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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上京篇 第十五節 滅寧 文 / npwx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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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武二六九年五月十五,一個晦暗不明的日子,吳憂對寧氏的征戰大勢已定。

    雖然只有五千人馬,來自雲州軍隊的旗幟卻是遮天蔽日,五千輕騎如飆風一般掠過大地。激起一片震顫。天光雖然暗淡,站在興城城頭卻看得一清二楚。

    「這巴禿顏的本事硬是要得。」吳憂暗中讚歎了一句。

    「雲西軍稍作抵抗就會放他們進來。小姐可率部出西門,假作裡應外合,主力卻走東門。」蘇平站在寧霜身邊低聲指點著。

    「但雲西軍的旗號絲毫不亂,紮營地也都沒有變動。」寧霜心裡對這場豪賭始終還是存著疑慮。

    「吳憂捨不得我這個兄長死的。」蘇平悠悠然道。

    「此話怎講?」

    「如果他不信任我,他可以截住巴禿顏,那樣的話,我就會立刻死在你手裡。」

    「原來如此……巴禿顏殺進來了。為我披甲罷。」最後一句話,寧霜是對自己的親衛說的。面對著很可能是最後的時刻,寧霜的聲音竟是意外地平靜。

    絢爛的白銀鎧,錦繡的百花袍,一根白得耀眼的雕翎,輕盈的梨花槍,高駿的紫騮駒。兩軍陣前,寧霜的這一身裝扮,就如同太陽一般奪目。

    「主公,寧軍從東門突圍!我們兵力不足。」震天的喊殺聲比傳令兵更快地將消息傳遞到吳憂眼前。

    「讓他去!寧霜還沒有走。」吳憂騎在一匹駿馬上,此刻,他灼灼的眼睛,已經完全被那個衣著華麗的女孩所吸引。不會是詐欺,那個人肯定是寧霜。蘇平果然在和他耍花樣,但現在還不能說誰會笑到最後。寧軍主力突圍,興城必陷。寧霜在這,就是吊他的胃口吧。

    不用看,寧家已經完了。再一次地,吳憂面前浮現出蘇平總是瀟灑自信的面孔。這個人,即便手下沒有一兵一卒,也可以顛倒人間。張靜齋曾贊蘇平一人可當十萬甲兵,這話不是平白無故說的。蘇平,始終是吳憂在雲州最大的障礙。

    寧霜,這朵寧氏家族最嬌艷的鮮花,為自己留了下來,這顯然是蘇平的一份禮物吧。吳憂好像又看到了蘇平那銳利得不似凡人的眼神,好像聽到了那個比自己年長不了幾歲的青年慢條斯理的話語——這個就算作兄弟一場的禮物吧。自己怎麼能夠辜負這樣一番好意呢?

    「主公,寧氏軍隊約八千人從東門突圍而出。」傳令兵再次帶來戰報。

    「知道了。讓也速不該和忽邪火各帶本部人馬去追。」

    「得令!」傳令兵如飛而去。

    「馬晃,你去對巴禿顏說,寧軍已經突圍,該歇歇了。」

    「是!」馬晃調轉馬頭,在十幾名衛士的簇擁下飛奔向雲州軍的方向。

    「吐裡不花、圖蘭!」

    「末將在。」

    「你二人各帶本部人馬包抄巴禿顏側翼,一旦其有異動,立即進攻,如有抵抗,格殺勿論!」

    「遵令!」

    「其餘諸位,隨我迎接寧大小姐吧。」吳憂嘴角露出一絲陰沉的笑容。

    相比較於吳憂這邊軍容鼎盛,寧霜的出場就寒酸了許多,寥寥數百名士兵跟隨著寧霜走出了興城,並且在城外列成了一個小小的方陣。明知面對的是必死的結局,這些士兵還是出跟隨著來了。其實他們並非純粹意義上的士兵,他們是長期受寧氏豢養的家客,也就是通常所說的死士。他們或許還不比普通士兵的組織和紀律,但他們是真正可以為了寧家去死的一群人。寧氏精銳盡數突圍,願意留下來追隨寧霜的,就是這些人。

