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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縣。
阮香率領靈州軍將郝萌壓制在了他們登陸的的那片淺灘附近。
自從擊敗了郝萌的前頭部隊之後,雖然阮香連續幾次擊敗了郝萌,但是始終無法消滅郝萌真正的主力部隊,面對著像受驚的刺蝟一般嚴防死守的郝萌,戰鬥顯然變得艱難起來。
郝萌拼湊起來的雜牌軍在阮香的打擊下冰消瓦解,只剩下了郝萌本部的精銳部隊三萬人,而多次登陸配合陸軍作戰的水師部隊傷亡也比較大,損失了一萬多人。
現在靖難軍部隊面對的敵人數量雖然減少了,但是剩下來的卻全都是難啃的硬骨頭。郝萌也明白,再丟失了河邊大寨,精銳喪盡,他將一潰千里,淄州再也不是郝家的了。因此,郝萌堅守住大寨,而以水師奇兵為救應,希望能阻擋住阮香前進的步伐。
夜,一場大雪紛紛揚揚地落下來。不一會兒功夫,富水河南北兩岸都變得一片玉樹瓊花,銀裝素裹。
靖難軍幾次進攻淄州大寨都無功而返,他們攻勢相當猛烈,但是淄州軍抵抗也十分頑強。
阮香心中十分著急,夜不能寐,帶了一百人的衛隊巡營。
這些衛隊隊員都是女兵組成,一律也都是雪白的披風,馬匹也都是白色。馬身上一邊掛著弓箭,一邊掛著長槍,她們步調一致,整齊劃一,嫻熟地駕馭著馬匹,漫天的大雪絲毫不能讓她們的行動有一絲遲滯。
連續數日的血戰,士兵們都相當疲憊了,但是阮香那醒目的白色披風出現的地方,還是激起了一陣陣狂熱的歡呼。阮香微笑著向士兵們揮手致意,她的心中熱流湧動,這些生氣勃勃的面孔,這些年輕狂熱的戰士,都是為了她才在這遠離家鄉的地方廝殺的。他們也許永遠也回不了家鄉,但是他們狂熱地擁戴她,身死無悔。正是這些年輕的士兵構成了阮香靖難軍的主力。
阮香經過的地方,軍士們吹起了嘹亮的號角,士兵們紛紛列隊,阮香本來不想打擾士兵們的休息的,但是那些士兵興奮地高呼萬歲的聲音讓她的血液也沸騰起來。這次夜間巡營變成了一次閱兵。越走到後來,士兵們的行列就越整齊,他們呼喊口號的聲音也越響亮。
最後阮香到了呼延豹支隊的營地,寨門大開,所有的士兵都全副武裝,整整齊齊排成了檢閱隊列,站在最前邊的呼延豹鐵槍烈馬。
隨著肅殺的號角聲,呼延豹親手執軍旗,來到阮香面前,下馬之後單膝跪地,用全軍都能聽得見的宏亮嗓門道:「郡主,屬下等請求連夜攻打淄州大寨。」
阮香環視大寨的士兵們,他們精神振奮,鬥志昂揚。
阮香忽然一把奪過呼延豹手中的旗幟道:「好!准你所請。我親自為前鋒!」
說罷一催馬匹,胯下白馬如箭射一般衝了出去,百名衛兵緊緊跟隨。在漫天大雪裡,這支小小的隊伍就像一支銀箭,射向淄州大寨。
呼延豹提槍上馬,大喊道:「郡主就在咱們前面,大夥兒衝啊,今晚就攻下淄州大寨!」
其實不用呼延豹動員,他麾下的士兵們早就迫不及待了,呼延豹命令一下,他們就像決了堤的洪水一般,吶喊著衝出了營寨。
齊信、錢才、班高還有紀冰清也都率部緊緊跟上。
淄州營寨背水而建,守衛森嚴。他們之所以敢背水結陣,就是因為對於淄州水師的強大信心,即使戰況不利,他們也可以登船撤走。
幾天的攻防,淄州軍也是十分疲憊,儘管如此,他們還是嚴密戒備。靖難軍先前也曾有過幾次夜襲,他們吃過虧,不得不提防。
阮香雖然為了鼓舞士氣親自擔當前鋒,但是她並不是個莽撞之人,她命令跟隨著自己衝鋒的衛兵將馬蹄包上,以便達到突襲的目的。
白色的披風,白色的馬匹,在漫天的風雪中這支小小的前鋒隊伍顯得十分單薄,憑著精湛的騎術,她們甩下了後續部隊一大節。
大雪阻礙了視線,阮香這支部隊人數又少,淄州的瞭望塔和游騎哨居然都沒有發現她們。
阮香將旗幟捲起來,抗在肩上,率領衛隊從西邊悄悄向淄州大營逼近。白天這邊剛剛發生過一場激戰,壕溝陷阱也大多被填平了。阮香小心翼翼地繞過還沒來得及修復的拒鹿角,漸漸向前逼近。
阮香和衛隊士兵們都下馬步行,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她感到額頭有汗水流下來。這麼近的距離,只要有幾百支強弩攢射,她們這支前鋒可就全部完蛋了。這時候,一隊巡哨回來的淄州軍隊伍正好回來。厚重的寨門緩緩打開,讓這支隊伍通過。
忽然淄州大寨內吹響了尖利的號角,戰鼓緊催,士兵們從睡夢中驚醒,顯然淄州斥候已經發現了靖難軍大部隊的異動。
不能再等了,阮香鬆開了包在馬腳上的布,翻身上馬,展開大旗,嬌喝一聲:「跟我衝!」
大寨前忽然響起的隆隆馬蹄聲讓守軍嚇了一跳,剛才斥候傳訊敵人還在兩里以外,怎麼忽然就到了跟前?
