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哦?先生說說如何退?」
「與金議和,訂立盟約,索取賠償之後,退出長城。」郭寶玉答道。
「如果那樣,豈非還是讓金人得以喘息?此前浴血奮戰所得來的成果豈不是全部付諸東流了嗎?」術赤提出了反論。
郭寶玉坦然道:「大殿下不必焦慮,臣下所言之退並非放棄戰果,而是鞏固戰果。臣下聽說大殿下弓馬嫻熟,想來於射獵一道亦當精通吧?」
「這與攻金有關係嗎?」術赤不解,反問道。對於文人的這種譬喻修辭,他無法適應。
「自然有關。臣下嘗聞大汗在北方常以射獵之術用於練兵,二者之間的道理頗有相似之處。大殿下應當知道,對付一隻受傷的猛獸是四面包圍,緊逼不捨,將其迫上絕路,然後與之硬拚好呢?還是放其奔逃,然後以輕騎騷擾,使之不得安寧,待其血竭力盡,拾而縛之更佳呢?」
「自然是後者更好。將野獸性子激起來,那臨死一擊卻也不易抵擋,難保不傷人。啊,先生的意思是……」術赤若有所悟,臉上嚴峻的神色豁然開朗起來。
郭寶玉微笑道:「大殿下聰明過人,一點即透,實是我蒙古之福。」
「那也是先生這個老師交得明白啊。」成吉思汗開口道,「那麼先生以為我軍退兵之後,金國會不會抓緊這段時間來休養生息呢?」
郭寶玉道:「不會。正如臣適才所言,金國自自熙宗之後,君庸臣昏,政出無狀,官吏凶殘貪婪,橫徵暴斂,致使人心離散,民怨沸騰。況其朝中派系林立,水火不容。此時我們若逼得緊了,難免促成其為自保而合力抵抗,勢難取之。若我們稍退一步,他們立刻便會重開內鬥,自相殘殺。那時,我軍經過休整,軍勢益強,金人分崩離析,其勢愈弱。此長彼消之下,再入中原,則畢獲大捷。」
「好!好一個此長彼消!先生看,若再入中原,當以何法取之?」
「臣下以為,當以徐圖為上。」
「怎樣一個徐圖?」
「徐圖之策不外如下兩條:其一,收拾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使女真暴政之下的漢、契丹各族歸附於蒙古,為我助力;其二,先取西南,再聯宋滅金。」
「取西南?聯宋?」
「正是。中原廣大,不容急圖。西南吐蕃諸番勇悍可用,卻互無統屬,呈一盤散沙狀,大汗可與之聯絡,一一收歸以為已用。南朝宋國與金有靖康之仇,嘗思北伐,怎耐力有不足,若能與之聯絡結盟,則等於在金人的背上插入了一把尖刀。其時,三家並進,前後夾擊,使金首尾不能相顧,則大事可成!」
「好計謀!」聽得如癡如醉的眾將一齊喝起彩來。如果說在此之前,他們對這個看上去稍嫌文弱的漢人還報有一絲不信任之感的話,此時卻已對他這金子般的頭腦佩服得五體投地。
成吉思汗站起身來,走到郭寶玉的面前,握住了他的手,轉身對明安道:「明安先生,你真是為我推薦了一隻報喜的百靈鳥啊。我該怎樣感謝你呢?」
明安連忙躬身遜謝道:「為國舉賢,原是為臣者應盡之責,何談褒獎二字。大汗不必客氣,若非大汗求賢若渴,明安縱有推薦之心,亦是無能為力啊。」
「是啊。有如此能人,金國卻不能用,不亡又等什麼?」成吉思汗感慨著,又轉身向郭寶玉問道,「中原人物如先生者還能有幾人?」
郭寶玉笑道:「大汗,中原才俊甚多,臣下一介凡品,車載斗量之輩而已。」
「先生太謙虛了吧,我看先生便是一流的人物!」成吉思汗道。
「大汗謬讚,臣下惶恐。臣下願為大汗舉薦兩位真正的一流人物。」
