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人沒離開多久,我還歡蹦亂跳不知所措,和銀鈴談著未來種種的時候,父母的車馬就到了。兩對,還結伴而來,估計當時都在宮裡,張大人一覆命,便稟告了此事。慌得我們兩個真就有些不知所措了,正裝都來不及更換,拾掇一下衣服,便趕緊出去跪伏迎接。
自然,他們趕緊扶起鈴兒,由兩個母親一邊一支胳膊,攙入平樂館。兩位老爹則一路說笑跟著進去。
然後他們終於想起了我。半玄後,有個太監慌忙出來把我從地上喚起,說談笑了一陣,發現沒有我應聲,皇上這才想起我還在外面,讓我趕緊起身進去。
整個平樂館一時歡聲笑語不停。我還得讓宋請來徐大人列於旁側,並讓他把**能打發多遠,就打發多遠。秋鸞等人則裡裡外外,遞送東西不已。
最興奮的就屬義父皇帝陛下萬歲了。
其實我不理解他為何如此開心。要說我的親生父母,這般天經地義,合情合理;說是皇后,因為她還誤以為我是故去的那個小皇子,如此也不出情理。
看著父親和母親包括皇后殿下不自然的眼睛偷瞄,顯然我們都有疑問。不過萬歲他老人家倒也沒有憋著,很快便說出了心中歡暢。
「子睿孩兒受國之時,已大婚甚久,卻一直無後。莫說望兄與坡心急,皇后與聯也都有些焦慮。那日想起洛陽雍門外有先帝建的白馬寺,想著子睿孩兒本就有些仙佛道緣,莫若去求問求問。便攜皇后一起去祈祝一番。未想不過一兩月,便報說安國兒媳有喜,今平國兒媳也有了。哈哈」智兒有後,聯至少有一半功勞!」
整個平樂館一時悄然無聲。
陛下終於發覺問題,「啊,聯說錯了。聯是說,子睿吾兒,沒有聯,你如何有後啊?」
整個上林苑似乎都顯得萬簌寂靜。
太史令的個置尚空著實是件好事,這兩句話若登於史籍,後世不知會如何嘲笑當今聖上,我難免也要蒙不白之冤。
父親顯然和我想到了類似的問題,便岔開了這個略顯尷尬的話題:「多謝陛下為犬兒如此費心。臣忽想起,太史令位置尚空懸,上巳節只幾日了。這曆法編史之事,日後也得有人主持,不知陛下有何主張。」
皇上顯然也想趕緊找個台階下:「確實如此,哦,子睿,你有何意見。」
要說我也就這種時候特別靈:「莫若起復朱大人主持為好。原本約三十三月需補一閏月。(註:確實如此)那朱大人早了約三個月補,又少補了往常閏月日子,我想也是為了初平這今年號,望在一年之初有個好兆頭,應不算作特意有悖陰陽,淆亂四時之想,臣愚昧,或可請復之。」
「子睿吾兒一向寬厚,今日孩兒大喜,那便遂了你。望兄,你讓尚書們擬個條陳報來吧。」父親自然諾諾,我則拜謝陛下隆恩。
這一日又談起了上巳節,我確實不算很清楚上巳節是幹嘛的。到現在我也只知道霍然的姐姐曾在上巳之日出外與人做那些事情,總覺得有些怪怪的。往年上巳節,看著鄰家小姐姐小妹妹們結伴出去,銀鈴卻都是待在家裡陪我。小的時候,銀鈴怕我到人多的地方出事;我稍大些,她又說去那裡無甚興味,或許是怕我去了別人出事。似乎也就這兩年過上巳時候聽別人說,上巳節本是一個祭祀郊襟(註:管生育的神,一般供在郊外,也叫高襟)的節日,種種習俗都與婚配生子有關,日子選擇三月上旬第一個。巳日為上巳之節,本是為了祈祝子孫繁茂之意。不過往昔典故中並無此節令,似是自我大漢而興才有的(註:確實如此)。這麼多年,我還沒有去玩過一次,自然沒法清楚上巳節到底會是個什麼樣子。而具據說那神像是個胖乎乎的**孕婦相貌。往日路過白水上游那個高襟廟,我也沒有進去看過,總覺得不好意思。
皇上在竹簡上寫了個巳字,問我可知什麼意思。
我除了說沒想到皇上字如此之好,也只能說不知。己已我都經常無意寫錯,怎會知道那一筆進出的差別。
皇上似乎對我誇他字好很開心。不過想了片刻,忽然湊得近處打了我腦袋一下。說我居然才看過他的字,對我不諳政事、不曾看過他批閱的奏章提出了理所應當地憤慨。片刻,毫無徵兆又打了一下。又對我居然懷疑他的書法水準表示極大憤慨,甚至提升至孝道的層面。
除了挨揍,認錯,加之虛心請教,我也想不出其他辦法。
陛下終歸正題,得意洋洋地寫了一個古字,有些類似乎字,只是上面是個口型。解釋說,在古文中,巳字甚似乎之形(金文和甲骨文中確如此),乃展臂孩童之狀。後子有其形,而已成今之樣也。秦滅動亂後人口銳減,我朝在長安定都時,為鼓勵生育方有此節令。取三月,正是暮春之始,天氣漸暖,萬物繁盛;用巳日,或許應是取這巳字的嬰孩之意。
我點頭稱受教。
不過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地支十二。而上旬只十日,若某三月巳日跳出上旬,何如?
