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世紀 > 歷史軍事 > 天變

龍騰世紀 第一百五十一章 洛水之濱 文 / e_mc2

    天變

    第二卷天邊

    第一百五十一章洛水之濱

    中廳四周窗戶都有敞著的,隨著深夜的風吹動,屋內的紗簾幽怨地飄散,如一絲絲水上的不散的霧,湧動著陣陣波濤,不時掩沒這個「他」,「他」有時會攫取一絲吹拂在身邊的簾角,又隨手用力的甩開,欲圖掙脫這擾人的束縛,只是很快這層不散的霧又會繼續悄悄吞噬上來。

    見到眼前的情景,我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還是「他」先發現了我,「他」手按劍柄,右手撐著一個酒罈而起,就這樣睜著一雙俏目--只是佈滿了血絲,面泛微紅地看著我,注視一番了,抽泣著,卻笑著:「原來子睿……來了,姐姐沒有去迎你……對不住子睿。」

    她竟又哭了起來。

    往前搖晃晃兩步,彷彿一個趔趄,竟一垂頭搶在我的胸前,就那樣頂在我的胸口,手垂在那裡,還揮動了兩下,整個人弓在我的前面,我知道姐喝醉了,她似乎自己也知道:「子睿,陪姐姐喝酒……不,陪姐姐出去。」

    隨即,忽然她來了精神,頭一揚,身子直了起來,掛著眼淚又堆上笑,拉著我的手,逕直走到門口,衝著下面的人便命令牽兩匹馬來。轉身自己卻又灌了一大水囊酒,說道出去慢慢與我一起喝。

    看來酒是好東西,三叔的教誨雖然沒有錯,但是現時種種,如果清醒時不能抗之,倒不如用酒宣洩掉一些。只是終究還是要把一切扛起來,僅能在酒後尋求那一會兒的寧靜和暢快。既然姐姐只是需要這樣,我為什麼要阻攔她。其實我本來就沒有任何阻攔的意思,有時候我覺得我早該這樣衝出去了,不顧一切,比如以前在上朝的時候。今天我也有此一想,從父親那邊出來前,我就把那一套峨冠博帶,寬袍大袖都褪了去,只穿了往日在越國穿的常服出來。現下,正好陪琪姐出去,還能避免路上「正好」會碰到的某些人。

    只是想到自己曾經的「姐姐」,現在卻是自己的平國夫人,總覺得有些不是滋味,也不知道該稱現下眼前的她什麼更好。想想自己少了個姐姐,上天卻多送一個給我,況且,原本我的「姐姐」便是要嫁孟德的,卻變成我的「親」姐姐嫁於孟德了,這事件當真巧合之極。上天確實有些過於寵溺我。但如果真的想寵溺我,便讓我和銀鈴一生隱居越地山林中做一對平凡的小夫妻就好,卻給我編排這許多事情。

    出城按說要困難些,其實到城門前,我一直愁這個事情。但是「趙國長公主」和越侯同時出現,不得不讓城門校尉破一次規矩;還有我的不停致歉,倒讓這個城門校尉感覺受寵若驚。

    不過我更是心驚,私下多盤桓了片刻,問那個校尉如何敢稱我姊公主,卻答曰去年臘月底新下的詔,外封之公侯以上之女皆可稱公主,只需前冠國名。伯以下則稱郡主,亦需冠國名及封地名。心下稍安,曾為司隸校尉時便知曉,只皇上女兒可稱公主,劉姓封王便只能叫翁主。其下郡主,縣主都安排甚詳,不允逾次。私底下家裡叫叫沒事,這出去可是得按王法辦的。

    這次古制倒是復得徹底,我們大漢當真越走越回去了。若以為此舉真能克復周禮,還能以禮儀制天下,當真幼稚得可笑。

    南邊兩里地便是洛水,二人縱馬片刻便到水邊,冬天的洛水依然很寬闊,只是很安靜,潺潺而下,靜謐如女子的細語。注1姐姐一路笑個不停,近至水邊,竟繼續驅馬下水去了。

    我心裡一緊,拍馬搶上前去,用手抓住她的馬轡頭。

    「姐姐並不想死,只是想過得河去。你看前面山勢中斷,有伊水而出,是為龍門,說那裡頗多神奇,想去那裡看看。」她依然笑著看著前面遠處隱隱約約的山麓,臉色全不似酒醉一般,只是這話有些酩酊未醒的感覺。

    那日時近上元節,月色還算明亮,姐姐倒真似一個俊美絕倫的美男子了。

    「龍門,明日兄弟陪你走上游渡口過去,今日便算了吧?姐姐如何想扮作男子?」我趕緊把話頭轉過,手下也沒有閒著,牽著她的馬便回到了岸上:「不過,姐姐這扮相可俊俏得很,怕全天下的父母看了都想要把女兒嫁你。」

    「姐姐真羨慕你……是個男子……」她別過臉去,笑容微斂,輕歎一聲:「若讓我為一隨便的世間男子,這什麼公主名號我才不稀罕。」

    聞得此言,我已有些明白了。但是我還是覺得不好就此事來說,莫若王顧左右而言他,而且罪人不如罪己了。心道:孟德兄,你可欠我一份情了。

    「小弟不到二十,也娶了兩個妻,雖然心中感覺難受,我卻沒有辦法。只知道我須得去娶,娶回來卻不知道如何對待,我也該死得很。」我心下黯然:「孟德兄三十多了,早已娶妻,有個娃也不算稀奇,姐姐如果不願嫁過去與她人共侍一夫,我便再去找孟德說說,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過去給罵也是應該的,當當混蛋,也就當作兄弟的一種義務了。」