    「寧霜,時至今日,你可認輸了?」吳憂穩穩地端坐在馬背上,以鞭指向寧霜道。

    「成王敗寇,我既戰敗,天數使然,無話可說。只是你也不用得意,你的下場也不會好到哪裡去!」寧霜靜靜地道。

    「就剩下了這麼點人,難道你還心存僥倖不成?」吳憂嘲弄道。

    「吳憂,我承認很多地方我不如你,選你做對手,也是一個錯誤。但至少有一樣事情是你永遠也比不過我寧氏的。」寧霜臉上露出了一個淒涼的笑容。

    「現在你還有閒心賣關子……哦,是為寧家突圍部隊爭取時間吧。好吧,如你所願,時間我有得是,你倒說說看,寧氏有什麼是我永遠也比不過的?」

    寧霜一舉槍,她身後的數百人猛然都抽出了鋼刀。吳憂神色不動,他想看看寧霜這時候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空氣在這一刻凝聚,所有人都屏息凝氣。寧霜和那數百名寧氏士兵凝重的神情表明,接下來,絕對是一個不同凡響的時刻。

    沉默持續了半分鐘,寧霜淒然一笑,槍尖帶著華麗的流光從空中滑到地面。緊接著是數百把鋼刀整齊地落下,一瞬間,鮮血噴湧如噴泉一般絢爛,這數百把鋼刀斬的,正是他們主人自己的脖子。他們沒有傷害任何人,他們只是殺了自己。這片血幕將白盔銀甲的寧霜映得宛若雪山上走下來的復仇女神。雲西所有的官兵包括吳憂在內,全都被這一幕驚得目瞪口呆。他們都不是沒有見過血腥的人,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兵,但今天這一詭異的場景卻成為了他們這一生都無法抹去的噩夢。

    吳憂手裡的馬鞭掉在了地上,他從沒有想到,人的生命也可以這樣揮霍。寧霜說得沒錯,他可以做到很多事情,但唯獨這件事,他一輩子也做不到。即便手下真有這樣的死士,他也決不肯讓他們這樣去死。寧霜用這樣殘酷的方式向他顯示了寧氏的驕傲和榮耀。

    「現在你總該知道,你可以打敗我,打敗寧家,但你永遠不要想羞辱我。」寧霜的笑容中透出來的絕望在一片屍體和血泊背景下顯得無比詭異。

    梨花槍深深地插入地下,寧霜從腰間緩緩抽出佩劍。在此之前,她甚至連一點油皮都沒有蹭破過,她的身體完美無瑕。冰冷的劍鋒接觸到她天鵝般柔軟的脖頸的時候,她的心如數百米的湖水一般沉靜清涼。這世間的一切,和她再沒有任何關係。她親手為自己安排了最華麗的死亡儀式。如今她的生命卻將在最美麗的時候凋謝。她又看了一眼吳憂,那個英偉冷峻的男子,本來「或許」可以成為她的丈夫的,現在卻成了要殺她的劊子手。

    「嗖!」正當眾人失神的當兒,一支冷箭忽然從城頭射向吳憂,那種力道、那種角度,與上次在與兀哈豹交鋒時在兩軍陣前射向吳憂的那支全無二致。這一次最先反應過來的是一直緊跟在吳憂身邊的侍從長拉烏赤。這時候飛身撲救吳憂顯然已來不及,他靈機一動,用自己的馬鞭狠狠抽了吳憂坐騎眼睛一記,那馬直接驚跳起來,用自己寬闊的胸脯為吳憂接下了這致命的一箭。這箭的力道是如此強勁,透過了馬身之後又被吳憂的鎧甲所阻擋,雖然沒有透甲而過,仍然將吳憂震得胸口劇痛。

    「保護主公!」拉烏赤一聲大喝,數十名貼身侍衛蜂擁而上,用身體將吳憂擋得嚴嚴實實。被幾十個壯漢這樣擠壓住,吳憂連氣都透不過來,心裡只是咒罵寧霜。在他心裡自然都把這次偷襲全算在了寧霜身上,先前建立起來的對寧霜的那點尊敬蕩然無存。