答曰,那便中旬之初亦可。
我說:莫若定在一個。日子,豈不更好。若趕上某年閏二月,何如?
皇上兀自沉思時,父親卻對我的意見有些吃驚,說:孟德那日提到也是這個意思。(註:上巳定在三月三是在曹魏時節,莫理子睿爭)
皇上似乎在動搖,問我,子睿覺得哪天為宜?
既然三月不能改,莫若三月三為上,新婚夫婦新得子,則家為三人。既為鼓勵婚娶生子,莫若就定為三月三。
顯然,很多時候這種意義本身無甚意義,只是多一個話頭念想就是了。
皇上依我言,回去就下了旨,除了還復朱大人官職,還定下自此開始,往後年年上巳都為三月三日。(註:以上理由純屬虛構,如有雷同,你一定不生活在我們這個平行時空中。再註:以下也是)
皇上似乎不知道皇后和我說的那些事情,只是還以自己通神佛自詡,並無特別親近或好奇之意,不過依然開心得很。我和父親都稱皇上貴為天子,自然有上達天聽,下及諦聽之能。皇上更是開心無比。不停提到白馬寺中種種不同,以及自己種種所想。
這說明我和我父親具有相當合適宜且有水準的拍馬屁能力。
送走了心情大好的陛下之前,陛下只交代了一件正事:讓父親趕緊什一,過宗上只便要回洛陽親諾諾,與我同恭送皇回宮。上巳籌備看來早丟給了父親。父親說,往年上巳等節都是主官撈錢的大好時間,憑皇上詔書,便自官庫中隨意支取,從臨近管事府衙隨意尋釁討要。其中吞沒自然不少,剩下些才用於典禮。
父親說,這次他會辦一個風風光光的,盡量多花實心錢,然後把賬目算清了,讓太史令,尚書令等留底。以後超過這個數過多的主官,就上書刺劾其人,查其賬目,不能提供賬目的直接棄市,看以後還有誰敢。
我點頭稱善。
父親說,其實如果管支出入庫的有司稍微看緊些,皇上再不到處撒錢,國庫只會越來越滿。但是每過些年總會出些貪官,而且通常不是一個,而是以一個獨當一面的大貪官為中心的一個貪官之黨。彼此官官相護,互相收受賄賠。
而父親要做的就是要想法杜絕這個。父親說,這便要賞罰分明,有功的重賞,對個人的重賞也傷不了國庫元氣,但是若讓數十甚至上百的貪官貪讀無度可就麻煩了。我永遠記得父親帶著一臉嚮往說,若讓天下賢良英才聚洛陽而得盡其才,奸佞小人畏懼遠遁不敢為惡,那便是最好。
我雖點頭稱是,總覺得沒那麼簡單。
但是我和父親如此說,父親卻只是笑著搖頭。
有些奇怪,我總覺得父親比我單純許多。雖然官場規矩父親比我精通,但是從心底來說,我總覺得我要賊很多。想來當年登塔查上闔貧民之時,父親該是多善良淳樸的一個少年。
可能唯一的區別,就是我長在寒微之間,父親生於豪門之內。
那天,銀鈴肯定覺得我有點問題。
我記得送走父親後,我應該是和銀鈴對坐,然後摸著銀鈴的肚子:「焱兒或者淼兒,聽見父親說話了麼?」
垂瞅憋不住笑了出來,「他們如何聽見,而且起名字的事情。你是不是去問父親的意見更好?」
「嗯,好的,我會去問問。不過不著急,以後時間多得是。」我歎了口氣:「我在想,父親畢竟是富家良善子弟,雖經挫折,知曉官場風險,但畢竟還是比布衣寒士舒服許多,看不到下面諸多污穢。我怕我們孩子將來會像老爹那樣。