守軍朝著阮香的衛隊散亂地射了一輪弩箭,命中率很低,只有三四個人落馬,阮香已經衝到了跟前。
這百人衝刺過程中準確的連珠勁射有效殺傷了那些手忙腳亂的弓弩手。阮香衝在最前邊,她用弓梢撥落了射向她的弩箭,同時連連還擊,每箭射出,必有一人掩面倒下。
騎馬衝刺,幾百米距離瞬息即過,馬匹衝刺之後也達到了最高速度,十幾個長槍手已經堵在門口,可以見到剛才通過的巡邏隊正轉過頭來,後邊還有部隊陸續趕來,旁邊的士兵正在使出全力試圖關上大門。眼看馬的前胸就要撞上長槍手們的槍尖,阮香清叱一聲,座下白馬奮力一躍,騰空而起,直接跳過了長槍手們的頭頂。阮香這時候已經棄弓換槍,槍起處寒光閃閃,宛如片片梨花,臨近的幾個淄州士兵當即咽喉中槍倒下。阮香的槍法是跟紀冰清學的,這還是第一次用於戰陣,施展開來,果然威力不凡。
這時候阮香的衛隊已經殺散了寨門處的衛兵,和阮香會合在一起。阮香道:「不要停留,敵人弓弩厲害,盡量保持近身戰!」眾女齊聲答應,隨著阮香在淄州大營內左右衝突。
因為事起倉促,又有大雪掩護,淄州兵並不知道阮香軍衝進來了多少人,一時間大營內人喊馬嘶,亂成一團。
阮香這支小隊伍一刻也不停留,奮力衝殺,淄州的床弩等重武器不敢發射,怕傷到自己人。亂了一陣才發現阮香衝進來的只有百騎,並且全是女子,都存了輕視之心,所以士兵們只是雪團般裹上去,一心要生擒她們。不過阮香的衛隊都是千挑百選的精英,戰鬥力非同一般,遠用箭射,近用槍挑刀砍,只見白色的身影所到之處,勢不可當,如同劈波斬浪一般,沿途留下了一堆淄州兵的屍體。
郝萌聞聽阮香軍襲營,已經殺進了寨門,不由得大吃一驚,急忙先調遣兵將保護中軍。不一會兒又得到匯報,對方不過百人,這才放下心來,忙傳下令去,務必活捉對方首領。這時候他還不知道阮香居然敢親自衝陣。
正在這時候,大寨外邊喊殺聲震耳欲聾,靖難軍的後續部隊已經趕到,開始了猛烈的進攻。
這一次因為阮香小股部隊突入,使得部隊淄州軍組織抵抗有些忙亂,被阮香突破的寨門自然早就塞住,大量的弩弓手匆忙就位,床弩剛才轉過頭對準了阮香她們衝進來的方向,現在又緩緩掉頭,對準了外邊蜂擁而至的靈州兵。
阮香也聽到了外邊的喊殺聲,精神大振,她沒有衝向寨門,卻向大寨中央郝萌的方向衝過去,她的舉動引起了淄州兵的一陣慌亂。
郝萌急了,這麼半天還沒有吃掉這支小部隊,還讓人家越殺越近,這幫飯桶真是枉稱精銳。他沒有想到的是,現在淄州軍多數部隊都去抵擋靈州軍的狂攻,剩下來的守衛則不敢遠離他的身邊,無形中在中間形成了一個空白地帶,阮香幾次衝突不得靠近郝萌,就繞著中軍奔馳衝突,卻總保持在弓弩手射程之外。淄州軍倒也拿她無可奈何。
郝萌氣惱道:「一群廢物,用床弩!」
莫湘正在郝萌身邊,她也意識到,如果讓阮香的這支部隊繼續這麼囂張下去的話,對己方的士氣會造成嚴重的影響,而且多了這支部隊的騷擾,指揮外邊的作戰也增加了困難。但是也不能按照郝萌的意思不顧一切發射床弩,床弩一發射,上千支強力的弩箭攢射下,只怕淄州兵死傷會比靈州軍多得多。