    「攻城!攻城!我要把興城踏成平地!還有寧霜那個賤人,我要抓活的。傳我命令,擒住寧霜者重賞!」吳憂恨恨地吼道。

    趁著雲西軍隊的混亂,一縷白色的身影飛速地閃至城門口,對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的寧霜低聲喝道:「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寧霜聽那熟悉的聲音正是董不語,卻不知道在城頭射冷箭的那人是誰。

    「走不掉的。」寧霜無奈的歎了口氣,成千上萬的雲西士兵如同黃色的潮水洶湧而來,就算董不語是鐵打的,也禁不起這許多人圍攻。

    「城內不是有地道麼?」

    「你走吧。我不會走。抓不到我,吳憂一定氣瘋了。他一定會盡起精銳追擊我們的突圍部隊,那樣的話,我寧氏可就真要滅門了。」

    「你以為你不走吳憂就會放過寧氏?」

    「至少我可以和他周旋片刻。他們走得越遠越安全。」

    「以身飼虎,虧你想得出!我求你了,霜兒,我們一起走,我就是死也維護你周全。不管什麼家族,不管什麼恩怨,就咱們兩人浪跡江湖,不好嗎?」董不語急切地道。雲西的士兵得到吳憂的命令,務必生擒寧霜,所以都不放箭,只是各執近戰兵刃圍攏過來。要不然的話,寧霜、董不語兩個早就被射成了刺蝟。

    「你走吧!你不走,我就死在你面前。這樣你就開心了?」寧霜堅決地推開了董不語,她的嘴唇咬出了深深的血印,彷彿覺得這樣對董不語過於殘忍了,她柔聲道:「你和你的那位射箭的朋友都走吧。替我謝謝他。」

    「我的朋友?」董不語愕然一下,「我不認得什麼射箭的朋友。」

    「受死吧!」這時候雲西士兵已經逼得極近,十幾個雲西性急的士兵猛然撲了上來。董不語長戟縱橫施展,轉瞬間這十幾個士兵就成為戟下之鬼。但他武藝再高,也抵不住數十上百的騎兵結陣衝鋒。

    董不語終究還是走了,寧霜以當場自盡相威脅,他也只好讓步。因為他沒有坐騎,寧霜甚至將自己的紫騮駒讓給了他騎乘,而寧霜自己那一抹耀眼的白,在灰黃的大潮中不過翻起了一點浪花,很快就淹沒不見了。董不語竟是沒看清她是死是活。不過他卻清醒地知道,恐怕這是他這輩子最後一次望見她了。

    「還不快走,真的等死麼!」一個渾厚的嗓音猛然在他耳邊響起,將董不語勉強從失神的狀態中拉了回來。

    一個英武的紅髮青年騎著一匹火炭也似的巨大紅馬,手中閒閒提著一桿槍,馬鞍一側,掛著一副硬弓,一個箭囊,箭囊裡面只有一支雕翎箭。

    「我和霜兒一起死!」

    「要死,還會等到現在麼?」

    這人身上帶有某種董不語從來沒有體會到的很重的壓迫感。自從出道以來,董不語從來不肯承認,有人的武藝會高出他整整一個檔次。何況這青年看起來是如此的年輕。但事實是,在這人的目光下,董不語覺得自己的實力被一覽無餘。紫騮駒也算萬里挑一的千里馬,但在那匹赤焰般的紅馬面前,彷彿連路都不會走。若非這人就在自己面前,董不語真不敢相信世間還有這樣的人物。

    「愣著做什麼,我只能阻住他們片刻,你真當我是神仙麼?」青年笑道,雖然這樣說著,千軍萬馬在他眼中卻彷彿是無物。董不語走先,他斷後,只有雲西士兵迫得非常緊了他才猛然回馬,閃電一般出一槍。只一槍,追得最近的雲西士兵必然有三五個慘叫落馬。街道逼仄,也實在不適合騎兵大規模衝擊。