如果能到老爹那個個置也還無事,若居人下,怕會受氣。」
垂瞅笑聲更大了:「子睿想得太早,別想那麼多。以後我們有時間考慮。」
我忽然站起身來,銀鈴似乎被嚇了一跳。
「回去,我就把那些小子們,包括我們官學裡的孩子們派到各地遊歷,行萬里路,是要比讀萬卷書來得實在些。由官庫裡出錢,都給我出去見見世面。」
「夫君以為官庫裡很多錢?」銀鈴及時出現潑我一頭冷水:「秋收之前,要出錢的地方多得是,南邊還有幾個郡縣還在動亂。就算招撫,官庫也需大量錢糧出項。別提那幾萬軍隊還需維持。當個越侯,就會亂大方,你以為官庫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麼?」
我忽然又失落了:「說得是。」
「哦,沒事,沒事,那裡一年兩熟,各種可食可用物產豐饒。若以屯墾,應一年之內就可以大大改善收支了。」銀鈴似乎覺得時我打擊太重,趕緊勸慰我。
不過我還在自己的那個世界裡繼續打轉,只是說的都是早就盤算好的。這次便是要說給銀鈴聽聽,看看她的意見如何:「第一步便是督造水軍,先收復崖州(今海南島)。那裡需裡人幫忙。將我漢人農桑技藝傳給他們,將他們從險惡山林裡招撫出來定居,便是好事。」
「子睿,子睿!」銀鈴不停地在我眼前晃手:「哎,你沒事吧?」
我似乎回來了,我好像記得我笑著看著銀鈴:「怎麼了?我在想著為我們孩子降生前做點令人順心的事情。」
「子睿,你是否有些捨本逐末?」銀鈴思索一番後,正色與我說道:「現下鬱林之亂已不足為患,估計仲夏之前可平。主要是需平合浦(雷州半島加周邊),九真,日南(都在今越南)三郡之亂,你為何卻先要去打崖州呢?」
四下找尋,最終拉過榻上一條被子鋪成半圓形狀。從半圓一邊說起:「沿海一路依次為合浦,交趾,九真,日南。」我坐在半圓圓心處,說道:「我若坐擁崖州,並有一支強大水軍,可隨時彈壓這四郡。否則我自蒼梧出兵,一路山川,插重糧草支出太大。而且路也不通暢。即便我修好了路,也易被當地匪患破壞。」正巧,榻邊有一銅盆,裡面有些水,我用手指在其中隨意劃過:「而汪洋之上的茫茫水路,誰能破壞?水軍最妥當。」
言畢,我依次用拳打了合浦,九真,日南三郡,最後攥起雙拳一起砸向了交趾。
「子睿對士坐不放心?」銀鈴可不是傻瓜。
「士叟坐擁交州三分之一的人,他若忠心,自然最好。不過他族弟的那番作為,以及交趾商人可以買走各地獄中男囚徒之事,總讓我對他這位交趾太守有些不放心。」
「雖然士鳳斷鬱林米鹽之道,為了什麼我暫不知曉通透;但是,他作為我大漢一縣之長(武安人口當時未過萬人,只能叫縣長),如何敢斷我大漢另一縣的米鹽通路?此事確令我有些百思不得其解。既身邊無人知曉,也無人能告訴我。所以我乾脆把鬱林歸給他管,既是給士坐一個面子,也是想看看他下面會如何作為。」
「啊,我以為你是看了各種奏報邸文才決定如此的!」銀鈴驚詫道:「我看了些,才覺得你的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沒想到子睿更多是為了試探。」銀鈴顯然覺得有些無法接受。
