,結果你這邊動靜還真大,到子實那裡,他和小玉居然一個都不在。問訊之下都說帶著一群人從庫裡扛了兩扇門戶去平樂觀了,具體什麼事情也不算很清楚。想著,這動靜可忒大了,我就趕緊過來咯,咦,你一個人回來的?子實呢?」

    「不知道,剛剛似乎有事出去了。」

    「嗯,子睿大哥剛談到魏公手下一個叫李瓚的將軍,真哥彷彿有事就出去了。」

    「哦,對了,本來今晚我打算找子實吃飯順便說的,那個李瓚將軍好像李叔。」

    「嗯嗯嗯。」剩下三個人一起附和。

    「莫非……」我想一切都在不言中,就如同子玉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范滂,我知道自己的父親居然是皇上賜的父親,那個年代留下太多故事了。

    「莫非什麼?」一個聲音忽然想起,這個聲音很熟悉,熟悉到我又出了一身冷汗。

    旋即一個人轉進來,撇下了廊外一眾婢女。

    「臣越侯智攜妻銀鈴,及義妹紅袖將軍玉見過長公主嫂嫂殿下。」這個嫂嫂故意加的,也是原本整段官話中唯一不適合加入的詞。

    「公主,你如何知道我來尋你了?」我身上瞬時一身雞皮疙瘩,斜眼看了一眼銀鈴,銀鈴也是一般同樣眼神。

    「夫君不在館舍,聽下人說,你醒後就問我去哪了,便想著你該來這裡尋我。」我不由得再看一眼銀鈴,銀鈴照例與我心有靈犀。

    此下省略二人如同二十年沒見的種種煽情言語。我努力顯示出情緒穩定,銀鈴也做出壓力不大的表情。

    其下長公主很是令人感覺陌生地誇獎我確有才學,說我隨口賦出三首,回去之時,眾小姐也反覆吟誦其中佳句,不乏欽慕才氣者,亦有情動而潸然淚下者。

    子玉問什麼詩,長公主只誦出幾句她認為好的,還說讓我自己複述。子玉這時候顯示出他的對我的瞭解,直接說子睿定然記不周全,他的那些詩句,大多是同學們記下傳揚出去的。而他的最有名的那首《桃兮》是一些江左名士在豪門大戶酒宴中傳播的。

    我確實記不周全,那原本就是忽然興致所致,而我一向記性很糟,回頭看看或許還知道是自己寫的。不過至少從他們的對話中瞭解,我的那首詩外洩大抵和岳父有關,而岳父知曉估計是銀鈴複述於他。而銀鈴複述我的詩,應該是為了向岳父大人表明我的心意。

    長公主似乎換了一個人,一個時辰前的那個蔫壞險惡姊姊忽然消失,一個賢良淑德嫂嫂出現了。提及我時,亦多以讚賞口氣。提及我的父親則多用望叔之類的詞,毫無長公主的架子。

    這確實讓我一時很難適應,後來我終於理解了,但我不願說出來,只需體會那種暖意即可。

    夜裡躺在榻上才得和銀鈴二人敘話,她說本想讓我借諸番情事波折賦首情詩,我卻洋洋灑灑,隨口拈來,卻萬般不離黎民百姓,說我有賢臣之像。我說這不就是我從小和你和老師那裡學的麼?銀鈴甜甜地笑了,之後,她沒有因我今日場面任何不妥非禮言行而說我什麼,只是帶著笑意蜷在我的臂彎裡,不時用頭在我胳膊上婆娑。然後一起靜靜睡去,或許說了什麼,或許什麼都沒說,或許說了什麼我沒記住,或許什麼都沒說我自己想到了些什麼。

