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工人們全出去購買實驗材料了。史班正站在變壓器前面發呆,門口突然開過來一輛四輪馬車。
那敞篷的四輪馬車挺大,兩匹馬拉著。車後裝著大大小小的幾個陶罐,沉甸甸地壓在馬車上,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一個穿著青色錦衣的漂亮女孩背身坐在車子最後面,把兩隻腳吊在車外,一路搖了過來。到了變電站門口,馬車停下,女孩有些雀躍地從馬車後面跳了下來。
看清楚來人,史班笑著迎了出去。
馬車上的女孩是薛平,他叔叔為了和史班做生意,討好性地把沒了爹的薛平「交付」給了史班。當然,史班不是欺男霸女的惡霸,他把薛平安排在桑廠做技術員。比起原先在身為小商人的叔叔處打雜,這技術員的工作要安逸多了。
史班這邊的技術員、科研員都是論資歷的,工錢按年份漲。一開始不高,但很快就比外面的水平高很多。到了今年,史班找了些理由把薛平的薪水漲到了四兩一個月。
史班雖然喜歡搞技術,但有時候也是會以權謀私的。
女孩有了些零花錢,總是喜歡把花在打扮上。在南海國待了兩年多,這個成都女孩愈發顯得亭亭玉立。此時她身上穿著一套貼身的短袖青色蜀錦短袍。頭上挽了個漂亮的「緊步搖」髮髻,lou出了雪白的耳朵。那ha在鬢角上面的雪白銀質花釵,讓女孩除了那一身天然的清秀,又多了幾分少女的嬌媚。
南海國素產健兒,卻少有美女。薛平藏在都是婦女的桑蠶廠裡倒還罷了,這往昌化城下的變電站門口一站,立即讓那些漢子們的眼睛看直了。
變電站門口的廠衛倒是都認識薛平,見她來了,趕緊把鐵柵門打開了。薛平正好奇地打量著廠房,卻看見鐵門後面太平王走了過來。
薛平要蹲下行萬福禮,被史班一把抓住了小手。
「從哪裡過來的?坐這馬車累了吧?進去喝點水!」
不等薛平反應,史班已經拉著她往廠裡走。一邊走,科學家一邊朝廠房裡面的婦女喊著,
「劉阿姨,快把會議室打掃一下,上些茶點瓜果來!」
雖說明末江南社會風氣開放,男女之間的約束較少。但無論如何,男女之間終究是授受不親,豈能輕易抓著女子手臂?瓊州府這邊畢竟是帝國邊陲,開放程度更比不得富裕的江南。見太平王大咧咧地抓著女孩的手,圍觀的人都是眼睛大瞪。
好久,眾人才恍然大悟,只道難怪會看到這麼漂亮的女人,原來是太平王的女人。
「原來是王妃。」
「沒聽說太平王娶王妃啊!」
「也有可能是『才人」南王那邊就好多『才人』。」
聽到身後百姓的議論,薛平臉上一紅,不自覺緊張起來。被史班一路拉著。她好不情願地進了廠裡。
「這些日子忙著修水庫,建電廠,都沒有去桑園那邊看你。」
史班是個直性子,哪怕在和女人打交道時候也一樣。把薛平帶到會議室,他拉出一張凳子,讓女孩坐了下來。打量了薛平一番,史班點頭讚道,
「越來越漂亮了。」
女孩臉上更紅,不好意思地把頭低了下來。她已經害羞得抬不起頭了,來這裡之前她怕和太平王說話時候冷場,想了很多閒聊的話、但現在,她一句都說不出來了。
史班在會議桌邊上站了一會,見那打掃衛生的大嫂還沒把茶點拿過來,便自己走了出去,往廚房裡走過去了。史班是個不不拘小節的人,做起事來只看結果,素來不管旁人誤解不誤解自己的過程。他這一走出去,倒把客人薛平一個人扔在了會議室裡。
薛平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史班怎麼走了,看了看會議室的外面。
會議室對面就是車間,一個巨大的電動機擺在車間中間。比起南海國其他的機器。那電動機要大得多。史班不知道在後面忙什麼,好久都沒有出來,薛平坐在椅子上看了一會,不知道史班會不會回來。對車間裡德機器越發好奇,她正想到門口仔細看看,卻看到史班提著一壺茶,幾個茶杯,一大盤甜品和瓜果,從車間後面的廚房那邊走了進來。
手上東西太多了保持平衡比較艱難,史班走得很彆扭,那樣子不太像是南海國的太平王。
