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大怒
原以為這個報告交上去會引來縣裡領導一番嚴厲的批評指責。為此他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也準備好了說辭。
他一邊坐在辦公室裡繼續工作，一邊等待上級的暴風驟雨。可是，上級領導是被他等來了，卻出乎他意料的沒有被指責，甚至連簡單的批評都沒有。秦雲副縣長反而和藹可親地請他把上交的報告拿回來。
面對郭亮的驚訝，秦雲說道：「工商局彭局長請你們水產局投資二百萬的事，那只是他個人的想法，與上級組織無關。我秦雲今天在這裡說下這句話：迄今為止，我們雙清縣還沒有哪級政府或機構，更沒有哪一個縣領導明確指定你們水產局到哪裡去投資。你不能憑某個人的一些私人想法就強行認為上級組織要你們這麼做。所以，你寫的那個報告沒有什麼意義，對組織、對你個人都有不好的影響。我們希望你把它領回去。投資不投資，投資什麼項目都是你們局裡自己的事，我們縣政府不是婆婆，你們也不是小媳婦。」
郭亮心裡冷笑著，表面上還是說了一聲對不起，給領導添麻煩了，然後客氣地送強裝笑臉的秦雲上了車。
看著小車冒著青煙飛馳而去，郭亮有種拳頭打出去卻打在空氣中的感覺，特別的膩味。同時也對秦雲等人的這一套感到好笑，真是又想當婊子又要立牌坊。
郭亮不知道的是，就在這個時候張春秋正在辦公室裡生大光其火呢。一向保持形象的他不顧下屬在自己的面前，狠狠地將茶杯摔在地板上，看著精緻的瓷杯摔成碎片後，又破口大罵郭亮這個白眼狼：「這個狗日的小雜種，老子以前幫了他那麼多，他竟然以這種方式來回報我，讓老子在其他人面前下不了台。姓郭的，你等著瞧！不要以為你和姓肖的勾勾搭搭老子就治不了你。我馬上就會讓你知道雙清縣誰是老大。」
常委副縣長牛文舉安慰道：「張縣長，算了。他一個小屁孩懂得啥？還不是有的人慫恿他這麼做的。這個傢伙真是愚蠢，他難道忘記了是誰將他從梅山鎮鎮長的位置調到水產局那個破單位的？還跟那種人混在一起，真是蒙了腦殼。張縣長，其實這也是一個契機，只要我們將他好好地整治一下，讓他再摔一個跟頭，不是可以殺雞給猴看嗎？其他人不更不敢不聽話？」
張春秋哼了一聲，問道：「再摔一個跟頭？你說的容易，怎麼摔？他已經是最窮的單位領導了，哪裡還能找到比這更差的單位？他又沒明顯的錯誤，我們總不能明目張膽地降他的職，撤他的職。」
牛文舉猶豫了一下，說道：「我聽我侄兒說，這個姓郭的也不簡單，他那個新辦的魚產品深加工廠是公私合股辦的，其中那個姓魯的私人股東就是郭亮請來的熟人，這個老頭是以技術入股，佔了不少的股份。我估計這只是一個幌子，肯定是郭亮打著姓魯的占公家的便宜，掛名的是姓魯，實際得利的卻是郭亮這小子。聽說郭亮和這個姓魯的老頭的外孫女關係很好，那個女子本來只是一個農村女孩，是他幫忙解決了工作當了公辦老師，現在還在省裡帶薪讀大學呢。張縣長，我們是不是從這裡入手，再……」
水產局水產發展公司經理牛望山是牛文舉的堂侄兒，牛望山之所以能進入水產局擔任經理，並利用職權撈錢，與牛文舉在背後撐腰是分不開的。副局長韓長江之所以與牛望山沆瀣一氣，敢於和這個瘋狂的下屬一起撈錢，就是看在牛文舉這個後台上。水產局如此貧困，裡面有牛文舉不小的功勞。
張春秋搖手道：「你這辦法完全不入流。這種小事不說還是聽說，沒有得到證實，就是真的存在，我們也不能拿這種事做文章。現在幾個當領導的不是這麼掛羊頭賣狗肉的？他這樣做還算有理由，技術入股拿到哪裡去說都有道理。那個廠的情況我也熟悉，罈子魚我也吃過，沒有那個人的技術確實難以做得那麼好。如果用這一條來懲罰這小子，很多人會不服，也會惹怒不少的人。你也知道，現在很多領導還在娛樂城、夜總會有股份呢，那些地方哪個不是藏污納垢？幾個又沒有逼良為娼？有的人甚至在地下賭場裡抽頭。哎，不說也罷。」
聽了張春秋最後幾句話，牛文舉臉紅了，背上沁出了一層冷汗，心裡罵道：你張春秋不是指著和尚罵禿頭嗎？我在夜總會有股份你有不是不知道。你撈錢的本事比我有過之而無不及吧？
張春秋剛才只是有感而發，並不是故意點牛文舉的血瘡。他也沒有注意牛文舉的神態，而是繼續說道：「如果沒有那個人藏在後面，我要處置他還不是小菜一碟？現在那個人把姓郭的當槍使，可他不露頭，我們還真拿他沒有辦法。只要他還在縣委書記的位置上，憑他的職權，保護這個姓郭的小子還是綽綽有餘的。……，現在這種愣頭青算是鳳毛麟角了，可怎麼偏偏讓我們碰到了一個呢？」