    「傻兄弟,你說什麼呢?」姐姐還是笑了,我卻有些不理解:「還有,你如何還未到二十,我算著你該二十了,上次你到我們家不是……已經十九了。」

    「那時不是嫌自己歲數小,都用虛歲,可自從當了越侯,卻要按實歲算了,我臘月生人,出生便一歲,沒有幾日便兩歲了,以前都是過一年漲一歲,現在卻要慶生一次漲一歲了。所以,我這就要過兩年十九歲光陰了。」忽然想到太史令朱大人說我二十時有大噩之事,卻不知道是算我今年還是明年了,心中不免一緊,不過想想自己自斷掌紋兩次,估計只有天知道以後會出什麼事情了,或許連天都不知道了。

    姐姐笑了,言及十九歲便過兩年,那不知道你的冠禮何時能辦。想想笑笑,笑聲中似乎透著心情也忽然好了起來。

    「那姐姐對這事如何看的?」我陪著小心問道,趁著她現在還算開心,趕緊回到原來的問題上。

    姐姐應該是喝得有點高,自出來後便經常笑個不停,全不如往日在家中見到的有些正經的,以及和孟德兄在一起時的微微羞澀了,笑的聲音也比以前有點大,讓我有些不放心的四周看。

    按說上元節這幾日在洛陽外面該不會有什麼事情,畢竟天子腳下,還碰上過年這段時日,有什麼盜匪山賊也該安心在家中寨裡過點消停日子才對。

    何況城外還有巡邏的隊伍,月色不錯,看到水邊有二人形跡可疑,自然要過來盤查了一下,顯然,他們也立刻就走了。

    奇怪,他們也喜歡尊我為平安風雲侯,看來這個名號的名氣要遠大於越侯。自己想想也是,當平安風雲侯時候出的那些事當真契合我這封號中風雲二字,只是和平安扯不上任何關係,雖然我的兩位夫人的誥命封號湊在一起便是平安,上闔也曾更名平安,除此兩樣,什麼都稱不上這兩個字。

    姐姐等那些巡邏的馬蹄聲慢慢遠去,才幽幽提到:「心屬之,亦戀之,卻難堪之。」

    我自然知道什麼事情讓姐姐難堪,來之前在潭中便知道了。這丁氏一族也不知道有什麼本事,把孟德兄的父親說服,不先忙著操辦趙國長公主和他家兒子的婚事,卻把丁氏先迎了進來。孰輕孰重,這老爺子心中怎麼都沒有計較。

    「孟德兄卻如何說的?」我想孟德兄該給姐姐個說法。

    「他說兒自幼喪母,丁氏視若己出,且此兒已十歲有餘,不便以我做母。故納而為長兒之母也。」

    丁氏本為冀州大戶,族內人才濟濟,在幾大諸侯中都有為官者。孟德十幾歲的時候便有一個妻子,比孟德兄還大著幾歲,這倒是正常的事情。可惜早年亡故,遺有一子。自後,孟德兄一直忙於各種官場事務,一時並未續絃。這丁氏本為冀州大戶,族內人才濟濟,在幾大諸侯中都有為官者。卻偏有一女一直照顧著此兒,只當作婢女乳母一般,其子與其甚厚,曹老爺子(曹嵩,作者注)也不能算作薄情寡義之人,丁氏族中長者一提這事,曹老爺子便答應了。

    這番說來,聽著話語,顯然姐姐並不以此為忤,但姐姐這表象卻又不是能釋懷的。

    「姐姐憂心何事?」

    伊人長歎一聲,仰著俏臉,看著明月。這日月近圓輪,只少有缺憾,不過環繞月外有層光圈(月暈,作者注),還挺好看的,若不是得好好勸慰姐姐,說不準我還會躺在草地上,慢慢欣賞。

    「孟德多情,恐不能專,不知何時移情,若之奈何?他人若何,琪不能管,若我為男子,當與自己的心愛之人共守一生,其中如何能插進她人,便如我們父母那般。」這番後面半句很是有些豪氣,眼睛又看向我,我本有愧,這番看得聽得我羞愧難當,讓我只得低下頭去。

    「別不好意思,聽母親說了,那日在廣信晚宴上的光景,我覺得你真的很可愛,手足無措,傻乎乎的,你不知道世間多少男子以此為福麼?」姐姐忽然又帶上了笑。

    「弟實不知福從何來也?」我這說的是實話,只能帶上苦笑。

    「那你且與我從實招來!」姐姐笑聲立止,語氣亦忽然一變,變得極為鋒利,卻也岔開了前面那些讓我難堪的話:「你與銀鈴,佩姊姊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覺得其中莫大隱情。絕不似你以前所說的。」

    原來姐姐並不知道我的所有事情,父親可能也還隱瞞了很多事情與她,這我卻一時想不起來了。而她所知道的還是我當年撒謊說我為胡人之後那段,那個故事裡可沒有佩兒什麼事情,而佩兒和她說的話,我也不知道是些什麼!這可麻煩得緊,想編點什麼,卻不知道從何編起。但心下對於避過前面心中之顧忌話題感覺解脫了些,心情也稍微寬了。