    「地道就在前面。」董不語道。

    「你走地道吧。我才不會走地道。」青年笑意始終不曾消退。

    「你難道要硬闖?」董不語追問一句。

    「董將軍不敢?」

    「還未請教將軍高姓大名?」

    「在下東方玉。現在還是白丁一個。將軍是當不起的。如果能脫身,咱們在蔡集會合吧。」

    東門城門早已大開,自稱東方玉的青年單人匹馬闖出來的時候,無數的雲西士兵衝了上來,他們對這個騎在馬上的人並不在意,他們看中的是他的馬,若能捉住這匹神駿的馬兒,獻給主公,肯定比捉住寧霜獲得的賞賜更多。東方玉長笑一聲,在赤麟駒耳邊低語了兩句,整個人都伏在馬背上,也不見他怎樣催動坐騎,赤麟四蹄生風,像一道火熱的炎流,以人眼難及的速度,驟然奔向城外雲西軍陣之中。很多官兵都是還沒來得及舉起手中的刀槍就被他輕巧地閃過。仗著馬快,東方玉連撥帶刺,不一會兒就過了雲西軍陣的一多半。

    被人單人匹馬透陣而過,這樣的事情在雲西建軍的歷史上還從沒有發生過。東門指揮作戰的將軍是金肅,猛不丁從城裡冒出這麼個強悍得不像人類的怪物,金肅還真是嚇了一跳,這時候吳憂在西門遇襲的消息剛剛傳到他這裡,「抓刺客!死活不論!」毫不猶豫地,金肅下達了命令,同時扣上了四支羽箭,這人是他生平僅見的高手,但如果憑著數千將校還留不下他的話,那他真的可以羞愧到自盡了。

    東方玉不是神仙。當他聽到羽箭淒厲的破空聲的時候就知道不能耽擱了。這金肅的箭術當初在聖京就小有名氣,上陣常帶八壺羽箭,先不說準頭,單是能射出這些羽箭的耐力就讓人佩服。而一旦被他的羽箭纏上,哪怕只有片刻,東方玉用腳趾頭也能想像自己和赤麟的身上同時多出來幾百個傷口的慘樣。何況還有草原騎兵陣最恐怖的箭雨,不用多,幾千把角弓齊射一次,東方玉就可以在天上看這個世界了。

    不敢遲疑,東方玉出槍撥落了金肅射到的第一輪四支羽箭,沒想到金肅雖然每次取四支箭,而取箭、拉弓到射箭的動作卻是一氣呵成,毫不停滯,射向東方玉的長箭沒有特別花哨的技巧,卻足以讓他應接不暇,抽不出手來幹別的。說到底,金肅並不打算將東方玉斃在箭下,而只是打算拖住他。連續擊落了一百二十四支羽箭之後,東方玉臉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主要的威脅還是來自周圍前仆後繼的雲西士兵,金肅那煩人的羽箭則似乎永無窮盡。已經有十分鐘的時間,他只移動了很短的一段距離雲西士兵的包圍愈發厚了。

    看來不出險招是不行了。東方玉左手掣出寶劍,撥擋敵人的兵刃,右手取下了弓,那支唯一的雕翎被他攜在指間,猛然在馬上一個大仰身右手控弦,右足開弓,弓開箭發,那支羽箭以驚人的高速直奔金肅而去,挨了金肅這麼多箭,東方玉早已算準了他的方位。自身便是弓箭大家,金肅防箭的本事遠非吳憂可比,對這種單純靠高速、力量取勝的直箭更是不放在眼裡。弓梢一引一帶,這支來勢狠惡的羽箭就撲哧一下扎進了土裡。不過這一箭的力量實在太大,那羽箭連雕翎一起沒入土中,只在地上留下了一個小洞。

    金肅無暇顧及這個,立即挽弓再射,不料那張硬弓卻卡嚓一聲斷為兩截。卻遠來是東方玉在箭上使了暗勁,所為的就是毀去金肅的武器。

    金肅一愕,立即明白了東方玉的用心,不禁冷笑一聲,作為一名以弓箭為主要武器的將領,怎麼能沒有備換的弓箭。

    不過藉著金肅換弓箭這片刻的緩衝,東方玉猛然一提絲韁,赤麟會意,驀然發力,四蹄騰空,如同一片流火從圍攻的雲西士兵頭頂一躍而過,雲西士兵都看得呆了,隨後一人一騎又是幾個極大的縱躍,已經逃出了雲西士兵最密集的地區。東方玉槍出如電,挑翻了幾個不長眼的雲西兵將,大笑道:「吳憂將軍,東方玉改日請教!不勞遠送了!」一人一騎絕塵而去,雲西兵將雖眾,卻沒有一匹駿馬的速度趕得上赤麟,稀落的弓箭似乎也追不上那匹能夠追風趕月的神駒,竟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吳憂並不理會東門的紛擾,對董不語的逃脫也不放在心上,因為他的眼前,現在有一個吳憂最感興趣的獵物——寧霜。

