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香也看得出來山寨正在緊張地備戰,但是幾個頭領打打鬧鬧說說笑笑,居然沒有什麼緊張氣氛。
不一日,山寨加固工事大體完備:鹿砦、壕溝齊備,外牆加高加厚,箭矢也製作了不少,火油也儲備了一些。對一個只有四百人的小寨子來說,算得上防守嚴密了。
這一日,吳不憂讓眾嘍囉放假兩天,召集五位頭領開會。
阮香到的時候,其他四人早都到了。今天四人出奇地安靜,連水凝都強忍著不說話。中間的交椅空著,看來是有什麼貴客要來。正想坐在末座,吳不憂急忙過來阻住:
「小香……殿下!」
阮香腦子裡「轟」地一下:這麼快就被拆穿了。
吳不憂道:「因為今天官軍送來文書……」
水凝截口道:「大哥何必遮遮掩掩?我看阮姐姐也是明理之人,不妨直說吧,」看看二哥三哥似乎都沒什麼意見,道:「其實老大早就確定您就是靖南王的女兒清河郡主。我們原本還不太相信。今天有一枝官兵開到,送上書信要我們交人,事情緊急,這才知道大哥所料不差。找殿下來是想商議一下退敵之策。」
阮香有點驚愕,自己雖然沒有特別掩飾身份,但這麼快就被看穿,還那麼肯定,看來這個老大不是看起來那麼白癡啊。
阮香:「既然大家已經知道了,我也就直說了。我就是靖南王阮繼周的女兒,我的名字就叫做阮香,這點沒有騙你們。當然現在好像叫阮不香了……」說著眼角掃了吳不憂一眼,吳不憂尷尬地連聲道:「冒犯冒犯。」
阮香不禁回想起大兵壓境時與父親的一番對話。
當時十萬大軍兵壓靈州,父親一向倚為股肱的大將蘇中叛變,在靈州背後又捅了一刀,城中只剩下幾千殘兵,靈州城一日三驚。父親的背影顯得那麼蒼老。才四十歲的父親就像一個小老頭一般。阮香感到一陣心痛,一直以來父親都是意氣風發,從沒什麼事情能難倒他。靈州在父親的治理下政通人和,正是有一番作為的時候,卻被張靜齋和叛徒蘇中勾結,出其不意,一敗塗地。
阮繼周看著這個聰慧的女兒,當初提拔蘇中時她就曾極力反對:「父親,此人豺狼之性,野心勃勃,不要養虎遺患啊!」可惜自己因為喜歡蘇中的驍勇,又因為她年紀還小,竟然全沒有放在心上,甚至還曾想將她許配給蘇中。幸好沒有鑄成大錯。
阮繼周感歎:唉,父親錯了,錯的代價就是死亡,只是可惜了朝廷復興的大業。發覺了女兒眼中的依戀,阮繼周強忍住落淚的衝動。輕撫著女兒的長髮,心道:自己可以死,卻不能讓女兒陪葬。她多年輕啊,花一樣的年華,小小年紀機智聰敏,武藝也是同儕之中的佼佼者。大半年來靈州如同風中殘燭,而苦苦支撐著這殘破局面的,不是自己這個誇誇其談的父親,而是這個年僅十七歲的女兒。從開始就屢出奇計以寡勝眾,以不到兩萬人的孤軍與十幾萬大軍廝殺數月。終於還是敵不過人多啊。昨日傳來消息,蓬城陷落,守將耿盡忠自殺,自己的義子東方玉也下落不明。至此靈州七城只剩下自己困守的靈州本城了。看著女兒憔悴的面容,心裡又是一陣揪痛,小香從圍城以來就沒好好睡過了,日日都在城頭度過,自己沒有盡到父親的責任啊。
阮香不忍看父親愁容不展的模樣,安慰道:「爹爹不必憂愁,孩兒已經派人向懷州刺史劉向求救。援軍不日即可到來。」阮香這麼說著,心裡卻並不樂觀。劉向以文采風liu著稱當世,少年得志,手下也有不少人才,阮香的大姐阮寧就是嫁與劉向為妻。劉向與父親政見不和,雖是親戚,卻一向沒什麼來往。這次他會拋棄成見發兵救援麼?阮香心裡沒有底。
阮繼周微瞇著眼睛,良久方道:
「小香,你我都清楚劉向的援軍也挽救不了靈州。父親膝下無子,玉兒如今也下落不明,只有你,給爹爹爭氣。你聽著,下面父親跟你說的事情你要牢牢記在心裡——」他停頓一下,似乎在整理紛亂的思緒。
「按族譜,父親乃是當今皇帝陛下的叔叔。大將軍張靜齋擁兵自重,素有不臣之心,又勾結太常郭奉等朝中大臣把持朝政,肆行苛政,民怨沸騰。各鎮諸侯各自為政,不服朝廷管轄。天朝立國二百六十餘載,不意今日竟然面臨分崩離析。當今皇上是你堂兄,年紀卻與我相若。聰明決斷,在治世中本可成為一代明君。可如今奸邪當道,朝廷之朽壞非止一日,積重難返,整頓不易。五年前,皇上秘密召見具有忠義之心的五位大臣,其中就有我在內。」
阮繼周沉思片刻,好像在回憶那個晦暗的夜晚。就在那個夜晚以後,五位大臣先後離開了京城,分向全國各地重鎮。阮繼周也以靖南王之尊出鎮地處偏遠的靈州刺史。皇上勉勵的話語似乎猶在耳畔:「既然朝廷不能由上而下進行變革,就仰賴眾卿由外而內切除毒瘤吧。」皇上咬破手指,書血詔。面上滿是殷殷關切:「願眾卿早日掃除奸佞,朕在京城翹首以待。」
「小香,」阮繼周語氣轉急:「父親辜負了皇上的厚望。靈州城破在即,賊兵不得我項上人頭誓不甘休,不過小香你一定要逃出去。不管你採用什麼手段,一定要幫助爹爹完成心願,誅殺奸邪,中興我朝!」
阮香看著已經抱定必死之心的父親,知道再說什麼也沒有用了。雙膝跪地,重重地三叩首,道:
「我,大周王朝聖武皇帝十三世孫,清河郡主阮香,以我之生命以及在此世間珍視的一切立誓:在我有生之年,必傾盡全力誅奸除逆,護國安民,保我大周王朝萬世之基。如違此誓,甘受萬箭穿心而死,死後永不超生!」
「好!好孩子!父親果然沒有白疼你!」阮繼周急忙將女兒扶起。
阮繼周打開床頭一個暗格,顫巍巍地從裡邊取出一卷白絹,隱隱看得見裡邊的血字,強壓心中激動道:
「清河郡主阮香接旨!」
「朕嘗聞尊卑之殊,君臣為重。近張賊弄權,欺君罔上。結連黨伍,敗壞朝綱。敕賞封罰,不由朕主。朕夙夜憂思,恐國之將危。卿乃國之重臣,朕之至戚,當思聖武皇帝創業之艱難,糾合忠義之士,殄滅奸黨,復安社稷,祖宗幸甚!破指灑血,書詔付卿,再四慎之,勿負朕意!聖武歷二五九年秋十月詔」(因為作者古文水平實在抱歉,只好抄了三國中獻帝給董承的衣帶詔,稍作變化,希望羅老泉下有知,不會怪俺侵權)
阮繼周道:「孩子,如今大周的氣運、阮家的未來,全都繫於你一身,你要為大局著想,保全性命。」
阮香跪接聖旨,默然不語。她深知父親這番話的含義。從密詔頒發的時間不難推測出那五位大臣是誰。而這五個人中除了父親已經有三位被張靜齋或明攻或暗害,不在人世了,另一位東河太守馮綱年前就病臥在床,多半熬不過今年,其子女皆不肖,指望不上,只剩父親這一枝,現在也覆滅在即,所有的重任都落到了自己肩膀上了。
看阮香沉默不語,阮繼周也心有不忍,要不是已經走投無路,自己如何忍心讓女兒挑起這樣重的擔子。道:「小香,如果你不願意……」
阮香驀然一驚,望著父親那蒼老疲憊的神情,忙道:「爹爹放心,女兒必不負所托。」
然後父親就讓她去屏山,據父親言道,曾經安插了兩個校尉在那裡做頭目,她到了那裡只要表明身份,那兩人便會協助她取得山寨,也算暫時有一個棲身之處。