牛文舉也收起自己的小心思，強迫自己緊跟張春秋走，他說道：「也許這個小子是笨蛋，還不知道肖國華的後台馬上就要垮了。還不知道馬市長馬上上去，也不知道你和馬市長的關係好。更不明白我們這麼關心高新開發區的建設，實際是在為馬市長幫忙。張縣長，要不我們讓工商局的老彭跟他說說？提醒提醒他站隊位置？」
張春秋歎了一口氣，說道：「不至於這麼蠢吧？現在不說當官的知道，就是普通市民也知道這件事。……，我就怕這傢伙一根筋，這麼說的話，他又在外面到處說，甚至又打一個報告來就麻煩了。畢竟王祥山什麼時候走，馬市長什麼時候上位還不知道呢，小道消息畢竟是小道消息，雖然比正常的渠道還快還準確，但真的捅破了，我們可擔不了這個干係。……，你們先坐，我剛才有點失態。」
牛文舉寬慰地說道：「遇到這個二百五誰不氣啊。你為了他的項目幫忙，讓他的資金立即到位，等來的卻是這種回報。」
張春秋的秘書沈霖也說道：「郭亮也做得太絕了一點，怪不得縣長你生氣。」說著，他小心翼翼地進來收拾地上的碎片、水汁。將收攏來的瓷杯碎片用報紙包好之後，沈霖拿著它們出了辦公室。
在沈霖出門的一瞬間，張春秋偶然注意到沈霖嘴角竟然上翹，不由疑心大起：「他高興？他為什麼高興？是因為嫉妒姓郭的小子，現在被我罵而高興，還是因為我生氣了而高興？」想到這裡，張春秋不由疑雲大起，他馬上想到了以前的幾件事，心道：「以前我的信息不斷被人洩漏出去，會不會就是因為他……」
張春秋越想越覺得可怕，越想越覺得這個沈霖是別人安插在自己身邊的一顆炸彈。他看了正在埋頭抽煙的牛文舉一眼，心裡想好了一個計策。
郭亮的報告取回來之後約一周的時間，他接到了上級的通知。通知要求他去省委黨校學習，局裡的工作暫時由韓長江代替。郭亮知道這個通知是由於肖國華努力的結果，是為了保護他，不讓他為難，避免他過多地得罪縣裡的領導。
但郭亮心裡還是有點不爽，不是很樂意到黨校去學習。這麼走給他的感覺是被縣長一班人給趕走的，是向世人證實了自己已經「失寵」，在縣裡眾官員的心目中造成自己是另類。
最後還是肖國華親自給他打了一個電話之後，他才勉強接受這個安排。他也想通了：為了水產局減少損失，自己本來就已經另類了，證實不證實都一樣，這次進黨校未必只是肖國華的主意，也許其中也有張春秋的意思，有張春秋在裡面推波助瀾：將自己這個死硬分子擠走，不是更有利於他的政策推行嗎？
從這一點來說，張春秋反而是贏了一局：我不喜歡這個小刺頭，想把他趕跑，正不知道如何開口呢？你肖國華想把他保護起來，還要四下去活動。可得好處的還是我張春秋。
進黨校的前天晚上，肖國華又把郭亮喊到了那家農家樂，看他悶悶不樂的樣子，笑問道：「怎麼？不樂意？為了你能夠進這個縣處級領導幹部培訓班，我是費了老鼻子勁才辦成。」
郭亮說道：「可我總感覺自己像一個小丑。像一個捅了馬蜂窩就蒙頭逃跑的山裡孩子。」
肖國華笑著說：「你還把你形容地蠻可愛嘛。山裡孩子調皮活潑又有什麼不好？……，難道你真的想按照他們的來，將你們水產局的一點點家底都折騰到這個所謂的開發區去？我相信你會為此內疚一輩子吧？即使有領導表揚你。至於拖，騎在牆上觀望，你能拖多久，能騎多久？騎牆的後果是什麼？我認為他們不會將你這個採取拖來應付他們的人作為親信加以破格提拔吧？對於這種事要麼堅決拒絕，要麼大力支持，沒有什麼中間路可走。特別是我已經在你面前擺明了態度的情況下。除非你下定熬時間熬資歷，等我們幾個老傢伙調走了下台滾蛋了，管不到你了，你才可能起水。這樣的話，你只能按你內心的想法來賭一把，至少你將來不內疚，也沒有得罪我這個人。呵呵，我不是威脅你，我還是有點點能量的。」
郭亮一想也是這個道理：按他們的要求投資，自己肯定不會做，因為自己不是敗家子。可採取拖的辦法，則兩邊都不討好，肖國華不高興，張春秋也不樂意。一走了之最好。
不過，郭亮還是不放心地問道：「難道我這麼走了水產局的家底就不會被敗光了？一旦韓長江當了局長，他肯定會站在那一邊，肯定會想盡辦法把錢用到開發區上面去。」
肖國華說道：「他們願意為一點點蠅頭小利而殉葬，那就讓他們去撞得頭破血流。你已經為他們鋪好了路，為他們提供了拒絕的理由，他們願意走崎嶇山路，能怪誰？