    看著被五花大綁的寧霜,吳憂的笑容都有些猙獰了,這個給他帶來了無數麻煩的女人,這個讓他無數的兵將飲恨沙場的女人,就輕易地將她斬首,實在是過於便宜了這個女人。即便是被俘,寧霜依舊是一副倨傲的神色,彷彿雲西所有的人加起來都不配給她提鞋。吳憂最惱火的恰恰就是她這種自以為高人一等的神氣。

    「把她和寧家其他女眷一起充作營妓如何?」吳憂很有些陰險地詢問部下們,現在的吳憂可是毫無憐香惜玉之心。

    那些帶兵的將官們哄然大笑,紛紛附和,寧霜本來就蒼白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刷白,吳憂等的就是她這個表情,見她嚇成這個樣子,不由得大笑起來。

    陸舒急諫道:「主公,萬萬不可!」

    吳憂不悅道:「有何不可?」

    陸舒看看帳內眾將,又看看寧霜,走到吳憂身邊,輕輕耳語幾句,不想吳憂卻啊地一聲跳了起來道:「什麼!讓我娶她!啊呸!我要是把這麼一條毒蛇放在身邊,我就……」

    「主公!主公!」陸舒急忙阻止了吳憂說出什麼不堪的話語來,所謂覆水難收,吳憂如果真的把話說死了,那可就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了。寧氏尚未平滅,若是如此折辱寧霜,只怕寧氏為了報復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更何況這件事情如果傳揚出去,對吳憂的名聲是一個巨大的污點。而如果能收服寧霜的話,那對吳憂的大業可是有莫大的好處。只圖一時痛快,過後後悔,那可不妙。

    「主公,如今諸事未定,不妨將寧霜暫時關押,待戰事結束,再行處置不遲。」規勸不果,陸舒只得用個緩兵之計,等吳憂冷靜下來再說。

    「這個麼……」吳憂沉吟了一下,還沒等說話,軍報接踵而至。吳憂只得將處理寧霜的事情暫時放到一邊。

    首先吐裡不花、圖蘭派人回報,雲州兵馬並不戀棧,被馬晃一說已然退去,二將也已收兵,正在回來的路上。然後也速不該、忽邪火二將來報,二將本來奉命追擊敗逃的寧軍,卻冷不防被寧軍殺了個回馬槍,折損不少人馬,要求吳憂派兵增援。東門來報,名叫東方玉的刺客已經逃逸,追之不及。入城軍士發現了一條通往城外的地道,估計董不語和其他一些寧氏餘黨已經順地道逃去,領兵將領正調派人手展開追捕。旋即又有大批捕獲的寧氏老幼婦孺押到,這些都是因不能騎馬被遺棄的寧氏宗族。

    這些事情吳憂只是隨意略加處理,他在等另一支部隊的消息。又等了兩個小時左右,入城部隊已經將興城清理完畢,吳憂正要進城的時候,他所等待的消息終於來了——鮑雅、羅奴兒來報,他們在路上設伏截擊寧氏軍隊,大敗之,寧氏僅以少量部隊輕裝突圍而去,輜重車輛全部拋棄。審問寧氏的敗軍,得知蘇平還在寧軍中,鮑雅、羅奴兒懊惱不已,留下少量士兵看守戰利品,重整部隊繼續追趕寧氏敗軍去了。

    吳憂聽了這大捷的消息反倒悶悶不樂起來。陸舒道:「主公,前方大勝,一切盡在主公掌握之中,為何悶悶不樂?」

    吳憂道:「蘇平不是孤注一擲之人,怎會把自己的命運完全寄托在寧家那群人身上,他必有後著。」

    這時又是一名軍使急匆匆回報,寧氏敗軍得了雲州軍接應,退往火壁城方向去了,這支部隊正是先前退去的巴禿顏所部,看起來這也是蘇平計劃的一部分,併吞了寧氏殘餘的兵力,又藉機脫身。鮑雅主張繼續追擊,羅奴兒則以兵力不如對方,力主回兵。因為鮑雅是主將,所以鮑雅的意見佔了上風,這支部隊對雲、寧部隊銜尾追擊而去。