「哦?那太好了,先生快說,是哪兩位?」
「這一位乃是契丹人氏,姓耶律,雙名楚才。」
「耶律楚才?」成吉思汗口中重複了一遍,向耶律阿海道,「阿海,這個人和你同姓,是一族吧?」
耶律阿海連忙躬身答道:「是,此人與臣下是遠親。」
「阿海,這我就要說你了。同族之中有這麼了不起的人物,怎麼早不和我說知?」
「回大汗,此人雖是同族,但身邊金國官員,與臣下也沒什麼來往,又身在中都之內,是以臣下也未敢與之聯絡。」
「是這樣,在中都。」成吉思汗微微頷首,對眾將道,「你們記住,日後攻下中都,任何人不得傷害這個叫耶律楚才的人,有能將他活著帶到我面前的,將給予重賞!」
「喏!」眾將齊聲答應,各自牢記在心。
成吉思汗又問:「那麼另一位呢?」
「另一位卻是一位出家人,乃是道教全真派之中的有道之士,名叫丘處機,道號長春子。(嘿嘿)他現在應當在關中一帶。」
「道教。是一種宗教嗎?」
「是的。」
「這也沒什麼,我信奉長生天,手下眾人之中有信景教的,有信佛教的,再多個信道教的也沒什麼不得了的。反正萬能的長生天無所不容,無所不在,大家沒有什麼衝突。」成吉思汗爽快得說著,又問,「這二位比先生如何?」
「臣下怎能與之相提並論?這二位如當空之皓月,臣下只不過是瑩火;他們如美玉,臣下似糞土;他們若蘭嗅,臣下只野草爾。」
「先生又過謙了吧?你說長春子是位了不起的大珊蠻,這我相信。」
郭寶玉心中待要解釋這道家全真派與珊蠻巫師全然不同,又不便打斷大汗的話,況且這種理論上的事情也不是一兩句話便可說清楚的,於是將湧到口邊的話又嚥了下去。只聽成吉思汗繼續道:
「可是這位耶律……哦,叫耶律楚才的是吧?」
郭寶玉忙道:「諾。」
「他又有什麼樣的本領呢?先生竟對他如此的推重?」
「據臣下所知,這耶律楚材乃是昔日大遼國東丹王的八世玄孫。其父官至金章宗尚書左丞,花甲之年老來得子,命名楚材,取字晉卿。這出自於一個漢學典故,『楚雖有材,晉實用之』,暗示日後必為他國所用。此人自幼博覽群書,尤通經史,旁及天文、地理、曆法、算學、佛學、老莊學、醫學、占卜等術,有王佐之才,匹於蕭何、張良,勝過管仲、樂毅。」
「蕭何?張良?管仲?樂毅?那又是些什麼樣的人物呢?是你們漢人之中的把阿禿兒嗎?」
郭寶玉道:「大汗這麼理解也是對的,他們正是我們漢人之中的把阿禿兒。如果大汗有興趣,臣下日後會慢慢給大汗講他們的故事的。」
成吉思汗點了點頭道:「你們漢人的歷史,以前月忽難和塔塔統阿都和我說過一些,裡面拐彎抹角的事情太多,聽著總是感到彆扭,不過也蠻有意思的。好,改日聽聽你這個漢人來講自己民族的故事,也許會聽出些不同的味道來。不過我發現你們這些漢人在記錄祖先故事的時候總是喜歡隱誨歷代的汗們所犯的錯誤,這就很不好。不能教育後人嘛,不能提醒他們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如果有一天我們蒙古人編寫自已的歷史,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即使是我做錯了什麼都要原樣照寫,不能篡改。失乞忽都忽,你記住了嗎?」
「諾。」失乞忽都忽登時驚覺大汗後面的話是在對自己說,連忙上前一步,躬身領命。
郭寶玉聽著,想著,暗暗佩服這位目不識丁的大汗那敏銳的洞察力,居然只憑著一些由別人轉述的故事殘片之中便可透析到「為尊者諱」這一中國史家因因相承的故有惡習,並一針見血的指出了因此而可能造成的負作用。
