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全對謝奕實在沒有好感,微皺了皺眉頭:「桓將軍和諸位大人應該知道我很忙,沒空做這些事。」
謝奕說:「周教主貴人事忙,我等皆知,只是前線士卒關係國家安危,如今胡人中有眾多魔兵魔將,我等無以為抗,還望周教主念在都是晉室臣民漢人子弟,一視同仁,廣施恩德,指點迷津。」
孫盛說:「桓將軍也不敢勞煩周教主事事親躬,只需指點訓練之法,戰陣之要,使荊州兵馬皆成精銳。此大將軍之望,千萬將士之望,國家之福也!」
原來只是做一個顧問,那倒是沒什麼問題,這樣一來,荊州兵馬就全變成了周全的徒子徒孫了,以他的聲望,以後還不是一呼百諾麼?光有訓練還是不夠的,一隊強兵還要有足夠好的裝備才能馳騁戰場,而荊州兵要有好的裝備,必須依賴五斗米教。這樣一來荊州兵的命脈就抓在周全手上了,想不到大將軍沒當上,現在桓溫卻把控制權間接交到了他手中。
周全心裡急轉幾圈,確信自己並不吃虧,正要答應了他們,門外有人急急進來:「稟告教主,壽春謝將軍使者和山陰謝府的人來向教主拜年了。」
謝安和整個謝氏家族的人受周全的恩惠不淺,估計也是來感謝的。從大局來說,荊州與豫州將領都是一殿之臣,從個人來說,兩路使者都是謝奕一家人,謝奕臉色有些古怪,荊州的使者們互視了一眼,不知心裡在想什麼。周全說:「我有客在此,就不去接了,今日值勤的長老代我去接他們進來。」
今天總壇值勤的是徵皚,急忙出去接客。不一會徵皚帶著一群人進來,其中有謝萬、謝石、謝鐵等謝府家長,連謝玄也跟著來了,另外還有一老將也是熟人,是周全曾在壽春見過的謝尚手下的大將戴施,他就是豫州的使者了。
荊州的使者團忙站起來與他們打招呼,互相問好,大廳內一片熱鬧。荊州的使者是謝奕,豫州的使者也請了謝府的人同來,說起來都是一家人,氣氛極為融洽。
戴施與謝萬等人你一言我一語,幾乎與荊州的使者團一樣,先是向周全拜年問好,祝賀周全被封為天仙,感謝周全和五斗米教的人幫忙守住了壽春,並推舉謝安繼承謝尚的官位和兵權,保住了謝家的勢力,然後是送上禮單。這些禮物是直接從山陰謝府中籌備的,謝氏家族財大氣粗,山陰又沒有經歷戰爭,什麼貨品都有,禮物比桓溫要貴重得多。
周全客氣幾句,把禮物也收了,戴施又拿出一個大紅貼來:「周教主訓練將士之法天下無二,謝帥佩服之極,欲聘周教主為江淮軍總教練,無論什麼條件都可以答應,望周教主萬勿推卻。」
周全一愣,差點笑了出來,荊州的使者也愣了,卻是哭笑不得。這麼會這麼巧,兩家使者都想請周全當教練,又同時到達了,難道謝府一家人要為了公事爭個面紅耳赤不成?這事又讓人想起了前不久謝府爭親的事,世事無常,風水輪流轉,現在周全和謝奕的立場調換了一下,變成謝奕要來求周全了。那麼謝奕現在該如何選擇,為家族謀利,還是為主公謀利?