    吳憂笑道:「我說呢,這才是蘇平的作風嘛。不愧是大哥,設計就是縝密。不過我還有驚喜送給我這位好兄長呢。」

    西路軍大帳。

    莫湘、狄稷、席雱、劉袞、陳玄還有幾名副將一起議事。擔任守護中軍大帳職責的,都是雲西最精銳的金赤烏官兵。

    「奉主公密令,我軍向西三天之後,即刻回兵,跨過小沱河前插至火壁城北庇安鎮,並在此設伏。」莫湘道。

    「敵軍是誰?」庇安鎮已經很靠近火壁城,位置很敏感,劉袞反應極快。

    「這個麼,到時候就知道。左右不過是寧家那幫人吧。」陳玄道。

    「可是哈克蘭的叛亂……」劉袞這話只說了一半,其實莫湘剛說完他和席雱就明白了,所謂哈克蘭的叛亂云云不過是迷惑敵人的一種障眼法,用以掩蓋己方的真實意圖而已。雖然臨時改變行軍路線不算什麼大事,但庇安鎮這個地點著實有些讓人不放心,吳憂該不是把主意打到火壁城上面了吧。儘管一直在吳憂部下作戰,但劉袞還是把自己看做是朝廷的官員,而不是吳憂自己私人的家臣。

    果然莫湘道:「哈克蘭的叛亂只是一個借口,迷惑敵人罷了,咱們現在就是主公的一支奇兵,完成對寧氏的最後一擊的,諸位有什麼異議麼?」

    帳外士兵甲葉相碰發出細碎的金屬碰撞聲,士兵們點燃的篝火燃燒發出辟啪的聲響,整個軍營靜悄悄地。

    「我願聽從將軍調遣。」席雱首先表態道。

    「我也是。」劉袞孤掌難鳴,勉為其難道。

    「如此甚好!」莫湘眼神冷森森的,只在劉袞臉上徘徊,她將佩劍拔出來,在桌上一斬,鋒銳無匹的青霜劍立即將几案斬成兩半。

    莫湘道:「既然大家都沒有異議,那麼莫湘醜話說在前頭,此劍乃主公所賜,臨陣之際,若是誰存了什麼別的心思,導致令出不行,可就莫怪莫湘寶劍無情了。」

    眾將凜然,齊聲應是。

    五月二十,巴禿顏斥候來報,火壁城附近出現了大量雲西軍隊活動的痕跡,前有堵截,後有追兵,巴禿顏只好找蘇平商議。

    「吳憂啊吳憂,你好算計!」蘇平慨歎道。

    「先生,現在咱們該怎麼辦?」

    「你說呢?」

    「咱們知會火壁城守軍一聲,內外夾攻,未必不能勝。」

    「如果是一庸將領兵,的確是未必不能勝。但領兵的是莫湘,出謀劃策的是陳玄,碰上這兩人,你這樣的打法是必不能勝,恐怕連火壁城也得丟給吳憂了。」

    「末將愚魯。」

    「拿地圖我看。還有請寧豪將軍來。」

    「庇安鎮,這個地方虧吳憂想得出來。」蘇平看著地圖就有種牙疼的感覺。庇安,離火壁城三天的路程,交通要衝。要回到火壁城,看起來並不容易。莫湘的兵力他很清楚——兩萬人。

    等到寧豪過來的時候,蘇平心裡已經有了計較。他和顏悅色對寧豪道:「寧將軍,如今雲西軍搶佔了庇安鎮,阻住了我軍的去路,揚言讓我們交出寧氏宗族,你看如何是好?」

    寧豪現在是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連番挫敗也將他身上的驕悍之氣磨平了不少,他是個直爽人,當下道:「俺是個粗人,不懂得甚麼謀略。先生的才智大周誰都知道。只要能保全我寧氏一門,先生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蘇平道:「那蘇某就卻之不恭了。不知道寧氏還有多少戰士?」