    「此中隱情,只因牽連甚廣,恕弟不能如實稟告。望姊見諒於弟。」趕緊鼓弄玄虛,實為上,當下立時正氣凜凜,肅容以告。況且,如果真是如我所慮,琪姐可能還不知道自己父母已然身亡,而我們之間竟是真正堂姐弟的關係。我的身份事小,這許多年都過來了,也沒有什麼,不如讓她一直保留一個沒有缺憾的家的念想,莫若為善。哪怕她當我蠻子,也認了。父親母親可能也是怕讓琪姐心中多負擔起這個事情,故而絕口不提。

    姐姐左看看我,右看看我,半晌有餘,應該是覺得我不像個奸惡狡詐之徒,這追問的心思也就退了,只是伊人不能釋懷,所以又嘮叨了一陣。

    「我總覺得奇怪,你自從去越國後,母親總是心神不寧,常掛念著你,總要去越國看看,但是心情卻快活了很多。父親也總是心情大悅,逢人便提你,子睿吾兒長,越侯犬兒短的,往常你往來幾次,皆並無此種種。」那是自然,我心中暗笑。

    「我總覺得有些問題,可是問了,無論父親還是母親都笑著,要麼緘口不答,要麼敷衍過去,更有顧左右而言他者,豈不令人生疑。」父母都沒我這般急智,若有幾分,也不至於如此令姐姐生疑,可我這急智也不知自何而來,或許是我從生下來幾日起,便一直在危急中度過吧,老天看我可憐,便賜了我這些。

    「這裡我倒知道些,在越國的時候母親便和我說了,還不是指望著我能有時間,多與我那兩位夫人共商榷,關於趙越兩國繼承人之事。」我故作愁眉苦臉狀,差點惹得琪姐提鞭來打我。

    我也不需躲,姐姐鞭子提到一半便笑得彎下了腰。

    不過她還是很快肅容與我說道:「那佩姊姊著實有些可憐,弟當多與之排解,多抽點時間陪陪她。」

    「姐姐何出此言,莫非還有什麼弟不知道的?」心中料定是那日佩兒為救我與姐姐劍下說的那番話。

    「那日,佩姊姊與我敘話,說你們是指腹為婚,你為履父母之命,便誓與她不離不棄。但說你心中所愛並非是她,雖然你堅持先娶她,但心中始終放不下的卻是銀鈴。所以,才極力鼓勵你去尋銀鈴姐。言語間,顯然也頗是心中酸楚,卻始終對我笑臉相迎。其實,我倒不明白了,為什麼佩姊姊似乎以前一直沒有見過你,卻對你如此情深意重,她似乎對名利看得很淡,又沒有怎麼見過你,如此傾心於你,這卻是怎麼回事?這裡定有什麼隱情。我思前想後都不得其解,或許佩姊姊……」她沒有說下去,怕是傷了佩姊姊,我卻想著那日佩兒是為救我,才這般說的。況現下我心已分兩半,一歸佩,一歸鈴。這撕開心的難受只有我自己知道,這越國後宮的幸福和痛苦也就我自己能體會。

    「哎,還是不提這個吧。」我趁姐姐的遲疑,岔開話頭,「姊姊與孟德兄之事當如何?」

    「諸侯之聘,期為半年,到時我便過去。以後,我也效於軍中,與紅袖將軍一般。還能隨時與孟德一起,自然不能讓那些凡俗脂粉搶走孟德。」姐姐倒是有些男子脾性,怕是從小父親教導她,卻騙她說要將上闔傳於她歷練出來的。但是心中卻安定了很多,看來姐姐已經想好,只是心中還有一股怨氣不得發洩,卻和我一番談吐疏解了些。我自然要找點其它事情談談,讓她徹底排解了這些為上。

    「周玉還要我好好感謝於你,說若不是你,她決計管不住那幫老娘麼……」我忽然知道自己說錯了,腦袋縮了半寸,自然我依然縮不進去。

    「哈哈,這詞卻不知誰教你的,聽父親說你手下頗多黃巾歸降之人,和程老木那般。子睿以後可得小心點,別在公卿夫人面前提到這個詞。」

    「嗯嗯。」趕緊應承下來。其實心想,還教訓我,你叫程遠志那叫法,也不適宜讓人聽見。

    「你說,孟德以後會和父親或者你打起來麼?」姐姐卻忽然提到這個事情,當真讓我心裡嚇了一跳:「這次立儲,據說父親和孟德還有你老師的意見就一直不合。」

    「該不會吧?」我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但還是立時把這個棘手問題扔回去,不過語氣得稍微變化點:「若真開戰,姐姐幫父親和我還是幫孟德兄?」

    「誰有理,我幫誰。」姐姐笑了起來:「我只是隨便說說,應該是沒有這個可能。」

    我卻忽然開始認為不盡然。

    姐姐似乎感覺我有些心事,便要說話。忽然一陣馬蹄聲伴隨一陣談笑聲逐漸聒噪過來,不消片刻,就見幾個獵裝少女就在我們身邊勒住了馬頭,就這樣看著我們,正如我們看著她們。

    她們一時倒不說話了,只是看著我們,我則在猜她們是不是周玉手下的。不過如果是,她們該認識琪姐;而且如果她們是,似乎這個時節她們也不該出現在這裡。

    她們忽然開始笑嘻嘻地交頭接耳,一種嘰嘰喳喳頗歡快的小鳥般的聲音便傳進了耳朵,含含糊糊聽不太清楚,似乎是說這男子好生俊俏。

    剛想得意,忽然想起背後姐姐打扮,便明白了這稱讚應該與我無甚關係。

    「你們這些女子好生無禮,二弟,跟著為兄走。」這人倒挺道貌岸然,聲音還故意壓低了很多。你若是女子裝扮,說是我姐姐,我無甚話說,原本就比你小了二十多天;可你做男子打扮,便比我顯得年少多了,聲音也不如我的深沉,也要佔著便宜不放,但嘴上還得諾而隨之。