當下對郝萌道:「孩兒願為義父擒下此人。」
郝萌看了莫湘一眼,卻沒有作聲,一邊郝威也摩拳擦掌道:「孩兒願去!」
郝萌大喜道:「好,你帶領本部人馬去吧。」
莫湘討了一個沒趣,沒有多說什麼,靜靜地退到一邊。
郝威大喜,提起大刀,點起五百親兵,俱是騎兵,迎頭截住阮香衝過來的路線。
阮香見有人攔路,二話不說,長槍帶著尖銳的嘯聲,直取站在前面的郝威。郝威急忙舉刀一格,不料阮香的槍尖卻在中途變向,從疾刺他的咽喉變成挑他的小腹,郝威嚇得「啊呀」一聲大叫,卻聽得「鏘」地一聲金鐵交鳴之聲,阮香的槍堪堪擦著他的腰畔金甲刺過,饒是如此,他腰間還是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原來剛才千鈞一髮的當兒,卻是莫湘奮力射出一箭,震歪了阮香的槍尖。雙方馬速甚快,一個照面過去,都已衝到了對方的背後,阮香覷準了郝威的方位,回手又是一槍,郝威料想躲不過,暗歎「我命休矣」,這時郝威手下一個衛士奮力一撲,長槍直沒入體,郝威又逃過一劫。待到阮香拔出長槍,與郝威已經相距甚遠,阮香暗道可惜,刺落了兩名夾擊的騎兵,奮力向前殺去。
不一刻功夫,阮香已經殺穿了郝威的這支騎兵隊伍,郝威檢點手下,一個照面就折了一百多人,對方卻只有十幾人落馬,阮香現在手下只剩下了五十多騎,但是再要郝威掉頭和阮香對沖一把,他實在沒有這個膽量了。郝威縮在後邊,卻指揮著手下士兵衝上前去。
阮香嘴角露出一個冷笑,「鼠輩」,輕蔑地說了一句,她兜轉馬頭,又向著郝威的部隊衝過來。就在這時候,西邊的寨門轟然倒塌,無數靈州士兵踩過了淄州兵的屍體衝了進來。也隔斷了阮香和郝威之間的路。
呼延豹的大嗓門格外清晰,他中氣十足地喊道:「郡主,你可安好?」
阮香凝聚內力,聲音不大卻遠遠地傳了出去:「我很好!大夥兒一舉擒下郝萌老賊罷!」
靈州士兵一片沸騰,夜空下響徹「擒拿郝萌」的吼叫聲。
郝萌又驚又悔,驚的是西寨門被攻破,亂軍一衝,郝威不知所蹤,戰局對自己大大不利;悔的是剛才若是知道進來的是阮香,不顧一切也要先拿下她再說,現在白白錯過良機,怎叫他不萬分懊悔!
莫湘眼見大敵當前,郝萌居然還是猶豫不決,不禁著急,上前一步道:「義父!趕快調兵阻截靈州兵!遲恐不及!」
郝萌看著黑壓壓衝過來的靈州兵馬,嚇得慌了神,眼看各處都是激戰正酣,卻再從哪裡調兵?
莫湘見郝萌沒了主張,提醒道:「義父衛隊皆是淄州精銳,盡可抵擋一陣,水師現在就駐紮在離此二十里的風陵渡,可調他們前來。」
郝萌一聽,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忙道:「好好,趕緊點烽火。」
莫湘輕歎一聲,郝萌確實是昏了頭了,雖然原來約定的是烽火為號,相互救應,但是這種大雪天就是有烽火誰能看得到?