謝奕一臉尷尬,低頭不語,眾人眼巴巴地望著周全,等著他開口。
事實上桓溫和謝安要聘請周全當教練,不僅僅是要想他幫忙訓練軍隊,還想拉攏周全,從他這兒買到上好的裝備。另外還要借用周全的名字來鼓舞士氣,壯大聲勢,想來侵略的人先得掂量一下,忠勇玄奇護國*師、天師周元歸教出來的軍隊可不是鬧著玩的!拉攏了他,便是對本國朝廷和各貴族來說影響力也非同小可,樹大好乘涼嘛。
周全笑了笑,「荊州也好,豫州也好,都是本國柱石,邊疆長城,我偏向哪一邊都不好。若是我都拒絕,恐怕有人要說我不顧全大局,那麼我只好都答應了。」
眾人大喜,連連稱讚,周全又說:「不過我事先說好了,我沒有太多時間給你們做具體的事情,只能偶然指點一下。酬勞之類我倒是無所謂,不在乎幾個錢,但必須給我最大的方便,無條件地服從我的要求,否則一切免談,我會隨時脫離這一層關係。」
謝奕忙說:「那是當然,只要不違背朝廷政令,一切以周教主說了算。大將軍隨時恭侯周教主光臨,那時再正式在三軍將士之前遞交聘書。」
戴施也不甘示弱,拱手說道:「謝帥深知教主氣量非凡,不會殉私為己,所以早有交待,只要周教主願意屈就,任何條件都盡可答應。江淮將士對周教主敬仰之極,以能一睹天師仙顏為幸,期盼周教主早日駕臨。」
周全說:「很好,等過了年,本教總壇安定下來,我就會去走一趟。今日正值新春佳節,難得各位大人光臨,當痛飲三百杯,不醉不歸!」
眾人轟然應好,論打仗他們可能還會有些畏懼,論喝酒就是醉死了也沒人會皺眉頭,除了戴施和幾個將領,其他使者和客人都是在酒裡泡大的,掐一把都能滴出酒來,想醉死都不容易。
五斗米教的人酒菜茶果流水介地捧了出來,眾人你來我往,開懷痛飲,不久又有王家和山陰城裡的名流、富商前來給周全拜年和祝賀,禮物不少。有頭臉有身份的都請了進來,擠擠一堂,吃喝得一片狼藉。後來客人越來越多,五斗米教各首領也紛紛作陪,大半個總壇內都在狂歡,只有司馬文鳳守在他師父的門口沒有動,邱靈柔和薇生香挺著大肚子沒有參加。
本來周全和邱靈柔是準備初二再去給干岳父王羲之拜年的,不料老王聽說八門遁甲城內精才薈粹,熱鬧非凡,竟自己跑上門來了。雖然他的軍隊在這一次混亂中損失了一千多人,兒子也死了一個,他卻像沒事的人一樣,對此絕口不提,毫無悲容。也許他的修養也與他的書法一樣,到了天塌不驚,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了吧。
喝酒、論詩、猜迷、清淡,法術表演,各種誤樂層出不窮,名士與名士們喝到一起,看門的和守更的也幹上幾杯,各有各的玩法,各有各的樂趣,八門遁甲城從未這樣狂歡過。
狂歡持續到天黑,客人們才逐漸告退。謝奕已經喝得酩酊大醉,醉鬼的劣根性發作了,怎麼勸都不肯走,扯去了頭巾,擼起了袖子,端著大杯四處與人拚酒。他與周全碰了一杯又一杯,那架式非要把周全放倒不可,以周全的深厚內力,這些米酒如何能醉得了?不需要使用肚裡乾坤之類的絕技,稍一運功就化為氣體排出了體外,謝奕再能喝也是自討苦吃。
謝奕似乎忘記了曾經拒絕周全婚事的尷尬,拉著周全的袖子,就像是拉著幾十年的老朋友:「元歸別走,再來一懷,能喝的才是好漢,敢喝的才是英雄,你是我生平所見第一好漢,只看喝酒就知道……再來三杯,要是你不敢喝下,你,你就不是好漢!」
周全本來就心有芥蒂,對他這樣發酒瘋更是不耐煩,微皺了皺眉:「謝大人,我已不勝酒力,不能再喝了,我本來就不是英雄,論喝酒就更不行了。」
謝奕斜了他一眼,「你不與我喝,可是瞧不起我?」
「不敢,謝大人乃當代名士,桓大將軍重要臂助,我怎敢瞧不起?」
謝奕大聲道:「那可是因我沒有把女兒嫁給你,你心中還在記恨?」他這一聲聲音響亮,少說也有幾十人聽到了,其中包括了王羲之、謝萬、支道林、戴施等重要人物,大半個大廳內都安靜下來,人人望向這邊。