    「哦,這小俊哥還是這個傻大個子毛鬍子的兄長。這倒有趣得緊。」她們倒沒有什麼糾纏,嬉笑一番也騎馬走了。

    我卻有些傷自尊,什麼叫傻大個子毛鬍子,一摸摸,著實頜下是有些堆積,我這應該是繼承自老爹,老爹便是一臉濃密的大鬍子。

    我問姐姐這些是些什麼人;答曰不知,不過猜是劉氏宗親或者權貴豪門家的小姐們。我說這半夜她們這些女子如何還在外面瞎逛;答曰這干人無所事事,整日整夜遊玩嬉戲,玩累了睡,睡醒了繼續,男子多在宅中飲酒作樂,拉婢女尋歡,或者就是出去打獵,溜狗撒鷹;不過這幾個女子也如此,著實有些不同,不過過年時,情況會有些特殊。我說,估計和姐姐一般性情。惹得這女子一鞭子重重打我馬屁股上,痛得那畜牲撂著蹶子一通狂跑,險些將我掀下,此人隨後慢慢追上來,倒是心情好了許多,而我自然不敢再亂說。

    這一段往西邊跑了許多,進入一處樹林中,與月下的草地上不一樣,立刻黑了許多,空有一斑斑月光灑落,只能依稀看出身邊琪姐姐的一個輪廓。我有些擔心,手不自覺按在腰間垂下的笛子上面。最終還是建議,我們回去,至少到草地上,那裡月光明亮些。

    不過姐姐似乎並不發怵,應該是喝得沒什麼數了,不知道害怕,只管任馬慢慢往前在林中尋路。哪怕是幾隻有些惡毒的老鴉嘶鳴了幾聲,彷彿非常厭倦我們的不請自來,也不能把這膽大的丫頭喝停下來。

    「這裡黑了清靜,我正需要清靜,莫說此地為天子腳下,即便真的有強人,我和你打將出去又有何難。你我都是統兵之人,怕黑者豈非惹人笑話。」你倒放心,若我一人還好說,我還真不放心你,而且你老弟我從小還真有些怕黑,這個毛病,我想當然地歸咎於銀鈴,她便怕黑,我還很小的時候,便老在我面前說,黑處有如此如此的邪魔妖怪,叫我也不要去黑的地方,及至大了,看見黑的地方依然有些發怵。看她繼續往前走,心中越來越不放心,自己先勒住了馬頭,「姐,我們回去吧。」

    「君竟見輕與姊乎?」這話文縐縐聽著耳熟,奉先兄似乎說過這麼一句,那次我連回答都來不及。

    「不敢不敢,只是,這路弟著實不熟識,也不知道去往何處。若是迷路了,很晚回去,父親不責罰你,我卻少不了一頓罵。況且明日,弟估計少不得一陣折騰;更何況不能早些回去,父親也必會命人來找,豈不更麻煩。」這次倒是有時間回復了,而且這個理由也是很合理的。

    「且讓姐姐看看弟弟的本事。」忽然間一個黑乎乎的東西便從姐姐那個方向飛來,自己還沒有想到什麼,左手執笛便從前面劃過打落該物,聽到一陣水聲悶響,想是姐姐扔了那個灌酒的水囊過來。

    「一個酒囊也把你嚇成這樣,接都不敢接,子睿可有些對不住自己的名聲。」伊人非常得意,看著前面一個黑團扭動,聽得馬微微嘶了一聲,似乎是撥轉了馬頭。

    「夜黑物疾,目不明物,宜擊不宜接。」心下放了心,便下馬在地上摸索那個水囊。

    「怪不得父親說你有大才,危急時刻,還考慮如此周詳。」姐姐捧假了,這個估計個個的都會這麼辦,只是未必個個都能來得及擊開水囊了,以及不是個個都能如我這般瞬間編出一個充分的理由。怕姐姐還以為我是想好了才動的。

    終於摸到個鼓囊囊的傢伙,直接提了起來,感覺這陣聊天倒真有些口渴,喝些酒權當解渴了,便擰開蓋喝了一口。

    「好了,姐姐,我們先走了。」隨即飛身上馬,請她一同回去,還把她讓在前面。

    出得離林遠處到一處空曠地方,請姐姐停住。問姐姐帶了幾個水囊,答曰一個。我遞過去,問她,是否這個;姐姐卻說,水囊能有多大區別,月光也非如此明亮,何能細細分辨;便隨手接過,也喝了一口,忽然間水囊落地,咕嘟嘟流了一地。

    她便和我一起看向那團黑壓壓的樹林了。

    因為我們喝到的不是酒,是水!