「我也看了,那些日我每日都在朝堂,看了許多。我知道他有些本事,武安可謂整肅,此番也確實沒出亂子。將鬱林也交給他,如果他能把鬱林梳理通暢,也是好事。」我安定下激動地有些不同尋常的銀鈴,繼續說道:「你看,除了蒼梧沒出事。此番交州之亂,也就交趾,鬱林的武安沒有鬧起來。士家著實有些本事。不過蒼梧,廣信,鬱林的監獄囚犯都能被交趾商人買走,徐大人都不能對之有所作為,這背後定有文章。而既然買賣囚犯成慣例,士坐能不知道?士樊到底在做些什麼?」
牟瞅點頭,看著我,和我周邊的被子,她終於同意崖州的重要性。還說九真,日南妾南越人,以後即便平復。也需得小心從事。
我點頭稱是,銀鈴似乎鬆了口氣,便誇我謀略高遠,非自己這個女子能及。我小,人一口,讚她小時候教得好。還問我平定這三郡後。孤聯乙治理。
我說崖州人選未定,但肯定是我們自己的人。
這句話明顯走題,不過鈴兒還是很聰明地領會到了:「其他三郡你會讓士樊推舉?」
我點頭:「他的人若做得好,自然更好;若出大砒漏,他怎能不跟著連坐?而且,分散他幾個左膀右臂在我劍側,我也好監理。」
牟酚忽然又有些孕吐的反應。但稍過了一會兒平復後,她還是笑了。伊人慵懶地靠著我懷中躺著,一臉安然地說道:「鈴這便終於放心。子睿當勝任越侯矣。這幾日,子睿思量之間,總是丟三拉四,令妻不由不感日後多有煩憂。卻未想子睿思慮如此深遠。不過,日後若與人以一敵一,鈴大可安心;若多幾個近鄰,敵友未明之時,子睿卻需小心。」
我點頭稱是,還親了懷中人一口。
天已經昏暗了,那日是二月之晦,看不見月光。廊外早早掌燈,窗格遠處映出了一個熟悉人影。
懷中銀鈴警覺,正待呼喚問詢。我卻立刻摀住了她的嘴,附耳輕聲說道:「我一直聲音稍大,其實便是希望他聽到,引他來聽。後來看見他時,我才聲音壓低了些。有些話我當著他面說,他未必能信,只能讓他偷聽了。我要借他看住士叟,也只有他能在我需要他時,牽制住士樊。不過他只敢在遠遠偷聽,心胸不夠坦蕩,日後也需得小心應付。或許,我會讓他推舉崖州州牧,再把他子侄中甄選些忠厚的留在身邊。放心,他徐姓族人仗著他的勢和姓劉的在潭中一起作威作福,凌駕朝廷之上。而鬱林亂,鬱林之中的武安卻不亂。我就堅信,姓徐的包括鬱林太守那個姓劉的和姓士的都沒有什麼瓜葛。」
垂黔眼中滿是驚異,看起來她有些不可思議的感覺。
我在四輔政中已數次被這種感覺襲擾,但還好。我年輕,我也會學,而且我還願意學,這便足夠了。
或許這就是我一直能活下來的原因。
那日銀鈴先想吃些酸的魚,後來又想吃些辣些的牛肉,後來只想吃些素淡的蔬果,口味變得極快。不過幸好有我,我讓他們什麼都做。做出來的東西她沒吃的,都被我消滅掉了。
於是,我吃得有點撐。
我決定出去走走。問詢夫人意思,她覺得有些疲累了,便讓我自己去散散步。
不期然,碰上徐大人。便邀一同出去走走,徐大人欣然答應。
作為剛剛夫人懷孕的夫君,我很自然地牽扯到了子嗣話題,便問道徐大人有幾個孩子。答曰三子四女,還說大女兒就到了出嫁歲數,正愁找不到婆家。
我笑言,想攀徐司徒高技之人眾多,何愁言嫁,回去,我便幫主持。
