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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杜府二少 第07章 初見杜如晦 文 / 柳一條

    第07章初見杜如晦()

    第一次見到杜如晦,杜荷便有一種很心痛的感覺,好像一顆完整的心臟乍然間被什麼東西給咬掉了一塊似的,刻骨銘心,痛入骨髓,鼻涕眼淚什麼的,唰的一下全都湧了出來。

    黑,瘦,枯萎,乾癟的臉頰,崩裂的嘴唇,深陷的眼窩,無神的雙眸,任何人都能看出這個人已是油盡燈枯,命不久矣。

    不過這些都不是杜荷心痛的緣由,縱然眼前這個垂死之人是自己這具身體的親生父親,但是杜荷現在對他卻已是全無記憶,面對一個即將死去的陌生人,杜荷心中雖然會有一些傷感,會有一些對生命脆弱與短暫的感歎,但絕不會如現在這般痛哭流涕。

    造成杜荷現在這般失控並心痛不已的唯一緣由就是,眼前這個躺在床上暮氣沉沉的中年漢子,跟前世的老爹長得好像。

    同樣的濃眉大眼,同樣的高鼻闊口,臉型,神色,還有重病時的憔悴面容與看向自己時深深的不捨與無奈,已經不僅僅是極為形似那麼簡單,若非是時間地點還有周圍的人物都不對號,杜荷還真的會以為他已故去十幾年的老爹,又活過來了。

    男兒當自強,流血不流淚,這是老爹當年最常說的一句話,這些年來,杜荷也一直在這麼做著,自強自立,堅強不屈,除了幾年前老媽過逝時又哭過了一次之外,其餘幾年,哪怕是遇到再大的難處,再難過的溝坎兒,杜荷也沒再哭過一次,再叫喊過一聲。

    一直以為自己已經淡忘,一直以為十幾年的時間足以撫平心中任何的悲傷與痛苦,沒想到,當他再一次地看到這張類似的面容時,還是會忍不住淚流滿面,心痛,鑽心般地疼痛。

    經過十幾年的消磨,已經變得有些模糊的記憶再一次在腦海中清晰浮現,為什麼?杜荷淚眼迷濛,為什麼會如此地相像?難道自己穿越千年,從二十一世紀一下回到唐初貞觀,所為的,就是為了再看他一眼,再叫他一聲父親,再為他奉守一次身為人子的孝道嗎?

    無形之中,杜荷在心裡已經認同了自己現在杜府二少的身份,認同了面前這個病入膏肓的中年人的身份,不管是事出偶然,還是冥冥之中的緣分所定,這一世,杜荷已經認定,他,就是杜如晦的兒子,杜如晦,就是自己現在的老爹。

    杜如晦躺在榻上細語與坐在前面的長孫皇后還有房玄齡說話,李承乾與杜夫人站於一旁陪同,至於杜構與杜荷兄弟兩人則全都站於最外側,有皇后太子,還有一些長輩在前面敘話,根本就沒有二人在一旁插嘴的機會。

    看到二弟低著腦袋站在那裡痛哭流涕,不一會兒的功夫淚水就已打濕了前襟,杜構的眼圈兒也不免開始有些泛紅,平日裡每見弟弟玩鬧惹事,屢屢惹得父親生氣莫名,眾人都說二弟頑劣無德,是不肖之子,現在看來,那些不過俱是一些表像罷了,二弟他終歸也是一個至情至性的仁孝之人。畢竟,那滿面的眼淚和發自骨子裡的真情,是絕對假不了的。

    不過現在卻還不是他們應該哭泣的時候,一是長輩敘言,不宜吵鬧;二則是父親平素最厭有男兒泣聲,此時哭泣,不免會惹來父親不喜,平添惡了父親的病情,這是杜構所不願看到的。

    所以,在父親還有皇后娘娘他們發現之前,杜構輕輕地拽扯了下杜荷的衣袖,並悄悄從袖口掏出一方棕色絲巾遞上供其拭面,見杜荷扭頭向他看來,杜構抬手於嘴前,做了一個禁聲的動作,示意老二莫要再淚流不止。

    「男兒流血不流淚,二弟切莫要再做此姿態,圖惹父親不喜。」怕老二看不明白,杜構趁著前面長輩說話的空檔輕輕向右移動一步,靠近杜荷耳邊,低聲輕語。

    「男兒流血不流淚?」聞得此言,杜荷身形不由一震,抬頭看了看榻上那張枯瘦無神的容顏,無聲地輕點了點頭,拿起手中的絲帕快速地將面上的淚痕拭去,同時低聲向身邊的大哥點頭道謝。

    這小子什麼時候變得這般客氣了?見老二已然明白,杜構又回退至原位,雖然感覺到杜荷有些異樣,不過現在一切都以父親的病症為重,倒也沒往深裡去想,只是大抵將杜荷的異樣歸結到了父親病重,老二傷心過度之上。

    「皇上在外視察,出城已有兩日,不過好在走得並不是太遠,現在方到京兆之地,」輕聲安慰了杜如晦幾句,長孫皇后溫聲說道:「想來現在已收到消息,不日即可回返來探視明公。」