薛平見狀臉上一白,像個彈簧一樣從椅子上蹦了起來,從會議室裡跑了出去。
「我,我來!」
從史班手上搶過那盤甜品瓜果,薛平抱著盤子,臉上紅撲撲地跟在史班身後。史班笑了笑,拎著茶壺重新走進了會議室。站在會議桌旁邊,他倒了些茶水到杯子裡潤了潤,又走出去把潤茶杯的茶水倒到了水溝裡。小小一壺茶,史工弄起來著實辛苦。忙了一大圈他才走了回來,倒了一杯綠茶送到了薛平面前,笑道,
「冰綠茶,甜的,你嘗嘗?」
薛平愣了愣,不知道史班什麼意思。這是十七世紀的瓊州府,熱帶,九月,薛平不明白這裡有什麼東西可以稱為冰。也許是糖廠練出來的白蔗糖糖晶很白。被殿下喚作冰吧。薛平點了點頭,伸出兩隻小手去端前面的青花瓷茶杯。
但碰到那冰涼的茶杯,薛平臉上一怔,才明白這確實是「冰」綠茶。
女孩眼睛彎彎的,似乎是在笑,好奇地看著史班。
見薛平的好奇樣子,史班笑著說道,「呵呵,去年冬天我讓南王從遼東運了兩船大冰來,小南關裡面不好運冰,我就在這廠房地下挖了個大冰窖保存。有些東西需要低溫保存,有個冰窖總歸方便。剛才想到要泡茶,就揀了幾塊上來鎮茶。」
「也不是什麼厲害東西,不過有時候太熱了,倒是可以揀幾塊上來去暑。天氣熱,喝點涼茶好。」
薛平這才明白了怎麼回事,點了點頭,
雙手捧茶喝了一口,女孩似乎因為史班的慇勤招待而覺得很幸福,頭一低又不說話了。
史班平時話不多,這一時對著薛平,也不知道說什麼。不過他畢竟是太平王,沒話說就乾脆不說。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史班只覺得一股冰涼沁入咽喉,分外涼爽。一口把茶吞了下去,他把茶杯放在桌上,靜坐著看著薛平。
一個不喜歡說話,一個害羞不敢說話,兩人竟是「相對無言」。
好久,薛平才抬起頭來,好奇地看了看史班。見太平王臉上心平氣和,她抿嘴想了想,指著門外那巨大的機器問道,「殿下。那個是什麼?」
史班看了看外面的電動機,打開了話閘子。
「那是電動機,在水壩那邊用水力發電,把電傳到這邊後,就可以用電動機驅動機器了。」怕薛平聽不懂,史班又換了種方法解釋了下,「就是代替驢馬的機器,以後有了這個,工廠裡就不需要養那麼多驢馬了。」
看了看一臉好奇的薛平,史班想了想,走出了會議室。
「來,我把電動機打開給你看。」
走到機房裡,史班把變壓器的電閘重新打開了。在薛平興奮的臉龐前,那巨大的齒輪慢慢動了起來,越來越快,電動機開始快速轉圈。等史班走出機房,立即迎上了薛平那滿是崇拜的目光。
笑了笑,史班在旁邊的汗巾上擦了擦手上的油。
「有了這個東西,昌化城裡工廠的產量可以上去,成本可以下去。」
看著轉動的電動機,史班不自覺漸漸又進了工作狀態,侃侃說道,
「工廠裡現在都配齊了紡織機械,一個織工半個紡工算一個工作單位,一個月可以產布兩百匹。兩錢一匹的價格賣出去的話,折銀是四十兩。棉花六十厘一斤,這兩百匹布大概需要三十兩左右的棉花成本。算下來,這每一個工作單位身上,紡織業每月結餘大概十兩。」
明末度量衡和後世不同,布匹的單位「匹」就有所不同。
明末的一「匹」布,幅寬多在一尺左右,而長度則十六尺至三十尺不等。所謂「布有三等:一以三丈為匹『長頭」一以二丈為匹曰『短頭」以二丈四尺為匹曰『放長』」。商品交易中,布匹大多以二十尺為標準。南海國這邊,一般說一匹就是二丈長,一尺寬的一卷布。
明代的一匹只有二十尺。和後世的一匹幾十米幾百尺是兩個概念。
史班生產的織機使用畜力水力等外部動力打梭,所以不存在「人力比較小」這個限制織機寬度的因素。南海國的織機寬度,普遍有一米多,也就是三尺多寬。若裁成明國百姓習慣的寬度,一匹就變成了三匹。一台織機一天十個小時能出布五十尺「寬布」,裁成一尺寬的「窄布」,就變成了六、七匹布。
大規模生產的南海國的紡織工業把海布的價格壓得很低,盈利水平並不高。
「除去半個紡工一個織工的三兩工錢,還剩七兩銀子。再刨去驢馬動力開銷二兩,南海國稅金和管理人員開支一兩,運輸費用一兩,紡織工廠的利潤並不多啊,只有三兩左右。這一個工作單位需要的機器,機械廠的出廠價是七百兩。這麼算下來,紡織業的理論年化收益率是百分之四。」