徐司徒自然多謝。
我問他的兒子年歲。答說一個快行冠禮,一個十六,一個卻還
我問可有官秩。答曰犬子粗鄙,不堪大用,未曾有所舉用。
我也正擔心是否是紈褲子弟,不過嘴上還是安慰性說回去先讓他們做郎官,教習些事情,日後應可有用武之地。
徐大人再拜謝。
於是,我轉移到與銀鈴談論的一個話題:「不瞞司徒大人,回去之後,我將練水軍,收復崖州故地,並將向陛下請設崖州,並設州牧之職司之。不過雖說是州牧,其實卻是個苦差事,那裡位置緊要,人口稀少,或許我會遷些百姓過去。但那裡要和裡人多打交道,需以禮儀仁政體之,使其不再與朝廷為敵便可。但是這人選卻令我頭疼不已。我手下那些多是粗人,難堪此任。不知徐大人可有人選。
徐大人想了半晌才篤定地說出一個名字,還說只他方可。我委實不知此人,不過此人不姓徐,姓陳。
我疑惑道莫非「三陳」之後。徐大人欣然擊掌曰正是。
我點頭,那便就是他了。
徐大人疑惑道越侯為何不見過後再定。
我說既是徐大人深思熟慮的結果,那便不需查驗。到時先請來做些其他事情,待崖州平定,再往派遣。
徐大人稱善。
那日徐大人彷彿活絡了許多,舟面又和我說了不少事情,那些確實是我很感興趣的。
仍是那日,張大人滯留宮中幫皇上診治不得出來,不過他還是派了一個人來給我送藥。
此人對上林苑不熟,正好碰見在外打獵回歸的**,便一路跟回來。
這今年輕人我越看越疑惑,那小伙子也越看我越眼熟。
他先問我:「你是不是謝智兄弟。」
我也立刻反問他:「你是不是董奉兄弟。」注
一下子場面便活絡起來了。他說他替張大人給一位越侯夫人送安胎的藥,我卻先問他如何到張大人手下。
他說他來北方尋訪名師學醫。卻在洛水上的津口聽說太醫令被貶,正住在洛陽附近聚落中。
想來原本肯定見不了的人,竟一下子覺得有了希望。
他便一路問一路尋,還真就找到了。張大人也感此人一心向醫兼之草藥性效純熟,便收之為徒。師徒二人每日便走到處採藥,替人診治,倒也充實開心得很。
此番太醫令起復,他便跟看來了。
我說那便好,問明如何煎服交予秋鸞去準備湯藥。
他問我是幹什麼的,我說我就是那個越侯夫人的夫君。
他忽然遲疑了,問我該叫我越侯,還是兄弟。
我笑了反問:你想叫我什麼?
他憨笑著:兄弟。
我一攤手:那就叫兄弟唄!
我又問他:你以後到兄弟這裡來吧,我讓你當我的醫官,你需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提供。
他繼續憨笑著:你怎麼不問我想幹嘛了?
我笑了笑,勉力一本正經問道:你以後想做什麼?
他憨笑著,甚至咧出了他一口很不錯的牙:我最尊崇的華神醫,整日雲遊四海,到處替人看病。老師想著書立說,留給後人學醫識藥之用。我就想回自己老家那裡,在一個路口道邊,定下來給別人看病。別人尋不著華神醫看病,讀不到老師的書無法學到醫術,都可以來尋我。我可以幫他們看病,可以教他們老師的學說。豈不是很好?不過謝智兄弟,你以後需要我時只需讓人送一封信來,我便立刻去給你們家所有人診治,哎,你怎麼流淚了?