    樹林裡顯然有人,當然也可能誰路過丟棄了的。可是,這也太巧了,巧得我只能認為是有人;而且即便是有人都太巧了。

    我一喝便知道問題,但我不便聲張,對方沒有主動攻擊我們,顯然不願意暴露自己,或者不願意傷我們,或者覺得不一定能拿下我們。但是,如果他們聞到了那個水袋的酒氣,再聯想我們的話,這事情就變成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我們便少不得一場不明所以的惡鬥。心中越想越驚,這些人是什麼人,幹什麼的,為什麼這個時節要呆在樹林裡。姐姐問我要不要找巡夜之人,入林查看,我認為沒有必要了,他們發現那個水囊之時,也必然明白事洩,也一定會走得。

    姐姐對我忽然又多了幾分敬佩,說我將來必能再建不朽之功勳,我卻搖搖頭。姐姐不解,問我不想建功立業麼。我問有什麼可建之功可立之業。姐姐舉出昔年我做的幾件大事,如漢中之戰,平烏桓,蕩幕府山,掃平吳地叛亂,剿荊西匪患,死守明孜,都是官宦乃至平民之間口口相傳之事,我又搖搖頭。

    智不以此為功也。與我戰者,皆大漢子民也;我之殊勳,皆基於大漢子民屍骨之上。雖或有寸功於社稷,然心中悵然,不以為樂也。今天下分封於諸姓,舉國之兵分與諸強,若此時有強勁外敵侵入,我等豈非作繭自縛。然則,諸侯心懷異心,早晚必有一場削藩除國之舉,難免不會發生動亂,其時,受苦遭難的還不是我大漢和我大漢的百姓。若能選擇出生,我真不如在我大漢初創之日做個戍邊的將軍。唱和著高祖一句「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便在北部邊塞為保大漢及我大漢百姓窮盡一生,提著天狼縱馬朝北方喊上一句:但使智存天地一日,汝即永生不可踏過此界。豈不快哉。

    姐姐肅容,剛剛似乎是受了點驚嚇,又被我的話所觸,現在似乎動作,語氣都無半分醉意:「弟弟高義,姊愧之,姊必當與孟德助弟一臂之力。」

    「怕應是弟需助孟德兄一臂之力了,孟德兄之才,在乎弟上,弟亦願助孟德兄重整朝綱。」我對孟德兄一向很有信心,雖然我也總有隱隱的一種不祥之感。但語氣中自是加上了十二分的尊敬。

    這小女人立時有些得意起來,也不知道得意個什麼。我看著她的臉,忽然也有了踹她的想法。當然,我沒有真踹她,只是心中感覺她遠遠飛出,越飛越高,越飛越遠,然後遠遠落入了洛水,濺起一陣水花,慢慢平復,最終,正如我的心情,終於平靜了。

    「姊姊為何不願意見父親?」

    「父親總不替我說話,卻幫孟德勸我,道理我自明白,所以有些憋不過這個氣。」姐姐倒還真有一些小孩子脾氣。

    「其實,父親也是為了你,按父親的脾氣,他在孟德那裡必然會數落孟德。父親可是和母親相守到老的,從沒有姐夫那般多情。」

    「你如何知道?」她忽然來了點精神。

    我自然不知道,但是,既然是勸人,說點善意的臆想,總死不了人。

    「父親在朝堂之上,還讓孟德過來勸勸姐姐。好好陪著姐姐說說話,孟德兄諾諾,便說今晚若能往,則往之。」孟德兄晚上說來找我,若真來,父親應會指明我的府邸,孟德應會得到我們不在的消息,然後離去;而只要我們不在,明日問起守府的兵丁們,說孟德來了,就推說他是來找姐姐的,卻不是找我的就行了。即便孟德只是說說,最後不來,反正我沒有把話說死,明天我去找孟德兄好好談談,再邀他過來見姐姐就是。

    忽然又是十數騎經過,也不是巡防的衛隊,看見我們,忽然停下,領頭的那個下馬對我們還算客氣地行禮道:「這兩位公子留步,我家主人有請,若蒙不嫌,請到我家主人別院做客。」

    「相煩告你家主人卻是誰?」又是這位「大哥」,壓著嗓子,一本正經的問,可我聽了卻覺得對方一定能聽出這是個女子。

    「當朝宗正平陰侯袁大人的公子。」語氣挺客氣,不過說這句時聲音有些倨傲,似乎並不是看重我們,只是他們家主人要求他才來的。我一直以為在京城地界這麼驕傲地自稱自家後台的官職封地,除了皇上,其他人都著實有些不自量力。倒是他們袁家三個子侄皆得封賞辟國,也算腰板夠硬的。而且此人封邑居然在河南尹內,皇上顯然挺看重他。

    說到這個袁公子似乎我應見過的。初時去司徒府上,未帶任何憑證,我在洛陽也面生,門口人竟不讓我進去,還說我長得不夠份量,我便隨口指著旁邊要進去的一個胖子說道,莫非此公便是長得有份量的。這話說得頗傷人,事後還與此人道歉了一番,按說該就是那個胖子。

    「哦,剛少爺。」姐姐顯然是知道這個人的,忽然她轉頭過來看我一眼:「二弟,你可敢去?」

    吾雖不及師曠之聰,亦聽弦而知雅意。這話顯然就是她想去,其實我也想看看這些顯赫世家子弟家中到底是如何樣子。而且,我也很感興趣,這些人為何要請我們。顯然,從這言語上看,他們並不認識我們。我忽然想到了那幾個女子,莫非她們也是這家的客人,過來說了,他們似乎也對這個時候還在洛水邊晃的人感興趣。看來這些大戶人家好養門客,他袁家的袁本初便是這樣,什麼人都要,也都會招攬,說不定這位袁公子也打算招攬我們,不過我打賭他們沒有辦法招攬我們兩個,雖然不會有人和我賭。