「如此見識,不諦神而明之?」他默默地想著。
忽聽成吉思汗又道:「郭先生,還有一件事情要勞煩你。」
「大汗儘管吩咐。」
「給新繼位的阿勒壇汗的國書就由你用漢字來寫。就在這裡寫,我說意思,你來潤色。」
「深感容幸。」
待從立刻取來了文房四寶放在几案上,郭寶玉告了坐,便秉筆屏息,靜候大汗發話。
成吉思汗在宮帳之中微微踱了幾步,眉鋒一挑,朗聲道:「阿勒壇汗,你黃河以北的城市悉數落入我的手中,你現在唯一保有的除了一座中都之外還有什麼?這是長生天對你的懲罰。天意既然已經削弱了你,若是我再繼續攻擊,卻不知道萬能的青天是否會同意我的做法了。因此,我打算回師蒙古,不再對你加以逼迫。但是,你拿什麼樣的東西來奉獻給我,來消彌我的部下們的憤怒呢?」(5)
隨著成吉思汗的口述,郭寶玉筆走龍蛇,在細膩潤澤的宣紙上寫下了這樣一段古雅的文字:汝山東、河北郡縣悉為我有,汝所守惟燕京耳。天既弱汝,我復迫汝於險,天其謂我何?我今還軍,汝不能犒師以弭我諸將之怒耶?
不久,通文寫罷,郭寶玉用抑揚頓挫的聲音誦讀了一遍,又通過月忽難來解釋了一番,成吉思汗感到很是滿意,不過他立刻又想到了一件事情,問道:
「這封國書一遞過去,咱們就要受約束了,這可讓人有點不舒服啦。」
郭寶玉微微一笑道:「大汗,所謂盟約只有在需要的時候才起約束作用,如果不需要了,那麼所謂的約束也就自動消失了。」
「毀棄盟約?這樣不太好吧?」
「直接毀棄自然不好,自然是要尋找理由。至於理由嘛,要找還不容易?即使找不到,咱們也可以創造出來啊。」
成吉思汗哈哈大笑道:「先生說的好!沒有理由咱們就去創造,愚蠢的阿勒壇汗全身都是破綻呢。」
他又對眾將道:「你們誰願意去中都走一遭?將這國書交給阿勒壇汗。」
「臣下願往。」
成吉思汗尋聲望去,卻是明安。他連連搖頭道:「石抹將軍,你可不能去啊。那些傢伙已經恨透了你,此行恐有不測。」
明安笑道:「不會的,有大汗的十萬鐵騎在,阿勒壇汗是不敢加害於我的。」
成吉思汗聞言,沉呤片刻,點了點頭道:「那好吧,我派阿兒孩和你一起去。再派五百鐵騎與你們同行。」
「不需要那麼多的人馬,有十名從人足夠了。因為全蒙古都是我的後盾!」
「好膽色!」成吉思汗奮然而起,大步上前,伸出一手與明安相握,又拍了拍他的肩頭道,「石抹將軍真是一身都是膽啊。」
說罷,一眾君臣同時發出豪邁的大笑。
※※※※※※※※※
三天後,出使中都的明安等人安然返回了。與他們同時來到蒙古大營的還有金國派出的議和使者——新任的丞相完顏福興。這位鬚髮皆白的宗室老臣懷著悲愴的心情走入了成吉思汗的宮帳,因為他知道自己將成為本朝自立國百年以來最為屈辱的丞相,所謂的議和不過是向強敵輸款求饒的代名詞而已。自太祖阿骨打起兵至今,百年間向來只有別國向大金進貢財物女子的份,而今天,這樣的噩運竟然週而復始得降落在自己的頭上,不但可憐可笑,更是可悲可歎。
他摸了摸懷中業已被焐得微微發熱的國書,想到不久就要將這充斥著卑躬屈膝的詞彙、怯懦畏縮的文字的書信交付出去,昭示於光天化日之下,昭示於入侵者的眼前的時候,老人覺得自己的心已經完全死去了。
「奉衛紹王女岐國公主及金帛、童男女五百、馬三千以獻」——一想到這些恥辱的獻禮,老人全身的血液都幾乎凝固了。被莫大的羞恥與屈辱所完全堵塞!