我是很容易流淚。我會為朋友的逝去流淚。我會為往日的幸福流淚,我也會為我所敬重的義舉流淚。
我將我的這位兄弟介紹給銀鈴,將我」認識。他的志向。統統告訴了我的夫人。
夫人也很喜歡這個敦厚的大夫,趕緊取出了些合浦珠給他。
可場面上。我和我的兄弟一起在讚歎這個珍珠又大又圓,色澤還好。我說這個送於弟媳正好,他卻兀自自言自語道:從珍珠色澤光潔看來,入藥必然很好。
於是我們多送了幾顆給他。
他開心地走了,我要送他,他不讓,我只得對著遠去背影喊道:有空常來,我也會去尋你。他忽然停住,摸摸袖底,忽然歡蹦亂跳地回來,對我說:聽喊話氣息,肺有隱疾。
我覺得我兄弟當大夫是當出些毛病,看出我的箭傷遺患,還這麼開心。
他從自己左右袖中各掏出一個布袋,讓我伸出雙手接住。
「杏仁,我爆好的,每天早晚吃幾顆,但別多吃,上火。少吃點、對肺好。姓嫂不能吃,那個對胎氣不好。」他依然如個樸實農民般笑道:「本來打算給老師留一半的,自己吃一半的,你有病,就好好補。」
言畢,也不多說,推我一把不讓我繼續送,然後轉身就走,只留下一句:「照顧嫂嫂。」
我和銀鈴都有所觸動,那晚我們談了很多。我吃了幾顆杏仁,有點甜,而且很香。
不過銀鈴問我味道怎麼樣,我說有些苦。我若說甜且香,銀鈴因為自己不能吃,而我吃會對肺好。估計還會讓我吃。不過這幾日後我的日子不會特別好過,我會因「故意讒她」的「罪名」遭到報復。我只知道牟酚自從在姐姐這個職務上下崗,又在妻子這個位置上再就業後,似乎心眼就不怎麼大了,或者說極度縮小了。
她果然立刻失去了興趣,我知道她最怕苦味和臭味。此人還正氣凜然地教我道:「那也得吃,聽兄弟的。」
我想她也把董奉當成自己的兄弟了。
有這種兄弟,著實讓人心中暖暖的。
第二日正是三月之朔,我去拜訪張大人,當然實際上去看我兄弟的。不過不期然被皇上皇后堵在臨時醫署的門口,甚至被誇有孝心。因為不知哪個死太監那裡告密,說我和一個太醫令手下一起在煎給皇上的藥。
要說我運氣也實在好了些,我抱怨皇上皇后的話,怎麼一句傳不到他們耳朵裡。我陪我兄弟坐著聊話,甚至都不知道那藥是煎給皇上的。不過如果知道」似乎還是得留在那裡,然後陪著送進去,在門外作乖孩子狀為最好。
我能深刻地體會到我在拍馬屁技藝上的精進,當然我更能意識到現下這個或許可能的無意馬屁更加傳神,達到一種「大屁希聞」的境界。
想得我都覺得自己臭了。
還是皇后迅速讓我冷靜了下來,讓我注意到,殿內還是香氣撲鼻,一點屁味都聞不著。
皇后不期然在皇上面前竊竊私語,甚至有些悲慼落淚,皇上看周邊有人,讓她別講了。我知道她一定是在談那個小皇子。不過皇后不依,只管繼續絮絮叨叨,涕淚漣漣。雖然心有不忍,但想到後果,我甚至有點想站起來喝斥一下她,讓她別說了。
當然,我不敢。
歲數越大,我的膽子越皇上評價我的這句話一點沒有錯。我還記得我曾很英雄地站起來將兩位義父母一起喝斥的壯舉。
皇上忽然似乎被說動了點什麼,問我可知自己脖後有什麼痣之類的。我記得皇后那日因為陛下打過我,所以瞅過傷口,銀鈴幾日前才告訴我脖後確有顆痣。不過這時候忽然問道,我不免多留一個心眼。不過想到既然我有,那是我真有,那個小皇子應該不會這麼湊巧也有。所以終究決定照實回答銀鈴告訴我小時似乎是有一個痣,不過大了脖後數次被創,現在已經早看不出來了。
皇上哦了一聲,沉默半晌,便讓我離去了。
我越來越覺得奇怪,出來便奔赴父親那裡。一見面,便具言相告剛才種種。
父親本在看著奏報,初始還一邊聽我說話,一邊繼續看,聽著聽著也皺起眉頭,合上卷冊。
瞅得四下無人,招手讓我近前。