    第二日上宣越侯覲見,除祝兒媳婦有喜外,還問我是不是想家了,我說是想去襄陽看看,許久沒有見到以前的同窗好友,街坊鄰居了。

    皇上說還以為你想的是越國。

    答曰:越國自然也會想,尤其是妻已有身孕,不過皇上身邊事情更重要,實在不行,接她們來便是。

    上嘉智之忠,外加一個特殊的命令,護送二公主二皇子去太一山附近遊玩。

    其實我百思不得其解這個奇怪的任務,也沒有人告訴我原因。父親沒有多說什麼,只說前兩日其他幾個輔政卿便已經定下了,現在母親已經帶人去照顧銀鈴了,讓我安心領旨。老師說要有個護送的樣子,別太鬆懈不當回事,免得被人說些什麼,孟德兄笑著讓我好好散散心。

    諸侯大臣們大多都恭賀我家喜事,看得出來,有些確實就是場面上的。不過也無所謂,我的答禮也是走走樣子的。

    「散散心?」我努力咀嚼孟德兄這裡的味道,不過沒有明白過來。這個時節,我想沒人想去散心,但是聖旨大如天,既然早定下來了,我也不便說什麼。不過專門定這種事,輔政卿長輩們是不是太無聊了點。

    公主皇子早就準備出發,我也不便多耽擱,來不及回去換衣取兵器,就近在父親那裡換了一身獵裝,著人帶信給銀鈴說明,順帶捎回鐵天狼,挎上弓箭便出發了。本不想帶兵刃,但是皇上那個「護送」加上老師的叮囑,讓我覺得不穿得像個侍衛樣顯得很不敬業。

    皇子坐車,小公主騎了一匹小馬由專人牽引,我隨侍左右。陪著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二公主想起來便誇我的詩作,或是詢問越國那邊有什麼好玩之處之類,累得我沒時間去尋點什麼獵物「散心」。小皇子則主要是沉默,與他的年紀完全不相稱,偶爾我主動問訊有何需求,大多也都是簡短的否定回答。入山不久有一處離苑亭捨,小皇子才提出歇歇,二公主似乎也沒有繼續走的意思,便也說休憩一番再走。

    山間這處離苑,似乎打掃過,倒也乾淨。其時尚早,二位小貴人也沒有要用餐的意思,便請二位進去歇息,命人奉上點心伺候。

    安頓下四下戍衛,卸去身上行伍之物,便進去與兩位敘話。

    山間霧氣縈繞,我一直以為那正是最妙的,沒了雲霧繚繞,山便沒了意境。不時露出的輪廓,尚有殘雪未消,那雲霧如白練糾纏於山石突兀之處,又不時隱於風中。那日山中見不著陽光,山間廊外有些陰冷,廊內卻不知何故還有些暖意不自覺襲來,讓人頗是愜意。庭院中有一處迴廊,中有小池,池水清冽,微有水氣蒸騰,水草間有些鱗片斑駁的小魚游動。天井中觀周圍山川又是另一番風味。四方簷邊勾勒出一個畫卷,隨意走在任一處廊下都是不一樣的風景,即便站定一處,隨著山間不停的風,畫卷便活了起來,令人眼不離卷,只顧環顧而躑躅。

    不自覺多耽擱了片刻才進去。一番禮節過後,照例又是公主先發話。

    「今日上巳佈置,各處都有忙亂,辯弟需以皇長子隨侍母親身邊,姐姐又要陪著秦侯姐夫,便余得我和協二人無事,很多日前,本就有來南山遊玩之想,母后也曾安排過,這日父皇便著我們來了。不想帶太多人以免麻煩,便想著央求父皇請子睿兄護送我姊弟二人出來,父皇母后一合計很快便允了。」這小女孩著實長大了很多,我記得上次還是個不怎麼說話的小女孩子,不知受誰影響現下已經頗為健談。

    不過從她的話結合父親他們的話,倒有些出奇。他們幹嗎要在這個日子把這兩位送出來,而且就送這兩位。難道是為了立嗣?可立嗣場合協皇子都不在,似乎不合禮,應有協皇子向儲君行禮這一步禮儀的。