    「總有三四千罷。」寧豪說著低下了頭。先前鮑雅、羅奴兒的襲擊讓寧氏損失了一半以上的戰士,若不是巴禿顏率軍救援,幾乎全軍覆沒,為此寧豪深自愧疚,感覺辜負了小姐的囑托。

    「庇安小鎮駐紮不下兩萬人馬,我料莫湘必分兵屯駐洪鄉、雞鳴山。我將使人通知火壁城守軍出擊牽制洪鄉,我與巴禿顏將軍攻擊雞鳴山,分別牽制雲西兩翼,寧將軍,就請你帶本部兵馬攻擊庇安鎮。只要能打開一個突破口,我們就可以進入火壁城。」

    「可是,敵人分散不是正好利於我們集中突破一點麼?」巴禿顏不解地問道。

    「洪鄉、雞鳴山、庇安鎮成品字形,相距不遠,我們若是攻擊一點莫湘自可從容集結兵力將我們全殲。這樣攻擊的話,莫湘必然摸不著頭腦,在判斷出我軍的主攻方向之前,她不敢放棄任何一處,這樣我們就有機會。」蘇平道。

    「末將馬上就去準備。」寧豪施了一禮,大踏步去了。

    「先生,這樣子……這樣子……恐怕不成罷。」巴禿顏道。

    「的確不成的。對寧家而言。」蘇平淡淡道。

    「可是——」

    「你說卑鄙也好,無恥也罷,這次吳憂的確擺了我們一道,雲州也實在沒有多餘的兵力和他爭甚麼了。或者,你以為,我們值得為這樣一個沒落的家族陪葬麼?我相信雲西的目標還是寧家。只要寧家軍出現,雲西必定全力攻擊寧家軍。咱們就可以順順當當進入火壁城了。」

    「先生,請允許末將與寧將軍並肩作戰。」巴禿顏是個純粹的軍人,在他的心裡,始終不能接受這種讓盟友去送死的行為。

    「巴禿顏!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個將軍,不是普通的士兵!說出這樣的話你不羞愧麼?拋棄自己的部隊一個人去送死,你很英勇麼?」蘇平厲聲道。

    「遵命!」巴禿顏生硬地道。心中卻暗自想道,若是吳憂,必然做不出這樣的事情罷。

    二十三日夜,寧豪率領的寧家殘軍向庇安鎮發起了進攻。進攻發起之後,寧軍才驚恐地發現,他們要面對的絕非莫湘兩萬軍隊的一部,而是全部,蘇平算是生生把他們給坑了。庇安鎮激戰的同時,雲州軍抄小路繞過庇安,毫髮無傷地進入火壁城。

    天明,寧豪戰死,寧氏最後一支軍隊覆亡。這也宣告了吳憂對雲東寧氏長達半年的戰爭落下了帷幕。擁有寧遠、吉斯特、大月氏、小月氏、沃、庫比倫、興等七城的吳憂,成為北方草原當仁不讓的霸主。

    劉袞、席雱等將領也徹底斬斷了對張靜齋的最後一絲眷戀,成為吳憂麾下的武將。

    莫湘回兵之後,雲西眾將齊集興城,各有升賞。吳憂大宴眾將,即席舞蹈作歌。眾將皆暢飲大醉。吳憂乃命自監中牽出寧霜,醉眼婆娑道:「久……久聞小姐雅愛音樂,尤擅歌舞,何……何不即席為我等表……表演一下?」

    寧霜冷冷地掃了在座的將領一眼,輕移蓮步,緩緩走到大廳中央——就在幾天前,這裡還是寧氏專門宴客的大廳,甚至樂師都是原班的。如今可是完全的物是人非了。寧霜緩緩伸出雙手,晶亮的手銬帶著長長的鏈子,長裙遮蓋的腳下是精鋼的腳鐐。

    寧霜在柔軟的羊毛地毯上站定,將兩個手鐲似的銬環猛地一併,發出「噹」地一聲脆響。大廳裡頓時鴉雀無響,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這個美麗的女俘身上,看她還有什麼驚人之舉。