周全實在沒料到他會把這事當眾說出來,不由又是尷尬又是氣腦,這實在是太令人難堪了!放眼天下,誰敢令他當眾出醜?可是他又不能與一個醉鬼計較,只好說:「謝大人已經喝醉了,還請回府吧。」
謝萬忙過來拉住了謝奕,對周全說:「我家兄長喝醉了,出言無狀,周教主請勿見怪。」
謝奕雙腳亂跳,手臂狂揮,把一杯酒灑得到處都是,依舊大聲嚷嚷:「當日我不把女兒嫁給你,是我瞎了眼,可是我知道雨兒沒死,你從彌勒教的妖女手中救走了她,她現在一定藏在你家裡……」
眾人臉色古怪,都在看熱鬧,周全臉上發熱,更是尷尬。「謝大人喝醉了,各位不要當真。」
謝奕還在說:「不是我趨炎附勢,現在又認你這個女婿了……女大不中留,我也管不住了,可是我總是她親爹,你怎能不讓我見她?賢婿,快向我行禮吧,咱們喝一杯就好,你就是我女婿了。快叫我女兒出來,我要見她,我要給她主持婚禮……」
謝奕如醉如狂,癲三倒四,眾人也不知他是真的醉了,還是在裝醉,不過他說的挺有條理,大部份人都相信了他的話。
王羲之上前笑道:「還是我有先見之明,早早就把乾女兒嫁給了元歸,也不用後悔了,哈哈哈。」
謝奕大叫:「我的女兒要嫁給他!我的女兒要嫁給他……」
謝府的人見他還在出醜,急急把他拉了出去。支道林笑道:「謝大人已經悔青了腸子,元歸若是真的救出了謝二小姐,不如讓她出來見見父母,也是人之常情,你與她正式結為夫妻也不失為一段佳話。」
「謝大人說的是醉話,各位莫要當真了……」周全心中電轉,謝奕當眾說謝雨卓是他從彌勒教手中救出的,或許是故意裝醉出醜,打破已成的僵局,想把謝雨卓正式嫁給他。謝府爭親的事外人知道的並不多,內情也不是很清楚,如今桓沖和司馬昱不會也不敢再爭了,謝、桓兩家都感激他,也要想方設法拉攏他,謝奕完全有可能是在當眾打自己耳光,借醉酒向他道歉,以求得到乘龍快婿。
與周全攀上關係,豫州的事就是周全的家事,謝府榮辱周全也有一份,自然不會袖手不理,這是非常誘人的前景。
雖然謝奕有點在玩陰謀的味道,但從謝雨卓的角度來說,總不能讓她永遠不見人,永會沒個正式名份吧?謝家的人肯主動承認錯誤了,主動想結親了,也該利用這個機會讓她從幕後走出來。
果然,孫盛上前說:「桓家與謝家的婚事還沒有談成,謝二小姐就被彌勒教的人劫走了,實是可歎。若是周教主有救出謝二小姐,現今桓家無意娶親,英雄配美女,倒是一樁美事。」
看來桓家也在主動退場了,周全趁機下台,對眾人道:「我確實從彌勒教妖人手中救了謝二小姐,只是怕彌勒教的人再來傷害她,所以秘而不宣,藏在一處仙府內修道練功。我本來想等她修行有成,能夠自保時再出來,既然諸位已經知道了,過幾日我便叫她回謝府去與家人團聚。」
謝家還在場的人大喜,紛紛祝賀,只是不知喜的是謝雨卓得以生還,還是謝家終於挽回了好女婿,今後有了靠山。
謝玄突然從人群中擠出來:「師父,你真的救了我二姐?你要娶她了?你要變成我姐夫了?太好了,太好了!我早就知道有這一天了……」
周全在他頭上敲了一記:「叫什麼,誰說我要娶你二姐了?」
謝玄一愣,摸了摸頭,「我剛才在外面聽到我爹在大叫,說要把女兒嫁給你,難道我除了大姐二姐外還有一個姐姐?」
眾人轟然大笑,笑得謝玄更是莫名其妙。
賓主盡歡而散,客人都走後,周全覺得大過年的,別人都一家團圓其樂融融,不應該把謝雨卓一個人丟在山洞裡。最近由於戰爭東奔西跑,他已經好多天沒有見過她,想必她也寂寞得難受,應當立即去告訴她這個好消息,於是連夜趕去會稽山,進入禹皇洞天。
謝雨卓正在裡面發呆,見到他進來不由大喜,飛似地衝過來:「周大哥,你怎麼這麼久沒有來,是發生了什麼事還是你不想我了?