阮香離城第二天就聽到了靈州失守、父親自盡的消息。雖然早有準備,但還是抑止不住悲痛大哭一場,隨後又生病。本來似她這般習武之人普通疾病已經不構成威脅,但在極度傷心的情況下,居然生起了病,這病來勢又凶,竟然挨挨延延拖了半個月。好容易病好了,卻又要躲避張靜齋和蘇中的士兵緝拿。躲躲逃逃,再加上大病初癒,靈州到屏山三天的路程居然走了十天,終於逃到黑風寨。不料官兵不知從哪裡得了消息,還是追來了。
阮香將自己一個月來的經歷約略說了一下,把密詔也展示給四人看。然後道:
「二頭領三頭領想必是奉我父親之命的校尉了,那麼吳不憂老大怎麼會看出我的身份呢?應該不是兩位校尉告訴的吧?還是看出了我的家傳武學呢?」
這時四位頭領臉上又有一點兒尷尬的神色。最後還是水凝道:
「阮姐姐,其實不是你想得那樣啦。那兩位校尉一個叫張超一個叫張雄是吧?他們早就向老大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和使命,他們確是原來的步兵隊長和弓箭隊長,後來因為『十分佩服』二哥和三哥,於是就讓賢了。」
阮香結合自己的切身體會,還是很能理解那兩位校尉的讓賢行為的——做頭領要改個怪名字不說,工作量更是普通嘍囉的三倍以上,這頭領可真不是人幹的。
水凝續道:「至於怎麼識穿你的身份麼,說出來怕你笑話……」
吳不憂急道:「別說!」
水凝賞他一記白眼,道:「偏要說!」
阮香也道:「說吧,小香也想聽聽呢。」
水凝噗嗤一笑道:「那我說嘍。因為那天大哥見你換回女裝,驚為天人,說……說你是他平生見過最最最漂亮的女子了,所以必是號稱靈州第一美女的清河郡主無疑!」
阮香差一點又暈過去:「就……就這樣!?」
二、三、四頭領一齊點頭,肯定水凝的話是真的。吳不憂搔了搔頭,不好意思地笑著。
阮香勉強接受現實,整理思路,又問道:「那麼,為什麼我給那兩個校尉傳訊,他們卻至今沒給我回應呢?」
四位頭領面面相覷,顯然不知道此事。
末了,吳不憂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知……不知殿下是怎麼傳訊的呢?」
反正也不打算再隱瞞,阮香痛快地回答道:「我們約定了若靈州來人,就將一隻紙鶴放在山寨西北角,兩位校尉看到後自會找我聯絡。不過我連續放了四隻紙鶴在那裡,後來都不見了,卻沒人跟我聯絡,著實奇怪。」
吳不憂大驚道:「紙鶴?」
阮香道:「是啊,就是紙鶴,吳老大有什麼線索嗎?」
吳不憂忙道:「沒有!在下有點兒內急想方便一下……」邊說邊往外邊溜去。
阮香正奇怪,猛聽得水凝大喊道:
「站住老大!我想起來了!那天我見你拿著一隻紙鶴來著!說,你從哪裡弄來的?」
「撿的。」吳不憂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那你拿它幹嗎了?」水凝得理不饒人。
吳不憂聲音更小了,咕噥了一句。水凝道:「大聲一點,我聽不見!」
吳不憂臉也紅了,眼睛盯著地面,小聲說道:
「我……我看那紙浪費了怪可惜的,就拿它做了手紙……」
「哇——哈哈哈!」誰也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回答,一愣之後都大笑。
只聽「咕咚」一聲,緊跟著是水凝的大喊聲:「啊呀!阮姐姐你怎麼暈倒了?快醒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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