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砰」地一聲,他跌出了走廊,摔落在船尾的甲板上。
甲板上尚有少許人在看風景。
因為時值初冬,海風大,頗有些寒意,所以,人不多。
陡見凌南天血淋淋地摔落在甲板上,那些冒寒看海景的人,都「哎呀」驚叫起來,紛紛撒腿而跑。
凌南天自知難免一死,想想就算自己死了,也得將事情傳揚出去,好讓自己的母親知道,好讓馮雲知道,好讓自己的部隊知道。
此前,他雖然一直很平靜,其實純是表面。因為他知道,他被人劫持了,他的母親肯定會很傷,他的部隊肯定會派人四處尋找他,軍心會受到影響,各方仇敵很有可能會藉機生事,合力圍剿他。
所以,他一直在背誦經文,以求平靜自己,暫時安撫自己,也是想以假象來謀求逃生之路,或是查出劫持的幕後主謀。然而,可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幕後兇手也查出來了。
只是,他勢單力薄,孤身難斗群狼,還是要受傷慘死,最終拋屍他國,葬身大海。
此時,儘管他身中兩彈,又凌空摔落,頭暈眼花,金星飛舞,欲暈欲死。
但是,他頭腦卻是清醒的。
於是,他伏地大吼,聲嘶力竭:「我是凌南天!是中國人的,快來救我!」
他這麼喊的目的,不是盼望有人來救他,而是要讓世人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自己之死是光榮的,無辱家庭,無辱家族,無損國威。
他也知道,即便是這條船上有中國人,也難救他。
面對幾隊荷槍實彈的日軍士兵,誰能救他?
走廊裡的兩隊日本兵,紛紛起身,端槍追來。
凌南天這麼一喊,還真有效果。
船艙裡跑出一些人來,皆是手端照相機。
「卡嚓卡嚓……」
可能,有些人攝影愛好者。
有些人是記者。
各種膚色都有。
他們紛紛按下快門,拍下凌南天血淋淋的鏡頭。
凌南天看著照相機鎂光燈閃爍,便急合眼,卻仍大喊,握拳揮舞:「中國人萬歲!我凌南天寧死不屈!寧死不降!決不叛國!」
此前,他看到川島雄起搶身進房來暗殺他的時候,便知道自己是被日兵劫持的,雖不知主謀是誰,但已斷定日軍所為了。
他大吼完畢,便驀然單掌撐著甲板,雙腳尖也一點甲板,身子橫空而起,飛離甲板,跌向海中。
「卡卡卡卡卡……」
或是被凌南天的舉動所震驚,有人搶鏡頭,連連搶拍鏡頭,自成一組大義凜然的圖片。
「蓬……嘩啦啦……」
凌南天一百多斤的身軀凌空跌入海中,濺起陣陣浪滔。
「砰砰砰……」
十幾名日本士兵端槍衝到甲板上,見凌南天跳海自盡,便又衝至甲板欄杆前,持槍朝海水中開槍。
而那些持照相機的人群中,有人嚇得紛紛跑回船艙中。
有人卻分散於船兩端,仍然朝下拍照。
然後,這隊日軍士兵收槍,分立於欄杆前,聽候長官指令。一名軍官吱吱嘎嘎地朝那些端著照相機的人喝道:「把膠片拿出來!」
無論是記者,或是攝影愛好者,均是很無奈,只好拆開照相機,把膠片取出來,遞與日兵軍官。
夕陽西下。
大海狂暴起來。
海浪迅猛地衝擊處處礁石,發出天崩地裂的怒吼聲。
泡沫翻騰,郵輪隨巨浪飄伏而顛簸。
田中櫻子獲救之後,跑到甲板上,哀號痛哭,任由船身巨晃,卻扶欄杆,揮淚如雨,傷心欲絕。
最愛的人死了,雖然不是自己親手所殺,卻無異於自己親自所殺!
若不是自己設計伏擊凌南天,綁架凌南天,凌南天不會有這樣的劫難。
她悲痛哀號之時,也想縱身跳海,伴隨凌南天而去。
可是,她腦際間,又掠過了她的愛子:田中俊男!
田中俊男應該叫作凌俊男或是凌什麼。
只是因為之前田中櫻子誤會凌南天,恨極凌南天,所以沒讓愛子從中國人的姓氏,改從她姓。
或許,心疼骨肉,乃是每位母親的天性吧!
田中櫻子此時哭得神智迷糊,迷糊之中又有絲毫清醒。
她還能意識到自己是位母親:若是自己也死了,兒子怎麼辦?讓兒子成為孤兒?若是兒子長大後,他問起父親,自己又該如何回答?說自己製造事端,殺了他的父親?