    「便如兄長之言吧?」我拱手,與那來人相請,便在這十幾人的拱衛下,一路向東去了。

    他們一路也沒有和我們說什麼,我和姐姐互相對望幾次,也沒有說什麼。他們的馬轡頭上的徽記顯出他們確實是有些身份人家的。況且有路過的衛隊連追查都沒有追查我們。只這個領頭的和那邊的領頭的打了個招呼。便擦身而過了,比對我們兩個都松,我看了看自己的那個轡頭,不像是父親的徽記,應該是我越侯的或者平安風雲侯的。

    沿河向東走了約莫一刻,便見到了個沿河的大宅子,這宅子很新,想是才建好的,我記得我帶人來劫黃門寺的時候,那怕是後來我當司隸校尉的時候,我都沒有留意到洛陽東南沿河有這麼大一處宅院。此刻院內燈火輝煌,絲竹聲聲隱隱傳來,一縷縷煙霧映射著燈火蔭罩著這個嶄新的權貴居所。

    「這宅子幾時修的?」我忍不住問道。

    「當今聖上分封天下後,對朝臣亦有厚賞,這塊地便是那時賞給了我們宗正大人,還命將作大匠幫著建宅第。」

    「這修得可夠快的。」我眼睛從圍牆這端打量到那邊。

    「嗯,去年秋冬那幾月日夜不停,便是要在開春前完工,這也就是臘月裡才全收拾好的。」那人語氣倒也恭敬起來了,顯然我的言語顯示我實在不是個普通人。

    「宗正大人與司空大人必然交情很深。」這宅子著實修得不錯,修得如此之快,還不是粗製濫造,顯然需要司空大人幫忙。宗正,少府,大司農這三卿都應歸司空節制,將作大匠也要受司空的管理,而將作大匠卻與宗正,少府他們這幫官員從職司分工上都沒有什麼瓜葛,袁大人看來在這官場很是相得。他這條體繫上的人脈從這個新修的大宅子上就可以看出來了。

    那人一時似乎不敢說話了,顯然我對朝廷體系的瞭解似乎已經超出一個普通人了,且不說我隨口便直接提宗正大人和司空大人。光這句話,回想一下,還透著一點廷尉或者御史那邊人的口氣,自然會讓他感覺必須要小心應付。與我們道聲要進去通報一聲,便告罪離開,態度已然謙卑得緊。

    「兄長是我,讓我來說,別光顧自己快活,不讓你姐姐痛快。」「兄長」在我耳邊嘀咕,「你少說話,避免別人懷疑,下面你都跟著我,別說話,否則就不好玩了。」

    琪姐果然是玩心起來了,我卻感覺有些麻煩了。

    片刻,門大敞,一個胖子就這樣帶著一干人出得門來。一出來,就看著我們,我很知趣地隱身馬後,順便鬆松馬嚼子,整理一下轡頭。這番便是要讓我的那個「兄長」去好好地「玩」。

    「敢問這兩位是?」這胖子倒也客氣,比袁術那廝最初見我的語氣要尊重多了。

    「不敢勞袁公子詢問,我二人皆風雲侯族人。」我私以為此句不算高明,不過也不算愚魯,至少無甚趣味。

    「哦,風雲侯大人之族人,剛實不知,不知可有時間如寒舍小歇。」他倒真客氣。這等庭院算寒舍,我越宮便是瓦礫堆了。

    不過我耳朵好,我立刻聽到他身邊有人嘀咕:「自己又不是風雲侯,有什麼了不起。」

    「二弟,袁公子如此的盛情,我等不進,實為不敬,便進去做個陪客,見識一下袁公子的雅量。」這最後一句,怎麼聽都不是好話,像是我們去看熱鬧的,而且還是不懷好意的那種,這小女子的玩興確實很大。

    「躬點腰,別讓人看出你來。」這是進院子前最後的一點叮囑。

    園內有一股特殊的香氣,我似乎聞過這樣的,淡淡的,像是那日我在皇宮內被留下休息的時候,屋內的薰香。味道慢慢厚重起來,暖暖地鑽進鼻孔裡,讓整個身心乃至毛髮骨骼都覺著舒服,路過院中的一個一人來高的香爐,這味道便是從這裡散溢出來的。四周燈火輝煌,廊下垂掛並非竹簾,卻是整匹整匹的帶著特殊紋飾的厚重白綢,反射著燈火,直把院內映得有如白晝,顯出香爐上極為精美繁複的紋飾。過了這一進院堂,燈少了些,廊下也換了紅綢,映得周圍一片紅光,甚是喜慶。廊下已經有相擁男女斜倚欄旁,撥開簾子冷冷看著我們。

    再往裡去,看著前面一干人等除履入廳,我與琪姐也照做,只是佩劍並未讓我們卸下。這下面是段水上廊橋,下面水聲潺潺,看著水中所豎石雕之燈下水流形制,似是流向東南,這段兩邊廊下也都是以巨木為柱,病理為基,建於水上。這等壯闊的水上亭台樓榭還建得這麼快,我心中暗暗吃驚。這些錢,若給我越國,怕夠修通一條蒼梧到交趾的路了。據我所知,廣信到交趾那一段路就挺糟糕的,常有一段沒一段,故而交趾士燮的文書總是遲到。