    「微臣惶恐,豈能讓皇上為了微臣這副殘破之軀而誤了公務?這可使不得,萬萬使不得,」杜如晦躺在榻上,急得有些氣喘不均。

    「明公是我大唐有功之臣,身子也是為我大唐社稷操勞成疾,一切都是應當,」長孫皇后輕聲安撫道:「況且,明公與皇上,既是君臣,又是摯友,得知明公病重,皇上焉有不回之理?」

    「娘娘說得不錯,克明還是安心休養為上,這樣,待皇上從外間回返,克明才會更有精神與皇上敘話不是?」房玄齡在旁插言,輕聲說道:「待日後克明身子大好,陪同皇上一起出去視察民情豈不更好?」

    「托房兄吉言,」杜如晦苦笑一聲,微閉上雙眼,艱難地張了張嘴,微不可聞地輕聲歎道:「不過小弟的身子想要大好,怕是難了……」

    杜如晦不是笨蛋,深更半夜,府內眾人齊聚,甚至連一向少出宮門的長孫皇后都火燒火燎地趕到了這裡探視,再加上他自己現在精神恍惚,呼吸不暢,不用問他也知道,自己現在,怕是已經油盡燈枯,命不久矣。

    「明公想是累了,咱們不便多擾,且去外間敘話吧。」見杜如晦似又睡去,長孫皇后輕歎了一聲,緩緩從椅上站起身來,淡聲向房玄齡及李承乾說道了一句。

    「皇后娘娘請!」見長孫皇后及房玄齡三人站起身來,杜夫人忙著上前引路。

    「我等自行離去就是,就不勞姐姐張忙了,」長孫皇后輕搖了搖頭,又回頭看了榻上的杜如晦一眼,溫聲向杜夫人說道:「今夜,姐姐還有兩個侄兒就安心在此陪同明公吧,外間若是再有來客,本宮代姐姐迎接。」

    「這,這如何使得?」杜夫人面容一驚,隨即又被長孫皇后的一番話語感動得眼淚連連。

    「事急從權,就這麼定了,想來姐姐也不想明公在這個時候,榻前竟沒有一個親人在側吧?」長孫皇后一句拍板,之後不顧杜夫人是否反對,竟直帶著太子還有房玄齡出了裡臥。

    「皇后娘娘仁德,皇后娘娘仁德!」待長孫皇后一行出了房門,杜夫人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唰的一下全都湧了出來。

    夫君病重,隨時都有可能逝去,整個杜府上下,沒有人會比杜夫人更為悲痛。只是奈何長子書讀成癡,尚不能立事,幼子整日胡鬧,更是不能依托,杜府上下,還需她這個主母出來主事,便是心中再過悲痛,也不得不在人前強行克制,免得日後會遭人笑柄,折了他們家老爺的臉面。

    但是現在,只因長孫皇后一句貼心的話語,一番隨意但卻親近的舉動,竟一下將杜夫人心中的悲傷給引導了出來,坐在那裡,垂淚不止。

    「你們兩個,也都過來坐吧。」坐在榻前,平復了下心中的波動起伏,杜夫人抹了抹眼中的淚水,伸手輕撫了撫他們家老爺消瘦的面旁,而後衝著仍站在一旁的兩個兒子輕招了招手,淒聲說道:「過來好好地陪陪你們的父親。」

    「是,娘親!」彎身齊應了一聲,杜構與杜荷邁步走近榻旁,在長孫皇后他們方才坐過的椅上坐下,靜靜地看著仍在榻上昏睡的父親,默然無語。

    三個人坐在床邊,一個人平躺入夢,整個臥房之內,除了杜如晦厚重如喘的呼吸聲外,沉寂一片,再無其他聲息。這種時候,所有人心中都是沉甸一片,沒有人再有心思說敘什麼閒話。

    當杜如晦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半個時辰之後,睜開雙眼,入眼的是結髮的妻子和兩個尚未成年的兒子,一想到自己死後,眼前的妻兒將要面臨的無依狀況,杜如晦的眼角不由有些濕潤。

    「老爺,你醒了?」將眼角的淚痕拭去,杜夫人強忍著心中的悲意,面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抬手輕掖了掖夫君身上的被角,溫聲說道:「我命小翠燉了些參湯,老爺要不要吃上一些?」

    杜如晦深情的望著自己的髮妻,輕搖了搖頭,滿是虛弱地溫聲向杜夫人說道:「可凝,這幾日,苦了你了。」

    「哪有什麼辛苦,」杜夫人的眼圈兒又是一紅,強忍著沒讓眼淚流出,故作輕鬆地輕聲說道:「只要老爺能夠早些康復,妾身便是吃再多的苦,也是無怨。」

    杜如晦聞言,微不可察地輕搖了搖頭,咧著嘴唇給了妻子一個溫和的微笑之後,艱難地伸出枯黃的右手輕拍了拍妻子的手臂,緊握著杜夫人的小手兒,久久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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