但是她沒有指出郝萌的這個荒謬的命令,叫過一個自己親信的將領,將一支令箭交給他道:「給你百人,殺出重圍,趕緊想辦法調水師來援!」一轉念,又道:「不用你了,把我的馬牽過來,我親自去。」
她轉頭對一臉驚恐的郝萌道:「義父務必堅守住,我最多一個小時就回來。」
說罷莫湘提槍上馬,帶了一支百人的小隊伍繞過正在廝殺的士兵們,向風陵渡急馳而去。
郝萌卻已經顧不得莫湘的離去了,他急忙傳下一道道指令,命令淄州兵收縮防線,都聚在他的周圍,形成一道環形防線,又私下叫親信準備好船隻,準備一旦救兵不能及時趕到就乘船逃亡。
郝萌所在的中軍是以大車首尾接連防護,後邊擺了十幾台床弩,還有無數弓弩手埋伏其後,可以說是寨中之寨,士兵也是精挑細選的,都是郝萌的親信衛隊。也正是因為郝萌把精兵強將都留在了自己身邊,靈州兵才比較容易就突破了大寨的外圍防線。
阮香剛才一番衝突也已經看出郝萌中軍守備更強似外邊,她指揮部隊圍住郝萌的中軍,卻先將外圍已經被分割包圍的淄州部隊肅清。眼看外圍的淄州兵被靈州軍趕殺,郝萌卻約束部下不准出去救援,以免被靈州軍趁機突破。
不一會兒功夫,外圍淄州軍已經或死或降,零星的抵抗也全都停止了。阮香這才指揮大軍將郝萌的中軍圍得密不透風。
呼延豹打馬上前,高聲道:「郝萌,如今你死到臨頭,還想繼續頑抗麼?」
郝萌硬挺著脖子道:「阮香小賊,我和你井水不犯河水,你為何侵我淄州?」
阮香上前一步道:「郝萌,淄州乃是我大周國土,豈容你一家霸佔?你貪婪無度,霸佔淄州猶不知足,又覬覦靈州,妄動刀兵,挑起兩州戰火的人是你!現在我奉大周皇帝之詔討賊,若是你肯投降,我還可以留你一條性命,若是不然,就別怪我不客氣,定要殺得你片甲不留!」
郝萌嘴唇直哆嗦,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嘶啞著嗓子命令手下放箭,立刻,勁急的箭矢如飛蝗般射向靈州軍。不過阮香早有準備,士兵們推著加裝了鐵板的沖車前進,後邊又推來幾十倆蒙著牛皮的高大沖車,車上卻都澆上了火油,在鐵板車的掩護下,沖車推到了靠近淄州軍大車的地方,多數沖車被淄州軍的遠程武器打折了,但是還是有一小半的沖車順利衝到了淄州軍的大車上,頓時沖天的火焰燃起,淄州軍賴以組成防護圈的大車多處同時著火,烈火中傳出了淄州兵瀕死的慘號。那是原本埋伏在大車後邊的弓弩手瀕死的慘叫聲。
雪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沖天的大火還在燃燒,阮香拔出了長劍,高舉過頂,向郝萌的方向一揮。不用過多的話語,靈州士兵們吶喊著衝入淄州軍最後的防禦圈。激烈的肉搏戰開始了。
這時候雙方的士兵都變成了瘋狂的野獸,他們的眼中,只有殺戮和被殺戮,一個個士兵慘叫著倒下,立刻就被其他人踩在腳下,在這殺戮的時刻,人的生命如螻蟻般卑賤,這裡沒有絕對的勝者,殺人者下一秒鐘立刻也成為了別人刀下的犧牲品。
最終靈州兵的驍勇戰勝了淄州兵的頑強,淄州士兵的陣線出現了多處缺口,逐漸被壓縮向富水河邊,已經有後排的士兵被擠下富水河去,往日倚為屏障的富水河,如今成了奪命的陷阱,冰冷的河水讓那些落水的士兵甚至來不及叫一聲就沉入水底。淄州的軍官們努力組織士兵們發起反衝擊,但是仍然阻擋不住靈州軍堅定的前進步伐。
郝萌發出一個個含糊不清的命令,事實上,現在已經沒人聽他說什麼了,士兵和軍官們幾乎都是憑著本能在作戰。
班高渾身浴血,他早就換上了鐵胎弓,他都不用瞄準,隨便一箭射出,就能射中淄州的兵將。阮香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來到了他的身邊。
阮香對著班高的耳朵大喊道:「射倒敵軍中軍大旗!」兩軍交戰的喊殺聲是那麼震耳欲聾,以至於阮香連比劃帶喊直到第三遍,班高才明白了她的意思。郝萌的中軍大旗就在二百步以外,那裡也是淄州兵將守衛最嚴密的地方。