    片刻便到了一個極大的廳堂之中,足登其上,聽著腳下的聲音便知道下面便是空心的,應該也是建在水上的。侍女在右邊下手又給我們添了兩張案子,我便坐下手位上,頭也不抬。周圍竊竊私語,有人提到我的個子高,但大多是嘖嘖稱讚旁邊這位的面容極秀美。低頭側眼視之,此人抬頭挺胸,甚是自得其樂。

    「不知風雲侯大人這次可來了。」看來這幫貴公子小姐至少今天下午便在這裡玩樂,並不知道我來了。

    「稟袁公子,風雲侯大人今夜剛到,我等便是出來替他尋個後兩日打獵的場所。似乎西邊的西林苑還不錯,有些鳥獸。」此人倒也會恭謹地低頭回話。

    「莫若洛陽南邊伊水之濱,龍門之南為之更好。西林苑可不是想進就能進的。」

    「皇上甚寵風雲侯大人,允他可去任意苑中狩獵。」聞著一陣讚歎,顯然此中待遇非常令人羨慕。

    其實我很想當時就問她,此事是否是真的,不過,還是不便發聲。只管埋頭吃肉喝酒,要說這肉倒真是烹得很好,醬味也很醇厚,甚合我意。

    「不瞞各位,我與風雲侯倒有些交情。子睿賢弟也是個有禮之人,稱我為兄,有次無意說出個胖來,還向我致歉了好久。不知道風雲侯可曾向你們提過此事?」這位仁兄真會給自己貼金,雖然事實大致沒有錯,可他這麼一說,總覺得差了不少。這最後一問倒有些水平,我等回答沒有,他便一句,看來你等與風雲侯還不是很親近,便可推過;回答有,他面子上便大大有光。而姐姐根本不知道此事,我很擔心她如何回答,自己卻不便說話。

    「風雲侯倒是提過此事,不過,我等聽的好像與公子所說有些出入。」姐姐這回話甚合吾意。

    「哈哈,子睿賢弟看來還是很講面子的啊。」眾人哄笑起來。

    這袁公子倒是個滑頭,開始當真小瞧了他。

    「其實在兄弟這廳裡,有幾名劍客,皆官宦子弟,都很想與風雲侯切磋切磋武藝,你們可知道風雲侯大人何時有時間啊?就說,我袁剛想做東請他來此做客。」他頓了頓,衝著下面人中間:「你們,不妨演示一番,也讓大家看看你們洛陽四劍客的手段。」

    這洛陽四劍客的名頭聽著響亮,就是從來沒有聽過。眼見,眾人聒噪,陸續出來了四個年輕男子,先聚在在中廳商量了一番,便分成兩組,也幸得大廳極為寬闊,便在上席和下席分開捉對,拔劍開始操演。

    剛看了幾下,我便不以為然,甚至想笑,便想噴出聲來,卻被上手人打了個手勢,硬生生壓了下來。

    動作綿軟無力倒在其次,兼而腳下步伐凌亂,身體動作輕浮,腰間無力,這樣與人廝殺,隨便一個打了幾年仗小兵,再背過一隻手都能隨手就能收拾了這所謂四劍客。也就甩開衣袖,揚著劍對擊還有些瀟灑,去跳跳舞我都覺得無法勝任,更別說用來練劍,耳聽得周圍不停叫好,就不明白,也是朝廷權貴之後,這干人見識怎麼就如此淺薄。

    這番一陣練下來,估計我那位「兄長」都覺得實在不入眼,看過一陣也低了頭,靜靜喝起酒來。但是我們兩個樣子可能對於有些人來說,不能接受,應該是覺得我們太沒有禮貌了。

    所以,這四個人聽到有人說了些什麼,便停下手來,慢慢走到我們面前,便要請我們「指教」,這聲指教聲音有些刺耳,語氣明顯不同。

    這等事情,某自然當仁不讓,便要起身,卻立刻有個劍鞘壓住我的臂膀,便聽言道,兄長來即可。

    不出幾個須臾,廳內便驚訝異常,還伴有幾聲驚恐的尖叫。「兄長」幾招便打飛了某一名劍客的劍。這劍幸得只是飛出了大廳插在了來時的廊橋上。另一個人搶出,但也沒有走出幾合,便被「兄長」用劍壓上了脖子邊上。餘下兩名「劍客」立刻有些驚疑不定,顯然場中間這個身量不大,俊秀異常的美「男子」的手段高出他們許多,未免丟臉更大,不敢稍動。下面女子的聲音更大了,交談中有些詞都有些令我都不好意思了。

    「風雲侯大人劍法與君相比,何若?」我也很感興趣。

    「風雲侯乃馬上大將軍,縱馬馳騁,馬上廝殺,視當今天下,恐只有燕大將軍呂奉先能出其左。」這話捧得我有點飄飄然,自然我自己也知道,這只是捧的,忽然她話鋒一轉:「劍術如何,即便族人,亦從未見其使過。」