「子睿可知上闔那個寫著你原本名字申公赦之墓?」
「知道。未知情前。母親曾帶我去祭掃過,這次被盜的便是那個墓。」
「正是,子睿有所不知,那裡埋葬的便是皇上真正的大皇子,而且和你同歲。」父親說道這裡,還用手示意我不要驚訝。忽然發現我情緒相當穩定,不免驚訝:「子睿知道?」
「皇后曾找我談過此事。」
「什麼?」父親情緒激動了起來,趕緊四下看看,壓低聲線:「皇后莫非已經懷疑,」
我點頭示意。
「此事說來話長,子睿與我出去。」
就這樣,我們爺倆騎馬出去,跑到上林苑中一處僻靜山林之中。父親才一一道來,不過有一些,我是聽過的。便是那日在陳倉酒肆之中,大體是差不多的。
比如那些第一次隨葬的都是以前御賜的東西,因為是皇子,不敢怠慢。過了幾年,何氏成了皇后,又賜了一些,希望能補全墓中所陪葬供奉。這才有了父親掘墓,重又擴建之舉,但因為父親那時封地在上闔,墓地有專屬的守護衛隊。無人敢盜。等父親封於趙國,不再領上闔領地,這墓地守護便鬆懈了,於是便有了盜墓之事。
現下第一件麻煩事就是「我」的墓葬逾制。陪葬器物,規格都是皇子的,墓碑卻是「我」的。彈劾之書尚未見,但以後終究會是一麻煩,尤其是如果皇上還不知道這件事的話。
而第二件麻煩事,顯然就是我的身份。
父親說,他接到皇子時,皇子已經奄奄一息,為逃避宋家耳目,一路舟車顛簸,不敢停歇。皇子本是個新生兒,哪經得起這般折騰,很快便不行了。
皇子過不了幾日便歸西了。正好伯父領旨去捕黨人,便想著先一起帶出去,再拖上些一些陪葬物品,到一處僻靜先偷偷葬了小皇子。結果沒想到便出來後來這種事情。
皇子屍身父親檢視過,見過脖後這顆痣。送走我時希望日後哪怕丟了一切憑證還能有機會相見;受此啟發,便給我燙了個小疤,像痣一樣。而不僅我有,其實江緯也有,唯一區別便是我偏左,他的偏右。父親說,是他用香燙的。燙得在外太明顯,燙得太裡不脫衣服看不見,這個掀開領口就行。
完聽畢,我和父親一起歎氣,這些上的事情真就麻煩。
父親還笑著回憶那次見我,未說幾句,忽然花了些勁拍我腦袋,教且「那時冒交什麼戎秋蘭後。你看老午很像胡人麼。」
又翻看了一下我的衣領,繼續教我道:小時候生你下來。身上白白淨淨的大胖小子,你看看現在,光脖頸那裡便有箭側刮過,刀刃,盔甲磨過的疤痕,吧…」
我對父親看傷口的眼光表示折服,並表示自己看不到,眼不見心不煩。
父親笑著叫我上馬趕緊回去看顧銀鈴和他的孫子,他還需回去繼續批閱文書。
不過最終分別,還是父親瞅得近處蹬了我一腳:「滾吧!小子。就你一句話,讓老子只有兩天準備時間了。」
必須承認,我頭腦中經常湧現的踹人念頭。但純屬父輩傳承,我還是很無辜的。
比如自馬房栓好小黑進得院來,就不輕不重地踹了應該有些無辜的**一腳。此人正撅著屁股在那裡自窗縫往裡偷看。這麼突起的欠揍的東西擺在那裡,不加上一腳顯然有些暴殄天物。
我問他幹嘛如此。他說裡面又來了一群女人。
一回臉果然院外停了許多車,大多都是婦人的車,領頭那個一看就是皇室的。
心道,難不成皇后婆婆又來看兒媳婦了,還帶著廣大官家老娘麼們一起來關心鈴兒,那鈴兒可要受罪了。
不過想到**這樣,按說應該有漂亮姑娘才是。那或許就是帶著一眾大家小姐們來學習先進的懷孕經驗。不過私以為無甚可學的,讓她們夫君多努力就是。
心中帶著種種惡趣味的聯想走到近處,終證實那個被我踢的撅屁股是對的。雖然聲音不大,但嘰嘰喳喳的小女孩子聲音卻錯不了。
正好秋鸞領著眾婢女匆忙出來,似乎要去拿什麼再送來,趕緊問一下裡面前是誰。
答曰長公主帶著一眾官家小姐們過來看夫人。