    「丁!丁!丁!」寧霜一邊以手銬擊打節奏,一面以左足為軸,輕輕抬動右足,整個身子緩緩旋轉起來,長長的白色裙幅在地上團成了一個圓形。寧霜打個響指,樂師們很有默契地奏起了一支樂曲。寧霜隨著樂曲翩然起舞,前奏完畢之後,寧霜隨曲而歌,歌曰:

    燕燕于飛,差池其羽。

    之子于歸,遠送於野。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飛,頡之頏之。

    之子于歸,遠於將之。

    瞻望弗及,佇立以泣。

    燕燕于飛,下上其音。

    之子于歸,遠送於南。

    瞻望弗及,實勞我心。

    仲氏任只,其心塞淵。

    終溫且惠,淑慎其身。

    先君之思,以勖寡人。

    《詩經鄴風燕燕》

    輕歌曼舞,讓這些征戰沙場的將領們領略到了完全不同的柔美風情。一曲既罷,吳憂帶頭鼓起掌來。

    「好極了!」吳憂大笑道,「陸先生說的沒錯,把你送去做營妓還真是可惜。還有什麼本事,儘管施展出來吧。」

    寧霜璀然一笑,雙手撫胸為禮,忽然彎下腰去將長長的裙幅撕破,扯成布條,束袖綁腿,等到直起腰來一個轉身,宛然就是胡人少女的裝扮。手銬腳鐐交擊發出一陣細密的節拍之後,樂隊以短促的笛音為始,加入了各種各樣複雜多變的鼓聲,演奏起了胡樂《天魔舞》。

    同先前的漢舞不同,這胡舞節奏極快,動作狂野大膽,大開大闔,花式繁多的跳躍和旋轉配合多變的眼神表情,讓人目不暇接。明明只有寧霜一人起舞,卻感覺滿廳裡都是人影。

    寧霜越舞越快,隨著緊密的鼓點,她在原地飛快地旋轉,身子逐漸壓低壓低,鼓點驟然一停,寧霜身子已經貼到了地面,不知什麼時候,她束髮的絲帶已經被甩了出去,滿頭瀑布般的長髮傾瀉一地。廳內叫好的聲音響成一片。不過這還不算是結束。隨著幾不可聞的絲竹聲,這只中箭的天鵝慢慢地慢慢地復甦過來。

    接下來絲竹的演奏聲時斷時續,寧霜輕盈的腳步彷彿她是湖面上的凌波仙子,但她柔軟的上肢動作卻如同醉酒的林中仙女。神情也是含嬌帶羞,欲迎又止,幾個狐步,她已經靠近到了吳憂飲酒的几案前,小蠻腰輕輕靠在案上,上半身幾乎已經完全靠在了吳憂懷裡,輕輕地伸手撈過吳憂的酒杯,一點點一點點地送到吳憂的唇前,就在吳憂張口欲飲的當兒,她忽然一聲輕笑,迅速抽回手,酒杯高高揚起,將美酒傾入自己口中,卻並不嚥下,媚眼如絲地望著吳憂。吳憂還未會意,寧霜雙臂纏上了吳憂的脖頸,用自己的紅唇封住了吳憂的嘴。吳憂的眼睛有些茫然地大睜著,回手也抱住了寧霜溫軟的嬌軀,啜吸著寧霜口中的美酒。寧霜嬌軀猛地一震。吳憂已經大笑著抓住了她的頭髮,狠狠地按在几案上,讓她動彈不得。

    吳憂隨即從口中吐出一枚藥丸,正是寧霜剛才藉著送酒送進他嘴裡的。吳憂笑道:「毒蛇果然就是毒蛇,你想與我同歸於盡,沒那麼便宜的事情吧。」他把臉貼近寧霜的俏臉,盯著她那充滿怨毒的眼睛道:「我不會殺你,希望你也好好活著,活著就有殺我的機會,知道嗎?不過說起來,歌舞真不錯,還有,你的小嘴還真是香呢。」

    「呸!」受過良好教養的寧霜只能用這個動作來表達自己的鄙視之意,她極力忍著屈辱的淚水,她決不能在這個惡魔面前低頭。

    「書記官,發佈公告,我吳憂將娶寧霜為妻。」吳憂大笑著宣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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