班高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回手抽出三支長箭,扣在弦上。
「咻咻咻!」長箭沿著一條類似筆直的路線射中了旗桿,但是只擦出了一溜火星,旗子搖晃了一下又重新擺正。班高的眼睛微瞇了起來,淄州軍的旗桿竟是用鐵製成的,守衛旗桿的也是一個了不起的力士,班高這蘊含內力的三箭居然只讓他搖晃了幾下就重新站住,一定也是個高手。
班高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又抽出一支長箭,這一次長箭卻是無聲無息地射出,就像一個幽靈,悄無聲息粘上了旗桿,「崩」地一聲輕響,立刻湮沒在喊殺的聲浪裡。卻見郝萌中軍的旗幟晃晃悠悠飄落下來,護旗的力士手裡只剩下一個光禿禿的旗桿,這力士力氣是有,無奈腦子不靈光,只是呆呆地看著旗幟飄落,還沒想明白是怎麼回事,原來班高這一箭確是射斷了系旗的繩索。
阮香見班高射落了郝萌的中軍大旗,不禁大喜,命令手下淄州籍的士兵用淄州方言齊聲叫道:「郝萌逃了!淄州敗了!」
這一下果然見效,淄州士兵們回頭不見了中軍大旗,士氣沮喪,再也沒有和靈州軍戰鬥下去的勇氣,紛紛掉頭往後跑。
靈州軍士氣如虹,緊跟著淄州軍屁股後邊殺過去,淄州軍自相踐踏,落於富水河中而死者無數。
這時候一個斥候飛奔到阮香身邊,就在馬上稟報道:「莫湘率領淄州水師兩萬人,正全速趕來,距此已經不到三里!」
阮香看著眼前已經潰不成軍的淄州軍,不少地方抵抗還相當激烈,擒下郝萌就在今晚了,萬萬不能讓莫湘壞了大事。她立刻傳下命令,讓寧宇潛伏在富水河北岸的水師全軍出擊,務必纏住莫湘,命令紀冰清立刻將虎衛軍撤出戰鬥,帶領一半人攜帶火箭,還有所有的投石機,沿岸潛行,配合寧宇作戰,另一半由阮香親自帶領,和最後投入戰鬥的齊信支隊一起轉向東面的淺灘,準備防範淄州水師的登陸部隊。只要再給自己半小時的時間,郝萌就得全軍覆沒。
莫湘急著援救郝萌,命令水師一半的官兵從靈州軍的側翼登陸作戰,希望能夠牽制住靈州軍,另一半官兵則駕船繞到郝萌被困的那片淺灘準備接應郝萌上船。
寧宇很不願意正面對上莫湘,但是有阮香的命令他只得硬著頭皮上。他趕到戰場的時候卻有些驚喜。因為莫湘顯然沒有想到一直龜縮避戰的靈州水師居然會出現在富水河上。一向在水上稱王稱霸的淄州水師顯然也沒對水面做足夠的警戒,最要命的是,莫湘親自指揮登陸部隊,沒有留在船上,指揮船隊的是郝萌安插在水師中的親信,名叫花雲。
花雲雖然是受郝萌命令監視莫湘,本人卻沒什麼特別的長才,但他還算是個盡忠職守之人,和莫湘相處也還融洽。莫湘料船隊那邊不會出什麼大問題,相對的,這邊登陸作戰就十分關鍵,能否吸引阮香的主力過來將直接決定郝萌的生死。
莫湘迎頭遇上的是齊信支隊,齊信的部隊撤下來之後,剛剛喘了口氣,莫湘的水師部隊已經到了。雙方士兵立刻衝殺在一起。齊信的部隊已經廝殺良久,體力已經不支,莫湘率領的水師卻是生力軍,數量上也是莫湘的水師佔了上風。但是莫湘心裡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因為每前進一步都那麼艱難,靈州士兵前仆後繼地阻擋著登陸部隊的前進步伐,恐怕等殺到郝萌那裡的時候,登陸部隊得傷亡殆盡了。但是她也沒有其他辦法,但願郝萌能及時脫險,她即使犧牲也值得了。
這邊花雲率領的船隊頂著密集的矢石靠近了岸邊,放下了小船,淄州兵看到自己的船隊到來,真是絕處逢生,不顧一切地想攀上小船,一艘船上往往超過了負荷,但是還有士兵往上攀附,不少小船因而傾覆。
郝萌命令砍掉攀船士兵的手指,船上的士兵手起刀落,無數的淄州兵手指掉落水中,淄州兵哭爹叫娘,慘不忍睹。
這時候紀冰清見大量淄州船隊的船已經離岸邊很近了,命令士兵們發動投石機,先是幾塊試射的石頭,然後就是一塊塊經過調較的巨石落在了淄州船隊的中間,同時上千支火箭也同時點燃,離弦而出,靠近岸邊的十幾艘大船立刻起火燃燒。