看來二哥肯定還在睡覺,結果就是放出了長公主攪擾人間,危害社稷。
最怕見她們母女倆,皇后殿下總想讓我當兒子,長公主殿下總想讓我當老么。
於是我決定,還是不進去為好。廊下兵器架上提起皇上賜的鐵天狼。徑直轉去馬棚,想出去打熬一番筋骨。路上提醒依然撅著的**和忙成一鍋粥的秋鸞等人,別說我回來了。
走不兩步,決定回身再踢一腳居然依然堅持偷窺的**。
秋鸞建議我還走進去一下,在旁服侍的時候聽很多小姐說想見我一次。
我擺手,有什麼可見的。茲令蔣水之相逢,莫若未曾見於江湖之中。
很多人想見我,大多是因為傳說中那個早被傳得失了人味的我的緣故。既然不是為了日後長相廝守或成為知心好友,何必非要被人當珍禽異獸一般賞看。
不過還未能離開廊下,廊下卻忽然衝進一個華衣小女孩。不及避讓真就直直撞進我懷裡,然後一屁股坐在面前。
她捂著腦袋,看著上面,吃痛的悶哼立時變得輕快起來:「啊,原來是子睿兄長。」
「啊,啊,原來是二公主殿下,臣越侯,呃抱歉!」趕緊將天狼別到身後,然後單膝跪地:「參見二公主殿下。」
「兄長何必多禮?小女孩立刻使勁爭取拉我起來,不過二百多的漢子加一支幾十斤鐵疙瘩,這些上估計沒幾個女孩子能拉得動現下的我,而我還是照著禮節等她循禮我再起。果然她完全無法扶動我,只得鬆手喘氣道:「兄長真如山一般小妹倒如蛛螃撼大樹了。海請越侯兄長起身。」
我這才起來:「公主殿下如何獨自而來?」
姑娘估計剛才用勁過度,到現在都滿臉通紅,眼睛也看著別處:「子睿兄長別老公主公主的。就叫我荷妹就行了。哦,我本想尋姐姐的。結果到姐夫館舍上卻聽說姐姐叫了一眾官宦小姐們來看望嫂妓,順便議議上巳節如何過的。小公主顯然有些受委屈:「結果姐姐真不厚道,卻忘了小妹我,我這才趕過來!」
「哦,她們正在正廳。蔚妹公主殿下請隨我來。」我趕緊將這個小姑娘引去正堂,否則真怕她就在我面前哭起來,那可就麻煩緊了。
走到門口,「子睿大哥卻不進來麼?」
「呃,裡面前是官私卜姐,智進去不適宜。」
「哪有!她們定會想見你。母后在後宮組織的女兒會,荷都在,清楚得很。那天太學遊園,兄長可是英雄得很。不過那日太昏暗,眾小姐們都在遠處,觀不得親近。」
「還是不妥。啊,正好此處無有侍衛,我還是在門外守候吧!萬要二妹公主切莫和她們說我在外面。」
這小姑娘遲疑了一下,很快換上了笑顏,「那我先進去了,子睿兄,請為我們守衛吧?」
「諾。」
裡面一陣騷動,除了見禮參見之聲,便是兩個小姐妹互相抱怨之聲。
二公主到真沒有出賣我,至少我沒有聽到更多的騷動聲。
既然答應了別人,至少需得守信用。只得整好衣服,想了想讓秋鸞她們給我披掛上一身簡單鎧甲,我就背身戰在門外院中替裡面的小姐們守候。這樣裡面的人間或出來也不致生疑。
才穿戴半身,想想手中這個刺蝟太扎眼,決定去廊下兵器架上換支槍再回來。忘了提醒周邊諸人,眼下便轉回過去,累得一眾侍女將上身鎧甲盡散落於敵。未及向眾侍女致歉,忽聽得裡面有人大喊:「有刺客!」心中一驚,當下就勢衝上迴廊,撞開門去。
滿大廳的官宦小姐眼睛瞪得大大地看著我,似乎都受了不小驚嚇。只有正對面榻上銀鈴身旁端坐一個少婦,閒適地說道:「子睿吾弟,汝中計矣!」
我心裡咯登一下,場面上左半扇門也不顧女孩子們的驚恐尖叫,轟然從中間斷裂,癱到了下來。
時為初羊二年三月初一,離上巳還有兩日。那一年,我二十歲,銀鈴二十三歲,郭佩二十四歲,江姊二十歲,長公主劉茹二十歲,二公主劉蔚十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