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先包紮一下也好,呆會精神一點去見老爺。」馮毅本想先攜愛女進去看望凌雄的,但馬彪這麼一說,又感覺有理。
他回頭對馮雲道了一聲,發現馮雲臉色很蒼白,便領著賀大夫到側廳裡包紮傷口。
而且,他已有點頭暈了,可能是失血過多,整件衣衫都血紅了。
凌雄的臥室裡古色古香,寬敞且富有書香氣息,櫥櫃都擺滿了古董,牆壁掛滿了名家書畫。
如果不是因為室內躺著一名重傷者,這應該不像臥室,倒像書房。
但是,此時此刻,室內卻瀰漫很濃的酒精味、藥水味。
「嗚……老爺……你要有什麼三長兩短,你讓老身怎麼活呀?嗚……老爺,你要走了,賤妾怎麼辦呀?誰來疼賤妾呀?」凌雄臥榻前,元配夫人馬茹、二姨太鄒玉珍均伏於床沿痛哭,淚水漣漣。
她們泣聲喃語,悲苦異常,似乎是凌府未日已經來到。
她們身後的兩個丫環,一人拿著濕毛巾,一人端著一盆血水,似乎剛給凌雄抹洗過血水。
「爹……爹……嗚……爹……撲通!孩兒回來遲了,對不起啊!爹……嗚……孩兒不孝……」凌南天哭著跑進室內,便跪於床榻前,自憐自艾,自責自罵。
他淚眼朦朧之中,但見臥榻上的凌雄,頭纏白紗,兩腮紅腫得高高鼓起,嘴角有血滲出。
他的臉,很是蒼白且有刀痕。
他光著膀子,光著大腿,平攤在床。
其胸脯、腹部、右大腿、右臂膊都包紮著白紗。
他的左大腿下面墊著一隻大棉花枕頭,膝蓋處已敷上石膏,很明顯的骨折。
白紗血紅。
很明顯,他的被包紮之處的傷口,仍在滲血。
他全身上下,全是傷痕,雙目緊閉,奄奄一息。
此時的凌雄,生命之脆弱,令人慘不忍睹。
昔日的凌雄形象,高大威猛,雍容華貴,雙目炯炯。
而今,他那種不怒自威的形象已盡毀,所剩的便是殘軀一具,了無生氣,徘徊於死亡邊緣。
他的一條臂膊攤出床沿,手掌被馬茹緊握著。
骨肉情深。
血脈相連。
凌南天的一聲淒泣,似乎讓深度暈迷中的凌雄有了絲絲感覺,他的臂膊輕微地蠕動了一下。
但是,室內的人,誰也沒有注意到。
垂淚的人正在垂淚。
埋頭伏於床沿的人也正在傷心地哭泣。
「孩子,你回來了?」馬茹側頭一看,見是凌南天,便顫顫地鬆開凌雄的手掌。
她自己站起身來,張臂去扶凌南天。
「孩子,你一路辛苦了。你學成歸國,三娘本應該出城相迎的。可是,家裡出了這樣的事情。」鄒玉珍也抹抹淚水,起身過來攙扶凌南天,還向凌南天道歉。
「孩兒給大娘、三娘磕頭了。嗚嗚……我爹傷勢怎麼樣呀?他怎麼會弄成這樣子呀?真是石友三干的嗎?」凌南天疾衝進房,眼望父親慘狀,哭天抹淚,根本顧不上參拜馬茹與鄒玉珍的禮節,此時她們都同時攙扶他,他才想起來應該給父親的兩位夫人行禮。
「孩子……嗚嗚嗚……」馬茹也好,鄒玉珍也罷,均是剛開口又泣不成聲。
她們各自附身摟著凌南天,各自把頭伏於凌南天的肩膀上,又是一陣痛哭。
對於凌南天提出來的問題,她們倆人誰也回答不了。
她們不是軍人,也不主持家中事,更沒插手過政務軍務,平常時主要是與古城裡的闊太、名媛、高級軍官玩牌或是打麻將。
像這樣的軍機大事或是說突發事件,她們怎麼知道是怎麼回事?