她悲痛欲絕,卻也甚是矛盾,頗為迷茫。
江郎才俊愧疚地走近她的身旁,也是手扶欄杆,低沉地道歉:「櫻子小姐,對不起。卑職未能保護好你。但是,卑職也很無奈,勢單力薄,不是川島雄起一幫狗賊的對手。我被綁了之後,十分焦急,直到我在地上翻滾,不時用肩膀或用頭撞房門,引來士兵們的注意,才有人給我開房門,為我取下塞在嘴裡的毛巾,我也才有機會來救你。很可惜,川島雄起已被隔離治療,否則,我一定會殺了那個狗賊。凌先生不幸慘死,就讓我來從此照顧你吧。」
田中櫻子無心聽他的辯解。
或許,此時她傷心到了極點,根本就不知道江郎才俊在胡說什麼。
她痛哭哀號,淚流滿面,芳心欲裂,疼痛不已。
不一會,她哭暈在甲板上。
江郎才俊急喊醫官過來,救治田中櫻子。
此後多天,田中櫻子一直處於高燒狀態,神智不清,只要睜眼,便會哭泣,淚如雨下。
她心酸心疼,淒楚悲苦,但也最終回到了本國。
緣於傷感,身子亦傷。
她回東京之後,便一直臥病於床。
好在,她家庭環境好,生活富裕,地位頗尊,大哥又是佐官,無人追責她什麼。
而兒子燦爛的笑臉,幼稚喊「媽」的童聲,或多或少給她絲絲寬慰。
冬去春來,風和日麗,陽光明媚。
又到了4月22日這一天。
富士山上,櫻花遍野,紅白相間,顏色艷麗,在柔和的陽光下,爛漫嬌美,繪成一幅幽秀風景。
田中櫻子在母親大島慧子的攙扶下,在江郎才俊的陪同下,和懷抱田中俊男的她父親田中角哉,一起來到了富士山。
她腳步蹣跚,身子瘦弱,上山之路不遠,卻已嬌喘吁吁。然後,她咬著牙,仍然強撐著虛弱之軀,前來尋找她曾經的夢。此時此刻,她找到了兩年前她和凌南天滾倒的那處山凹,回味著她和凌南天甜蜜的往事。
她天生麗質,嬌美無匹,仍是眉似初春柳葉,臉若三月桃花,纖腰裊娜,玉貌迷人,芳容生香。
只是,她多了份憔悴。
她的眼神,失去了往昔的光彩,增添了一絲哀傷。
株株櫻樹下,依偎著無數情侶。
她卻獨自倚靠樹桿而立,心頭盈滿了落寞。
田中角哉自顧牽著小外孫在櫻花樹下玩耍,小嬰孩會走路了,他在享受小外孩帶給他的驚喜與快樂。
大島慧子不敢遠離田中櫻子,僅距田中櫻子兩步之遙,但是,也不敢打擾愛女,怕驚擾她的美夢。
江郎才俊滿臉憂鬱,心思如潮,頗有些喪氣。
他距離田中櫻子,約有十步之遙。
此時此刻,田中櫻子的腦際中,不時掠過她與凌南天恩怨情仇,甜蜜的微笑,始終洋溢於她腮邊。
尤其是去年凌南天在沂山上,當她揚刀剌向凌南天的時候,凌南天竟然不閃不躲,迎胸抵刀,以死明愛,血濺當場。
田中櫻子回憶至此,腮邊的甜笑換成了苦澀,喃喃地道了一聲:「唉,南天,你真傻!」
往事猶在眼前,可心上人卻已跳海慘逝,死無葬身之地。
美好往事,瞬間變成了悲哀。
她揮淚如雨,心口巨疼,背靠樹桿,萎倒而坐,全身癱軟,眼前發黑。
「櫻子……櫻子……你怎麼啦……」
田中角哉、大島慧子、江郎才俊等人均是大驚失色,急忙過來,扶起田中櫻子。
田中俊男眨著大眼睛,抓著一葉櫻花,呆若木雞地望向母親,甚是迷乏!
江郎才俊顫顫伸手,一捏田中櫻子的「人中穴」。
田中櫻子一痛而醒,「哎呀」地驚叫了一聲。
田中俊男兀見母親哎呀一聲,嚇哭了,小跑而來,卻因剛學會行走,腿腳無力,跨走沒幾步,便摔倒在地上。
田中角哉甚是吃驚,急忙跑開,去抱田中俊男,柔聲勸說,抱著他又親又舔,以示安慰。
大島慧子扶穩田中櫻子,顫聲說道:「孩子,回家吧。咱們在富士山蓋起了別墅,往後,咱們一家,天天都可以出門登山的。凌南天之事,已過半年,人死不能復生。你得為俊男著想啊!」
田中櫻子緩緩睜開眼睛,珠淚噴湧,又合上雙眸,點了點頭。
田中角哉走近過來,將懷中嬰孩遞與大島慧子,彎腰蹲地,要背愛女下山。
江郎才俊扶起田中櫻子,扶她爬上田中角哉的背。
田中角哉便背愛女下山。
他們緩步下山,途遇一對青年男女上山。
那女孩頗有姿色,與田中角哉擦肩而過之時,仿似心有靈犀一般,走過兩步,忽然又回頭望望。
倏然間,她驚叫了一聲:「櫻子,老同學,你不是去了支那國嗎?你怎麼又回來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還記得我嗎?我是你的同學,多田奈子呀!」
她手中拿著一份報紙。
她言罷之後,本能地握著報紙卷,朝田中櫻子揚了揚。
田中櫻子聞聲,有氣無力地回頭一看。
那名稱呼她的女孩,卻確是她中學時的同學多田奈子,便道:「爸爸,放我下來。那是我同學多田奈子。」
田中角哉便蹲地彎腰。
田中櫻子從父親背部滑下,轉身迎向多田奈子,興奮地說道:「奈子,這麼多年,你到哪裡去了?好多年沒見你了?」
或許,見到老同學,會有一種自然的注意力轉移,哀傷稍逝,換之精神一振,因為驚奇和驚喜!
多田奈子望著田中櫻子含著哀傷的眼神,感覺奇怪,答非所問,說道:「櫻子,你怎麼啦?你以前可是我們學校的第一花呀!怎麼啦?你怎麼會這麼憔悴?」
田中櫻子明眸瞬間失神,歎了口氣,說道:「唉,說來話長。咦,你手中的是什麼報紙?是有關中國的戰事嗎?看到我大哥的消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