周全一把抱住了她,「哈哈,怎麼會不想你,只是發生了許多大事,我連命都差點丟了,想來也來不了。」
謝雨卓大驚,掙開他的擁抱,將他上下看了一遍,確定他沒有少了什麼配件,這才放下心來,「到底發生了什麼大事?」
「說起來話可就長了,這一段時間外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彌勒教和胡人大舉入侵,本國和五斗米教都險些滅亡……」周全把發生的事都對她說了一遍,包括自己被生擒的事,他對她不必有任何隱瞞。
謝雨卓聽到驚險處,情不自禁地抓緊了他的手臂,就像是擔心他會突然在眼前消失了。周全一說完,她就迫不及待地說:「我再也不呆在這裡了,我要跟在你身邊,與你一起對抗敵人,我現在也能幫得上你的忙了。」
周全笑道:「我今天來就是要告訴你可以出去了,並且可以回家了?」
謝雨卓一愣:「回家?」
「是的,你父親酒醉之後對別人說我從彌勒教手中救了你,並且要把你嫁給我,看起來他已經在後悔了,正真的想把你嫁給我。我已經承認了知道你的下落,現在你可以回家了,我會堂堂正正地把你娶到家裡。」
謝雨卓臉色變幻,忽喜忽怒,但最後卻搖了搖頭,「不,我不回去,謝雨卓已經死了,我已經不是謝家的人,我不想再踏入那個大門。」
「小傻瓜,那畢竟是你的家,是你長大的地方,有生養你的父母,有你的血脈相連的姐弟,怎麼可能真的割舍下?」
「不,我不回去,他們根本沒有把我當成女兒,對我的生死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是把我當成了一件可以鞏固家族地位的籌碼,先是投向桓家,現在再把我拋向你,有誰想過我的感受?你為何要承認我在你身邊,你不知道他們是在利用你嗎?」
周全苦笑,「我當然知道,我全知道。可是你總不能一直呆在這裡不出去吧?我不明媒正娶娶了你,如何能讓你跟在我身邊?天下人都要笑我拐騙少女了。」
謝雨卓是個倔脾氣,把頭一歪,「他們對我無情無義,我心已死,不想再入謝家了。」
周全將她拉到自己身邊,正對著她的眼晴:「不要說傻話了,又不是要你一直呆在謝家,只不過走一個形式罷了。你回去之後立即嫁給我,以後就是周夫人,你就是永遠不回娘家也沒人敢說你不對,他們還能把你怎樣?你要是不回去,我也沒辦法公開帶著你在身邊,你也無法抬起頭來見人,只能一直呆在這洞天內了,你自己選擇吧。」
謝雨卓沉吟良久,終於點頭同意了。「好吧,我聽你的安排,但我現在不去謝府,我要與你一起去八門遁甲城,等婚期到了我再回去。」
名門閨秀,沒有結婚先過門,謝家恐怕要讓人戳脊樑骨了,可是謝雨卓性子之剛烈周全最清楚,無可奈何,只好攤了攤手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