「一遇上戰爭,市場波動,紡織工業甚至要全行業虧本。其他工業,也是差不多。」
「所以,我要幫工業想辦法。」
「這個電動機就是辦法之一。都用這個換下驢馬後,紡織機的轉速可以更穩定,這效率就上去了,產量還能提高一、兩成。另一方面,電動機把驢馬錢省了,這就是二兩。我估摸著,這電動機一投入工業運營後,紡織工業的理論利潤率可以從百分之四提高到百分之七。」
「有百分之七這個數字,再加上銀莊、銀行的支持,紡織工業的資金流就能抵抗各種突發事件了。」
史班說得認真,臉上有些凝重,漸漸忘記了站在自己身邊的是薛平。
站在電動機前面的薛平,已經聽得有些雲裡霧裡了。所謂女子無才便是德,薛平的爹爹生前雖然教她識了字,但也只是識字而已。史班說的那些數字,她想了好久才想明白。
想努力跟上史班的節奏,薛平吸了口氣,提出了一個問題。
「有這麼厲害的機器,南王為什麼還要打日本?」
史班看這電動機,想著什麼。
好久,他才答道,「若能打下日本這個市場,也是大有好處的。」
「機器再厲害,禁不住那些封建勢力閉關鎖國啊。」
看了看北面,史班越發凝重起來,緩聲說道,「明國松江府,號稱織工百萬,布銷天下,是明國布匹的生產基地。但實際上,我和南王研究過,松江府一年只產土布兩千多萬匹。」
「我和南王一起估算過,整個明國,算上小農經濟自產自用的,商品流通的,所有的土布生產消費量,一年不超過兩億匹。」
搖了搖頭,史班皺眉說道,
「南海國這四年發展了一下紡織工業,如今有一萬多紡織工人,一年的海布產量就是兩千萬匹,差不多和整個松江府產布量一樣多。」
「兩千萬匹的海布走私貿易,明國沿海一帶已經快承受不了了。但南海國的工業,只是剛剛開始。每一天,機械廠那邊都有批量的紡織機出廠。」
「要繼續發展紡織業,松江府、廣州府、溫州府的織工,就全部要破產啊。就說松江府這一百萬織工,紡織業收入占家庭收入的七成以上,海布會讓他們揭不開鍋。他們揭不開鍋,南方沿海就可能會亂起來,這樣下去,整個明國不光是西北亂,東南也要亂。」
「紡織業比較嚴重。但實際上,不止是紡織業。鐵器,傢俱,各種製造業都是一樣啊。」
轉頭看了看薛平,史班沉吟說道,「如果能拿下日本市場,情況會好很多。有日本島一千萬人緩衝一下,明國沿海一帶手工業的壓力會好很多。」
薛平睜著眼睛看著史班,詫異地說不出話來。她平日裡只是到南海國在太平王的帶領下發展工業奔小康,但今天才知道,工業是這麼可怕的一個東西。南海國的工廠,已經成為這麼可怕的一個巨大力量。
看著史班,薛平用力點了點頭。
史班突然想起來,眼前的薛平只是一個小女孩,自己居然和他說這些,笑了笑。
試圖把氣氛拉得輕鬆一些,史班隨口問道,「你車上那些罐罐,裝的是什麼?」。」薛平總算找到一個自己能ha上話的話題,舒了口氣說道,「殿下,那是從安南買來的紫膠,張局長說要在桑蠶廠裡辦一個染坊,用紫膠給絲綢染色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聽到紫膠和絲綢幾個字,史班突然楞住了。剛才想緩和嚴肅氣氛的想法,立即又被拋到九霄雲外,史班又開始琢磨紫膠和絲綢這兩樣東西,配合起來似乎是極好的絕緣體。
史班正在努力回憶穿越前一些零星瞭解過的知識
片段,趙谷卻突然從遠處騎馬衝進了廠區,
「師父!師父!」
史班愣了愣,回頭一看,去買實驗材料的趙谷突然回來了。
年輕人臉上紅撲撲一片,一頭的細汗來不及擦,他眼睛裡興奮地似乎要冒出光來。快步跑進了車間,趙谷大聲吼道,
「師父!碼頭那邊來人了!南王打下江戶了!」
「整個日本都和南王簽協議了!承認日本是南海國的殖民地!以後日本所有的關稅,都由南王掌握。我們南海國所有的工業品,可以在日本暢通無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