他忍不住問道：「肖書記，你這麼做是不是在放長線釣大魚？」
肖國華一愣，沒有回答他，卻反問道：「你為何有這個想法，你說我現在有釣竿嗎？」
郭亮小聲道：「我認為你有。」
肖國華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問道：「你怎麼認為的？」
郭亮輕輕地笑了一下，說道：「市裡將來的變動未必如有些人所願。」
肖國華抬起有，眼睛看著遠處，歎了一口氣，說道：「也未必如我所願。我只是不想有的人踩著別人的肩膀往上爬，還向我炫耀。或者說，我還有一點點良心吧。那些人明知到餌料有毒還要吞吃，能怪我肖國華嗎？……，你怎麼不朝你自己身上想？」
郭亮不解地問道：「我？我身上有什麼可想的？」
肖國華笑道：「別人不知道你，我可知道你。許昆山許老闆可不是一個什麼都交的人，副省長也不是什麼人都能結識。……，算了，這些事你現在沒有必要操心，也不要多想，反正這次培訓對你有百利而無一害。也許等你培訓完之後，雙清縣的天已經不是原來的這片天。也許清理掉一些蛀蟲將來更有利於你郭亮大展拳腳呢。」
郭亮吃驚地看著肖國華，可明知道他話裡有話就是不敢多問。
肖國華轉換話題道：「你那泡的藥酒真不錯，這次又給我帶了沒有？」
郭亮笑道：「下次吧，過年的時候我給你二瓶，給你拜年。這次我來的匆忙，什麼也沒有帶。」
「呵呵，行。」肖國華收起笑容，說道，「說句私下才說的話，你到了黨校認真不認真學沒關係，但要結識好幾個朋友，將來對你的仕途肯定有利。只有你不是特意巴結別人，肯定能認識幾個朋友的。」
第二天，郭亮召集局裡中層以上幹部開了一個會，交接了相關工作，然後一起到附近餐館吃了一頓飯。吃完飯之後，他告辭走了。留下幾個萬般滋味在心頭的幹部們，站在街道上久久沒有離開。
副局長韓長江和水產發展公司經理牛望山心裡一陣竊喜，感覺好日子正式到來了，只要這個瘟神走開，將來還不是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人秘股股長王曉東、養殖公司經理郝永吉、魚產品深加工廠廠長劉聯盛、漁業技術推廣站站長趙雲宇等人的感覺則剛好相反，剛覺得好日子才過了幾天，這天就要塌了。
副局長劉建宏、劉濱等人則在思考下一步該相互聯合起來還是倒向哪一邊……
郭亮看著車外的街道，什麼也沒想，更不知道身後的那些人的想法。等車出了縣城，他乾脆閉上眼睛假寐，不久還真的睡著了。
郭亮是「插班生」，正規的開學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到了黨校打發司機回去後，他拿著市委辦公室開出的介紹信很容易地辦完了報到手續，領了學習用品和飯菜票。
一個工作人員將他帶到分配的寢室，告訴他一些注意事項之後就離開了。這個時候正是上課時間，寢室裡沒人，二人一間的寢室裡已經住了一人，郭亮將東西放在右邊的空床鋪上，然後將寢室仔細看了看，然後又到走廊外查看了一番。
當他重新回到寢室的時候，寢室門是開著的，一個帶著眼鏡的男子坐在裡面讀著幾頁紙。看郭亮進來，他一邊從椅子上站一起來一邊小心將手裡的紙折好，問道：「你是——？」
郭亮微笑著說道：「你好，我叫郭亮，新來的。請問你是孟主任吧？」在報到的時候，郭亮看過黨校這一期同班同學的名單，更注意了與自己同一寢室的人的資料。
對方先將折好的紙揣進口袋，然後伸出手，說道：「你好。你就是郭亮？我叫孟俊傑，副主任。」說話間，臉上有一種倨傲的表情，他的語氣也是拒人於千里之外。
郭亮一愣，心道：不就是市計委的副主任，牛什麼，我也不巴結你。他一邊和對方握手，一邊說道：「你好，孟副主任。」給他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釘子。
對方也是一愣，很快聽出郭亮內心的變化，他反而笑了：「呵呵，對不起，我就是這個脾氣。」
他這麼一笑，反倒讓郭亮有點不好意思了，心裡很驚訝這個人的表現，不知道他到底是屬於哪一類人。只好也笑道：「呵呵，剛才被你嚇了一跳。好不容易和自己市裡的領導住一間房子，我以為你難處呢。這下放心了，放心了。」
孟俊傑臉色的陰雲不見了，他在自己的床鋪上坐下，笑著問道：「你怎麼才來，我們都開學一個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