「撲通……姐夫,南天回來,小弟對咱們古城的城防也安心了。小弟今夜就率騎兵團出征,替你報仇雪恨,一定宰了石友三那個三姓家奴,一定會救出大少爺、二少爺。小弟發誓,如果兩位少爺明天上午沒回來,姐夫你可以罵我祖宗十八代!到時,我自己提顱來見!娘的,胡三迪,馬上給老子點齊一營,讓弟兄們馬上集合,跟老子殺往周口。」馬彪見狀,縱是硬漢,也禁不住一陣眼淚汪汪的。
他剎那間是熱血沖腦,跪於凌雄的床榻前,握拳言誓,甚是悲壯悲憤。
隨後,他高喊自己的副官進來,要馬上點兵出征。
「慢著!你要出征?南天怎麼辦?他沒經歷過軍旅?一旦石友三派人來襲擊古城,我們孤兒寡母怎麼辦?不行!你不能走!」馬茹聞言,急急鬆開凌南天,轉身質問馬彪,落淚如雨。
她年紀大,無子嗣,晚年寂寞,較為蒼老,滿臉皺褶,看起來倒像是凌南天的祖母。
「馬兄弟,你不能走!不能走!」鄒玉珍也鬆開凌南天,走到馬彪背後,伸手抓著他的肩膀,使勁地搖。
「不!我一定要走,我一定要去打仗,我一定要去殺石友三,我一定要去救兩位少爺。之前,我之所以執行兩位少爺的命令,留在古城守城,那是因為如果我硬是跟著去,那麼,古城就沒有可以托付之人。現在,馮副官回來了,他跟著老爺大半輩子,他是咱們最信得過的人,也是咱們凌家軍最有軍旅經驗的人。我相信,有他在,古城一定沒事。我留下兩個騎兵營給馮副官統領,以保護你們,我只帶一個騎兵營走。不過,我走之前,我有件事,還得請大姐、三夫人作主,也請姐夫作主。」馬彪情緒激動也悲憤,站起身來,緊握雙拳,虎目含淚,甚是堅定。
他堅決地表示,今夜要率騎兵團一營去支援凌霸天與凌向天,並毅然留下遺囑。
「這……」無論是馬茹,還是鄒玉珍,還是凌南天都怔住了,都抹抹眼淚。
他們起身望向馬彪,走向馬彪。
他們想勸,卻又不能勸。
因為凌霸天、凌向天兩兄弟率部打周口,攻擊石友三部,確實令凌家的二位夫人不放心,也讓凌南天不放心。
儘管凌南天對凌霸天接二連三派人行剌自己很痛心、很惱火、很想追究這件事,但是,大敵當前,父親又重傷成這樣,他沒辦法暫時去計較那麼多。
時到如今,他始終沒亮出那把黃金手槍,沒有向馬彪求證:到底是不是凌霸天一直在派人行剌自己?
現在糾結於他心頭的,便是凌雄的傷勢,凌雄能不能活下來?自己一家,難道就這樣散了嗎?
「馬兄弟,你不能去。我來去,你守城。」馮毅此時進來,他剛得賀大夫清理傷口完畢,左臂膊用白紗布綁著吊掛在脖子上。
他聽得馬彪這麼衝動要去決死沙場,趕緊相勸。
「撲通……大帥……老哥……嗚嗚……卑職回來晚了,對不起啊!我老馮沒陪伴著你去參加軍事會議啊!嗚!老哥,你放心,我老馮一定會替你報仇的。」馮毅道畢,驀然跪在凌雄的床榻前。
他單手握著凌雄的手,眼望床榻上的凌雄竟然是如此慘狀,不由一陣傷感痛哭,泣聲言誓。
三十年的交情,二十多年生死相伴的軍旅生涯,馮毅與凌雄的友誼是非常深的。
而凌雄自有權有勢以來,對馮毅也非常不錯,非常感恩,始終讓馮毅跟著自己一起過日子。
無論凌雄住哪裡,都會騰出一間房子給馮毅住。
平常時,兩人也是同桌吃飯,根本不分上下級。
只是因為馮毅戰傷太多,身體裡甚至有多處彈片沒取出來,所以,十年前,凌雄地位穩定下來,便讓馮毅退役,專教其三子習武練槍,傳教沙場撕殺經驗方法。
但是,因為凌霸天、凌向天都是軍校畢業,或多或少看不起馮毅的「土包子」經驗、方法。
所以,更多的時候,馮毅是在專門教凌南天和馮雲兩個人。
而凌南天雖然不從軍、也沒打過仗,但從小貪玩,對於玩槍、騎馬、武術,倒是很喜歡。
如此來,馮毅也只有對凌南天的感情最深。
「嗚!老爺,我和爹、三少爺,都回來遲了。對不起!我們沒有服侍好您!嗚!讓您受苦了!您安心養傷,我們一定會給您報仇的。」馮雲清洗好傷口、包紮好傷口,隨後進來,也跪於凌雄床榻前。
她看到凌雄重傷得都不成人形了,不由傷感地泣聲喃呢,很感內疚。
她從小跟隨父親長大,特別戀父,特別崇拜父親,也知道父親在凌雄心中的重要地位。
在凌家軍中,只有一個常勝將軍,便是馮毅!
她心想:要是我爹留在國內,留在凌雄身邊,他肯定不會傷成這樣子。
不!他肯定不會中了奸人的計!
「爹……孩兒沒用!孩兒沒有從小聽你的話,一直沒從軍,不努力唸書,至今不懂軍旅,明知仇人是誰,可卻不知道如何為你報仇。嗚……爹,對不起!孩兒從今晚開始,就改穿戎裝,就開始向軍中的將士請教如何打仗。孩兒一定要找機會為你報仇,殺了石友三。」凌南天聽馮雲這麼一哭,霎時間,他心思被觸動,又淚如雨下。
他復又跪於凌雄的床榻前,失聲而哭,握拳言誓。
「馮老哥,你不要與我爭著出征了。看得出,你左肩胛的子彈今晚取不出來,得到明天請賀大夫組織一幫大夫、護士、準備好器械,才能過來幫你取子彈。另外,我是凌家的親家,生死危難之時,我不出頭,誰出頭?凌家有難,親家不上戰場,哪個士兵會拚死殺敵?所以,你不要跟我爭了。我留下兩個騎兵營給你,托你守好古城,這可是兵家必爭之地。現在石友三的部隊、老蔣的部隊都往這裡靠攏,兩位少爺又率部走了,古城很危險。我姐夫的一家老少,還在古城裡啊!拜託你了!老哥,請您且聽小弟一言,小弟給您磕頭了。」馬彪也是淚流滿面,泣聲勸說馮毅。
言罷,他在馮毅身旁下跪,當真給馮毅「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響頭,請求馮毅接受自己的勸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