    這倒是實情,我自忖自己長武器使得極多,劍卻沒怎麼使過,小時候玩木劍應該不能算。這話還能給那四個人少許面子,如果再說我比她強許多,這四個人可當真面目掃地了。

    「不知兩位可射否?」袁剛感覺有些下不來台又提出了一個比試項目。旋即那幾個似曾相識的獵裝女子出來,取出弓箭,幾雙眼睛卻不停朝著我身邊一個臉色平靜的俊秀少年看去,不停地笑。身邊立刻有幾個僕人,將一個人形的靶子放到了廊橋那邊,我卻不以為然,這四十步不到的地方何能稱為射術。這幾個女子看來倒也不算和那四劍客一類的,有些本事,而且像是心有靈犀,輪流不停放箭,便見那個靶子草人頭頸心肝肺,雙臂雙腿,交替中矢,廳內不停有喝彩之聲,旋即最後一箭卻插在一個不雅的所在,想所有男子看到那最後一箭都會不自覺手護一下此物,廳內立時除了喝彩還有一陣哄笑。

    這時有人遞上一張弓與個箭囊與我們二人案前,顯然是要我們顯一下本事。我徵詢了一下,琪姐沒有貪玩,卻說,吾視弓太弱,有些不趁手,二弟且試試,小心莫崩了它。心中一樂,這等力氣活,確實對我口味,當下放在手中一手扯弓弦,一手扯弓身,稍一使力,弓身便先斷了,只是有段殘斷弓身打了我胸脯一下。有些吃痛,也不抬頭,卻也壓低聲音,有些嘶啞地說,兄長見諒,是有些弱,未能把握住。

    堂內有一陣沒有人說話,那幾個女子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手中弓,有一個還拚命拉了一次,旋即鬆手,應該是滿弓過了感覺弦有些勒手了。旁邊很快就聽到弓弦拉動的聲音,顯然有類似弓的很多人都在嘗試,他們的弓確實弱,我手下越國普通士兵的弓手的弓都要比他們的強不少,更不要提烈牙和我的弓了。

    他們應該是找不出更強的弓,也就沒有讓我們再嘗試。不過袁剛還是介紹了這幾個女子,就是因為她們,袁剛才命人沿河邊去請我們。這幾個女子卻是投我之匈奴貴族的後人,這幾日因為上元節從他們部落那邊過來的。她們顯出對我們很是欽佩,在我們面前很恭敬地行禮,不過不是我們漢人的禮節,只是要回位時,還是看著我這位兄長笑。我心道,姐姐若是男子,怕真是個萬人迷,不想享齊人之福亦難得。

    袁剛頓了一頓,有節奏地拍了拍手,幾個樂工帶著樂器出現在我的左側不遠處,間或有輕輕的調音之聲,中有一女,輕咳幾聲,便肅靜以待。

    「去年太常蔡大人冬天在洛陽酒肆,聽得一個行路的女子在窗邊吟唱了一段,大讚其才氣,當下便記下了詞譜。後來蔡大人未能再見此女子,卻將此曲在洛陽傳開了。最近,凡名人望族酒宴,常命人吟唱,剛也請諸君共賞。」言畢,揮手,廳內肅靜,中間女子和著琴瑟便低聲吟唱起來。

    「蕭瑟霜天,落葉堪憐,不見殘秋,卻添新愁,踏湮入塵泥,只餘淚映簾;今身將逝,托於風前,俟之新年,洛陽華髮,香飄溢欞間,何人復憑簾?」這女子看來是要離開此地,且心中悲楚,在簾後看到初冬蕭瑟之相,卻在猜想明年花開之時,不知道誰在她當時所在的地方。只是聽得中間一句香飄溢欞間,心中忽然有些發緊。

    「悵然欲歌,無人應和,青燈徒壁,羸馬孤車。阡陌蒼蒼,山水茫茫,自別君子,天各一方。」

    我從沒有想過可以如此變韻腳,還能這麼順暢的,忽聽得音調一轉,趕緊凝神。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注2怯為姊歸,惆悵於今。」心下惻然,自這句我便確信何人所做了。

    「生前已心碎,亡去知是誰?王侯盛宴經日催,不勝與君一夕醉。」忽然非常想去找一下蔡大人,總覺得中間頗多刪刈之處,有些地方顯得有缺失,內容上跳得過快,有些不緊湊。我怕其中有些與我相關的內容,蔡大人為了避諱,並未留在曲中;可是轉念一想,如果我去找他,會不會有些不合適。

    樂曲還在奏著,卻有一個人快步走來,逕直走到袁剛身前,與他耳語片刻。甚而,遞上了一個水囊,袁剛仔細端詳這個水囊,卻把眼神望我們這裡偷瞄。我側臉看了看琪姐,琪姐也正偷瞧著上面的情景,中間還轉頭看了我一眼。

    袁剛揮止了演奏,眾樂人徐徐退下。他命來人將水囊送到我們身前,卻問,此物是否府上之物。

    琪姐看了看,指著上面的一個圖案,說,應該是的,因為有獬豸紋,正是皇上給風雲侯選的徽記。她還拔開了塞子,聞了聞,我在身邊也能聞到,一股明顯的酒味。

    「恐怕我得把這個交給廷尉府,而且兩位恐怕也得去一趟廷尉署,有人剛才在西林苑外的樹林裡被殺了!這便是身邊之物。」

    注1:現在洛水還在,但是已經需要用橡皮壩在洛陽市區上下游這段圈出一段曠闊水面了,作者憂心忡忡注。

    注2:前面這句語出《詩經鄭風子衿》,引此句者,古今人多矣,恐有人尚不明其源出也。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