花雲大驚,一邊命令救火,一邊急忙命令船隊起錨,遠離靈州軍弓箭的射程,但是靈州軍很快就發射了第二輪第三輪箭雨,那些調頭不及的船隻立刻陷入大火,還有幾艘倒霉的船被投石機發射的巨石砸斷了桅桿,只能靠著水手奮力划槳緩緩移動,最後仍然逃不脫葬身水底的厄運。
看著船隊離開,還在岸上的士兵發出了絕望的叫喊聲,面對著背後湧到的靈州軍只好跪地投降。這時候郝萌的副將還有不少寄希望於莫湘的援軍,不肯投降,眼看船隊離岸而去,反而激發了死志,還在進行著殊死抵抗。
寧宇準備了幾十艘裝滿蒲葦硫磺等引火物的小船,從上游順流而下,看看已經接近了淄州船隊這才吩咐點火,小船立刻變成了火船,順流衝向淄州船隊。
淄州船隊措不及防,船隊前面的幾艘大船立刻著火,眼看後邊的火船還不斷衝來,這幾艘大船的水手們放棄了棄船逃生的機會,他們奮力搖漿,將船身橫過來,以自己的船身擋住火船,為主力後撤,躲開火船爭取時間。花雲眼睛都紅了,因為他分明看到那些著火的船隻裡一個人都沒有逃,全都隨著船沉到了水底。
但是作為指揮官他還沒有喪失理智,他利用戰友爭取的這段時間,將船隊和著火的船隻拉開了距離,同時用船上的投石機將那些小船擊沉。不過淄州船隊的噩夢並沒有結束。
寧宇很清楚,靈州的戰船都是中小型戰船,而且士兵們的操舟能力也比不上淄州水師,和淄州的大型戰船遠距離拚殺純粹是找死,因此他命令船隊利用夜色盡量靠近淄州船隊,不顧一切衝進淄州船隊,和敵人絞做一團,發揮靈州兵貼身近戰的長處,只要衝到了近前就用鐵鉤搭住敵人的大船,衝到敵人船上和敵人展開肉搏戰。上游的火船隻是計劃的一部分,利用淄州船隊的精力都被火船吸引的時候,他帶著靈州水師從背後悄悄接近了淄州水師。
花雲剛才全部心神都放在火船上,哪想到靈州水師居然如鬼魅般出現在他背後?
寧宇的這一戰法果然見效,淄州水師措不及防,船又笨重,轉動不便,頓時被靈州船衝進各船的間隙。靈州的水兵們顯然對衝到敵人甲板上砍殺更加情有獨衷,不一會兒,淄州船隊和靈州船隊接觸的大船上到處都是揮舞白刃格鬥的身影。水戰再次變成了陸戰。而這方面顯然靈州士兵更加擅長。
花雲的旗艦在船隊的中央,因此還沒有大損,見勢不妙,他忙發出信號,命令船隊順水流撤往下游。現在水上的情況是,自北向南是寧宇放下的火船,而從南向北是靈州船隊咬住淄州船隊的屁股在狠打,西岸邊還有紀冰清的虎衛軍在趁火打劫,所以花雲現在指揮著船隊全速向東岸逃去,希望能擺脫這種被動局面,有效利用船上的遠程武器打擊敵人,但是靈州軍像一隻咬住了獵物的豺狗一般,死死咬住淄州船隊不放。不少淄州船上水手在白刃戰中傷亡殆盡,船只能在原地打轉兒,卻再也不能回到淄州軍的戰鬥序列了。
花雲看得心痛無比,一邊在心裡詛咒靈州水師的指揮官。
這時候在東岸一個中隊的靈州士兵正在把一大碗燒酒灌下肚裡,然後就是用燒酒擦拭全身,寒氣襲人,他們卻都光著膀子,只穿一條短褲。
「郡主萬歲!」中隊長舉起酒碗,沙啞著嗓子喊道。
「郡主萬歲!」士兵們低沉地應和,一起仰脖,飲乾了燒酒。
「噹啷!」一百個酒碗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然後他們就躍入冰冷的河水中,他們的名字是水鬼,他們的目的就是鑿沉淄州那些不可一世的戰船。
冰冷的河水如同刀割一般,一下水呼吸幾乎要停止,他們強忍住了,淄州的戰船在他們眼中越來越大……
花雲所在的旗艦搖動了一下,又劇烈地晃動了一下,可是周圍並沒有靈州的戰船。花雲拉過一個軍官道:「快去看看怎麼回事!」
這個軍官還沒有跑出去,甲板下邊划槳的水手逃了上來,驚惶失措地喊道:「船底漏了!進水了!敵人有水鬼!」