    倒是劉協皇子今日不知怎的,打不起精神,在側畔不言不語,按說這個時候的孩子正是肆意胡為,頑皮貪玩的時候——至少從我和我的同學們相知這麼多年的經驗看起來如此。

    胡思亂想了一番因果,仍不明就裡。耳邊似乎二公主各種言語尚未停息,便諾諾以對。

    「子睿兄在想些什麼?蒔問何時再啟程,何言諾諾。」

    也就是我:「只需公主皇子大人歇息完畢,便可繼續啟程。此是自言諾諾即可。難道反問,那邊現在便走如何?」

    「有何不可?」

    「臣何敢催二位殿下?」

    「子睿兄如何越來越世故了,聽母親說,當年您可是呵斥了父皇母后一通。每次說來,我與姐姐都笑個不停。」

    「那時年少無知,唐突無禮。有悖君臣之儀,無循長幼之禮。少年懵懂之舉,怎可用來為人臣之規。」

    「唉,總覺得更喜歡那時候的子睿大哥。」其實我也更喜歡,可是在這裡我卻不能如此。她忽然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或許是覺得對我太不夠莊重。正襟危坐轉換了一個話題道:「子睿兄文采著實令小妹敬佩,昨夜幾首今皆繞樑與蒔所在也。尤以最末一句,夢醒莫問,孰濁孰清?休與以辯,孰夢孰醒?甚是令人深思。」

    我注意到二皇子忽然笑了一笑,旋即收住,目光四處飄移,對此,我有些不明所以。

    因這一思量,耽誤了回話,遲疑了半晌,「啊,多謝公主讚譽。」

    二公主似乎也被我這莫名的出神擾得有些猶豫,忽然間整個氣氛忽然變得沉默了。

    少女或許有些隱晦之言說不出口,但我不知道她要說什麼,自然也不知該如何回。二皇子完全就是冷冷的旁觀者,完全不知他想些什麼。

    最終也是這個令人捉摸不透的少年忽然說了一聲:天色不早,走吧

    南山為太一神所居,不僅律令,且司隸風俗上都不允許尋常獵戶樵夫進入其裡獵取砍伐。自然越往裡越顯得幽靜異常,林間以木料鋪設了棧道,兩旁覆以近墨的密林,多以十丈以上松柏分佈,其間尚有殘雪,卻無風而來,幽冷靜謐之間只有轡頭下的鈴鐺和車馬壓棧道之聲。小黑顯然對這種木頭吱吱呀呀聲音有些不適應,鼻子裡不時哼出一團白氣表示自己情緒不算穩定,而且總想往前快衝,或者轉身離開,以躲開這種令它煩躁的噪音。我還需不停勒韁撥正,一邊用手拍打它的脖頸,努力讓它不要如此躁動不安。

    一路除了馬嘶鈴響,無人言語,我走最前,不便不時往後觀看,只得左看右看希望餘光看到些訊息。不過那一段儘是直徑,前面遠遠墨綠一片看不到頭,餘光或許掃到了誰,卻分辨不出喜怒哀樂。

    左右顧盼之間確有一處異常。倒不是來自身後,而是正前。只覺得前方有四棵松樹的松針顏色與常有異,顯得有些泛黃。而且兩兩縱橫相對,彷彿在前面去路上框出一個正方。

    我只覺頭皮一陣發麻,瞬間想通所有關節,且不說為何如此,我只知道趕緊勒轉似乎更加焦慮的小黑。轉身示意御者撥轉馬頭回去,抬眼觀瞧一臉不知所措的二公主,拍馬幾步上前,貼得近處,「前面似有埋伏!莫出聲,速回!」

    忽覺身後風聲乍驟作而至,心道不好,未及轉向先將身展開遮於這少女之前。

    只覺右臂受力,一箭穿過袖袍紮在了二皇子的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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