成吉思汗端坐在正中,看著眼前屈膝拜倒的金國丞相,他以為自己的心情會相當激動,但實際上卻並非如此,他的頭腦如水般清明,他甚至沒有急於打開那份國書的**,反而仔細得端詳著眼前的這位老人。這位老人也姓完顏,這不由得令他回憶起當年攻打塔塔兒人的時候所見過的那位完顏襄丞相,二人同姓,同為金國的丞相,只是自己與之相見時所處的地位交換了過來。這是具有歷史性意義的改變,其意義甚至超過了自起兵以來的歷次勝利。因為那些勝利所為的就是這一天,讓強大的金國拜倒在自己的腳下,只有這樣才真正的完成了當年俺巴孩汗的遺囑——禿十甲,斷十指,以弓箭為他復仇,進而也達成了自己的夙願——真正得將「招討」的職銜原封奉還給了金國人,此前交給那個完顏彝的委任狀僅僅是完成這一心願的發端而已。
「蒼狼白鹿的子孫們終有一日會向你們討還這筆血債。你們的城市將被夷為平地,你們的後代將被血海所淹沒!」
這是俺巴孩汗臨終前做出的預言。他的子孫終於以頑強的意志、不懈的努力、鐵的爭戰、血的犧牲使之在這個時候化為了現實。蒙古人的鬥志在燃燒,燒遍中原大地,直衝蒼穹!
"哈哈哈,快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留守在後方的那顏們和牧民們,我們勝了,我們打敗不可一世的金國了!"收到了金國的投降國書和供品之後,成吉思汗就迫不及待的吩咐著身邊的隨從.
也不怪他如此激動,蒙古,等這一天,等得實在是太久了,久到他這次都是孤注一擲,心驚膽戰的拼上了自己所有的家當,可不正是為了這一天嗎?
這樣的好消息,自然是要與所有的蒙古人一起慶祝了.
消息就這樣快馬一路傳遞,歡呼聲也一路隨著傳信的快馬一路朝著蒙古腹地蔓延,一時間,整個蒙古都成了歡樂的海洋.
他們能不高興,能不興奮嗎?有了這樣的勝利,牧民們身上的擔子就會減輕不少,不是有戰利品嗎,雖然他們沒上戰場,沒有他們的份,可有如此收穫的大漢也不好意思再全部徵收他們的稅收不是,想必大漢沒有那麼殺風景吧!
更何況,牧民們的子弟大多也都在軍中效力,這次勝利自然也有他們的份吧,沒多有少總能分到不少的好東西不是?還有金國被打趴下了,西夏也被打趴下了,主動權在手,這通往中原甚至是傳說中富得流油的大宋的商道也打開了,以後將會有更多的商人來到蒙古做生意,牧民們也將會有更多的生活來源?這樣有好處的事情,大家怎麼能不歡呼雀躍?
消息傳到黑龍江萬戶區的時候,時間早已過去了一個多月,這也是沒辦法不是,中古時代草原上的交通情況大家也可想而知,這還算是很快的了,用的是軍情通報的渠道,不然這個時間可就讓人頭痛了~~~~~~
黑龍江萬戶取自然也是一片歡呼不提,過金又連忙在萬戶區抽調了大量的青壯,迅速的補充進這一路上到南宋的鐵谷商行裡,以便應付隨後而來更加龐大的流民潮,金國,現在不是亂得一團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