花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種天氣裡,這種溫度下!靈州水師的指揮官一定是個瘋子!他認為這樣低的溫度敵人根本就不可能派水鬼鑿船,因為這簡直和自殺無異,所以也沒做這方面準備。但是漸漸下沉的船身提醒他,敵人確實做到了。
周圍更多的船隻在傾覆,水兵們徒勞地向水中扔大石頭,射箭,卻於事無補。也有英勇的水兵跳進水裡,想阻止那些陰險的水鬼,但是冰冷的河水立刻要了他們的命,他們甚至連水泡都沒冒出一個,就沉入了水底。
水鬼們顯然早有計劃,沉船擋住了後邊船隊的前進方向,塞住了航道,現在淄州水師只有兩個選擇:要麼回頭和靈州軍拚命,要麼棄船逃生。花雲選擇了拚命。
淄州船隊再一次調轉了船頭,不過這一次因為周圍有了不少沉船阻礙,所以轉圜的餘地更小了,不少船隻掉頭的過程中撞到了一起。
淄州水師英勇的水兵們向著靈州船隊猛撲過去,試圖做最後的掙扎。靈州軍也同樣奮不顧身地撲上來,兩軍展開了最後的殊死搏鬥。
莫湘已經將齊信的部隊逐漸逼過了富水河的那個岬角,遙遙可以望見水面上火光沖天,莫湘不禁大吃一驚,一向蟄伏的靈州水師顯然出動了,看來阮香是下了決心全殲淄州軍了。現在登陸部隊和齊信支隊殺作一團,根本就談不上撤退,莫湘只好祈禱花雲能夠支撐得住,畢竟淄州水師是號稱大周最強的水師……
莫湘一馬當先殺入了敵陣,此時的她已經抱定了必死的意志,衝殺十分凶狠,齊信支隊終於出現了潰散的跡象,他們退卻的速度快了很多,原本密集的防線也開始鬆動,出現了缺口,莫湘趁機揮軍猛衝缺口,把靈州軍的防線撕開一個大口子。阮香這時候已經收攏了兩千人的虎衛軍騎兵,從齊信支隊潰散開的缺口處又發動了反衝鋒,兩股鋼鐵的洪流再次狠狠碰撞到了一起,激起了一片片血花。雙方都拼盡了最後的力量,如果莫湘能在岸邊大營被徹底攻陷之前殺到那裡的話,就有可能重組淄州軍已經被切割得支離破碎的防線,重振淄州軍的士氣,反過來將靈州軍衝散,從而將靈州軍迫退,最不濟也是打平收場。而靈州軍現在就要極力防止這種情況發生,阻擊的部隊不計犧牲也要將莫湘死死拖住,等待另一邊的部隊完成對郝萌大營殘餘部隊的殲滅戰。
莫湘又將一個靈州騎兵刺落馬下,她的鎧甲上已經沾滿了鮮血。血甲紅馬,她整個人就如同一尊不倒的戰神,不停地向前衝殺。西邊的喊殺聲似乎近在咫尺,這邊的敵人卻像永無休止一般不斷冒出來,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幾百人傷亡的代價。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整個世界彷彿就只剩下了紛飛的屍體和血塊。忽然一支長槍架住了她的長槍,不同於那些普通的士兵,這支槍的主人顯然是個高手。
莫湘抬起眼睛,對面也是一個女將,她擁有和自己一樣充滿殺氣的眼神,高挑的個子,冷森森的長槍,騎著一匹高壯的黑馬,可以感覺到從她的長槍上傳來的冰冷的壓迫感。「紀冰清!」一個名字閃過她的心頭。
「莫湘!」紀冰清心中一陣狂喜,看來自己今天算是揀到寶了,郝萌怎樣都無所謂,這個莫湘可是阮香指名要的。
「莫湘,受死吧!」紀冰清出手就是紀家絕學紀家槍。
「哼,沒想到臨死還能拉到一個墊背的。」莫湘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二女在馬上雙槍並舉,戰作一團。淄州水師鋒銳的矛頭被擋住了。
紀冰清留下一些虎衛軍士兵繼續用投石機、弓弩支援寧宇的水師,自己帶了一些人跑到齊信這裡,正好迎頭撞上了莫湘,兩人就是一番好殺。
莫湘本來擺出的是錐形突擊陣,但是隨著她這個鋒尖的主將受阻,後續部隊也陷入了苦戰,始終無法突破靈州軍的戰線。
莫湘已經顧不得後面的部隊了,她跟紀冰清交手十幾回合,紀冰清的槍上傳來的壓力越來越重,讓她有種難以招架的感覺,紀家槍法果然有其獨到之處,看來今日要拉紀冰清陪葬是沒有可能了。難道今天就要折在她的手裡?
紀冰清也是暗暗心驚,莫湘的槍法雖然沒有紀家槍那般繁複精妙,但是每一槍刺出都有一種一去不回頭的慘烈氣勢,正是適用於戰陣的最佳槍法,而且她的內功修為還略高過自己,若不是先前經過了一番劇戰,自己還真是不易抵擋,到現在為止,她只能靠家傳武藝的精妙招式堪堪和她打個平手而已。
兩人都是心有所忌,又各有所長,一時間倒是誰也奈何不了誰。
但是莫湘心中萬分著急,眼見周圍的靈州士兵越來越多,顯然自己的弟兄越來越少,哪有功夫和紀冰清磨蹭,虛晃一槍,撥馬便走。
紀冰清氣道:「哎,還沒打完呢!怎麼就走了?」
莫湘一心想看郝萌是否脫險,不理會紀冰清大呼小叫,仗著馬快,將紀冰清甩開。
但是這片刻的耽擱給了靈州軍寶貴的喘息機會。阮香的虎衛軍騎兵繞向側後,齊信則重新整理了部隊,再次壓了上來。這時候河邊呼延豹、班高在猛攻剩下的淄州軍殘部的同時,相繼派出部隊增援東邊的阻擊戰,正面有齊信的部隊頂著,增援部隊壓向登陸部隊的兩翼,慢慢地隨著河邊淄州軍大量被殲滅,靈州軍抽調了越來越多的部隊對莫湘的登陸部隊形成了包圍之勢,加上阮香親率的騎兵打擊,很快淄州軍的錐形陣就被擠壓成了一個粗細不一的長帶形,然後這根帶子就被切割成了幾段,被靈州部隊分頭殲滅。
莫湘幾乎已經絕望了,河邊傳來的廝殺聲漸漸稀落,顯然靈州軍已經佔據了絕對的優勢,她不顧一切地衝向河邊,後邊被衝散的部隊也來不及救援了,難道敗局就這樣注定?她不相信。
莫湘成功突破了靈州軍層層堵截,終於成功殺到富水河邊的時候,卻發現這裡已經沒有她所要救援的部隊了,水面上則是黑漆漆一片,只有幾艘還在燃燒的戰船彷彿表明了剛才的那一場慘烈廝殺,她大喊一聲:「義父——」她的聲音消散在空蕩蕩的夜空裡。
莫湘驀地轉過頭來,她的身後是幾百個滿身是血的水師士兵,他們手裡還緊握著滴血的兵刃,在她的身後組成了一個半圓形的防護圈。再往後是無數的靈州士兵,看起來比他們也好不了多少。
莫湘看著這些誓死跟隨自己的忠誠士兵,忍不住熱淚盈眶。這是多麼可愛的士兵啊!他們跟著自己出生入死,無怨無悔,在這最後的時刻還是不離不棄,自己憑什麼擁有他們這份忠誠?自己帶給他們的只有可恥的失敗還有死亡而已。
「我要找阮香說話。」莫湘的嗓音有些嘶啞。
不一會兒功夫,阮香來到了她的面前。
「你有什麼要求麼?」阮香問。
「你答應放過我這些弟兄,我就任憑你們處置。」莫湘嘶啞的嗓音帶著一絲決絕。
「好!他們都是值得尊敬的戰士,我答應你。」阮香道。
「小姐,咱們跟他們拼了!我們寧可死,也不用小姐為我們犧牲!」一個淄州軍官咆哮著揚起了已經砍出了缺口的長刀。
莫湘搖搖頭,按下了軍官的刀,「敗了就是敗了,是我無能,連累了大家。我平常沒有為你們做過什麼,還經常因為小事而責罰你們。現在我很高興,能為淄州的父親保留下他們的兒子,為妻子保留下她們的丈夫,為孩子保留下他們的父親,雖然多數弟兄都看不到了,不過我只能為大家做這麼多了。」
眾士兵還想再說什麼,莫湘忽然換了命令的口吻道:「現在我發佈最後一個命令——放下武器,投降。」
幾百個淄州兵默默地服從了命令,沉默地放下了武器。
先前說話的軍官大吼道:「我陳英不能看著小姐為我犧牲,也不能違背小姐的命令,只好自殺以謝小姐!」說罷竟然橫刀自刎。
兩行淚水從莫湘的眼睛裡流下來,她扶住了陳英的屍體,合上了他圓睜的雙眼。
天色微明,一夜的激戰業已結束,廝殺的聲音早已遠去,只留下了滿地的屍骸和無數盤旋的烏鴉。方圓數里的戰場一片紅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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