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答卷
帶著一臉的茫然,高陽走出組織部院子,站在大街上看了看手錶,見距離婁書記召見的時間還早,便索性將車仍在這裡,漫步而行。
吳月的到來讓他感到一絲突然,對這個前世從未見過,重生後也不過見了三兩面的冷艷少女,若說沒有好感,那是騙人的。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本就是古代先知的至理名言,高陽雖說對莫晨雪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但他從不否認遇到漂亮女人後也會心動。
只不過心動歸心動,但距離付諸行動卻還有一段很漫長的心路要走。高陽怎麼也想不到,這個並不熟悉的警花竟也會對自己產生好感。
從趙婕的善意調侃,到吳月的激烈反應,若是高陽再不明白這個看似冷艷實則內心如火的少女對自己產生了好感,那他就是純粹的傻子。這個世界上,對於感情一竅不通的人,幾乎很難存在,就算有,高陽也不屬於這類人,所以他能夠看得出吳月對自己毫不掩飾的好感。
一切都來的有些突然,就如同他突然重生。如同吳月那晚當著莫晨雪的面說答謝自己的幫助,直到事後他才明白,原來王天成將撬開藺志斌嘴巴的功勞安在了吳月的身上。
難道是因為這件事,吳月對自己產生了好感,進而主動要求調到江北工作?如果是這樣,那吳月的好感未免也太莫名其妙一些。
努力的搖搖頭,高陽將這個有些糾結的問題拋在腦後,想起了離開趙婕辦公室前,她憂心忡忡的警告。
婁書記對大兆鄉的情況非常不滿!
說這話時,高陽從趙婕寫滿了擔憂神情的俏臉上看出她並不是危言聳聽,這說明三河縣的一把手,這個被人暗地裡稱為南霸天的縣委書記的確對大兆鄉有了意見。
是對單澤海的霸道作風不滿,還是對自己甫一上任就在黨委會上佔據優勢不滿?
除此之外,高陽想不到第三條。大兆鄉是整個三河縣發展最緩慢的鄉鎮之一,單澤海擔任黨委書記十一年,大兆鄉幾乎始終在原地踏步,不單如此,原本還紅紅火火的鄉辦企業也變成了如今不死不活的臨破產狀態。
雖說這其中有改革開放以來市場經濟的優勝劣汰作用,但說到底,更多的卻是領導的失職。
單澤海一手把持黨委會,黨委書記不注重黨委工作,反而對政府工作指手劃腳,更甚者甚至毫無理由打壓鄉長,趙永奎的黯然離去,背後更有單澤海的影子在閃動。
但無論如何,單澤海是縣委書記婁海盛一手提拔的親信,如果他對大兆鄉的經濟發展不滿,那就是自己否定自己,所以高陽不認為婁海盛的這種不滿會體現在經濟發展上面。
那麼答案也就顯而易見了,婁海盛對二人都有不滿!
既不滿單澤海在高陽甫一上任,就迫不及待的開始打壓排擠,也不滿高陽在黨委會上力壓單澤海一頭。
想到這裡,高陽豁然開朗。婁海盛是不滿二人之間發生矛盾,換句話說,婁海盛對大兆鄉的發展不抱希望,因此更願意看到一個平衡的黨政班子,既不是單澤海的蠻橫霸道,也不是高陽的力壓一頭。
他所要求的是二者的矛盾和對立都在一個平衡的範圍內折騰,而不是如現在般,互相拆台。
看來是到了與單澤海攤牌的時候了。
高陽暗暗思忖著,在縣委大院門口登記後步入縣委大樓。
仍是上次那個秘書接待,高陽剛剛得知他的姓名。覃書平,很書卷氣的名字,就和他那張充滿書卷氣的臉一樣,年僅三十三歲,如今已是正科級秘書、縣委辦副主任。
打了招呼,覃書平進去匯報一聲,便帶著他進入婁海盛的辦公室裡。
婁海盛帶著一副玳瑁眼鏡,正低著頭處理文件,彷彿對高陽的到來毫不知情,不請他坐下,甚至連抬頭都欠奉,專心致志的運筆如飛。
看到婁海盛如此反應,高陽愈發肯定心中的猜測,他今天叫自己過來,是純粹的想要敲打自己。
想明白了,高陽當然不在乎被婁海盛刻意的冷淡,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他就這麼站在一邊,暗自琢磨著大兆鄉的發展規劃。
過了大約半個小時左右,婁海盛停下筆,才抬起頭,瞥了高陽一眼,道:「坐吧。」
「不敢坐。」高陽笑嘻嘻的應了一句,卻沒有絲毫害怕的神情,就這麼站著與婁海盛對視。
婁海盛面無表情的打量高陽半晌,才淡淡道:「委屈了?狼鄉長少年得志,一心一意為大兆鄉的經濟發展而來,一腔熱血難道也會在乎委屈?」
高陽收斂笑容,沒有回答婁海盛的話。
「既然是為了謀求大兆鄉經濟發展,你就應該將精力放在政府事務上,而不是拉幫結派搞亂黨委會。」婁海盛看不出是惱是怒,斜睨著高陽,道:「大兆鄉的情況我清楚,在你上任前就曾對你說,單澤海同志雖然毛病甚多,但很善於團結同志,你要好好與他相處。黨政班子和睦,大兆鄉才能有所發展。」
「可是你怎麼做的?單澤海固然錯了,難道你就對了?當著全鄉幹部的面,公然叫囂自己是狼,他們是兔子,這在江北甚至整個東安省恐怕也是第一例!」
婁海盛揉著太陽穴道:「不要以為那點小心思我看不出來,哼,利用趙婕向我表達不滿。好啊,我批評了單澤海同志,今天也同樣要批評你。」
「呃,這個……」高陽覺得有些冤枉,事實上在就任時發飆的目的還真是為了通過趙婕的嘴巴向婁海盛表達出不滿:你說單澤海善於團結同志,可是為什麼我一上任就遭到他的打壓?
可是這話不能明說,否則一個鄉長對縣委書記不滿,傳出去可就成了麻煩事。
高陽抬起頭,見婁海盛正目不轉睛的看過來,摸了摸公文包,他咬牙道:「婁書記,黨委會上的事情,我的確是為了大兆鄉的發展……這是我擬定的大兆鄉發展規劃,您看看,僅憑鄉財稅所制定的幾百萬預算,只是杯水車薪啊,所以我才和單書記溝通了一下。」
他從包裡掏出花費了一上午寫的規劃簡要,不著痕跡的給單澤海上了眼藥水:「財稅所的同志做預算的時候,我不知道,直到開會前半個小時才收到那份預算。會上我和單書記溝通,要求暫時擱置,配合鄉發展規劃重新制定,他不置可否,只要求表決,所以才……」
「所以才自取其辱?」婁海盛一眼就看穿高陽的目的,皺眉道:「財稅所制定預算時沒找你?」
高陽無辜的搖搖頭。
婁海盛冷哼一聲,低頭看向高陽遞來的發展規劃。
整齊的行楷密密麻麻寫滿了三頁紙,婁海盛有些意外的瞥了高陽一眼,戴上眼睛,邊看邊讚道:「小高字不錯,東大的高材生又能寫出一手好字,又有不錯的手段,這個鄉長暫時還算合格。」
高陽嘿嘿一笑,道:「本來就準備這兩天找婁書記您匯報一下近段時間的工作,沒想到您先找到我了,嘿嘿,正好可以請求您的支持。」
婁海盛不置可否,細細的看著發展規劃。高陽見狀,心裡也微微有些緊張,不知道這份發展規劃能否入的了婁海盛的法眼。
如果能夠取得他的支持,對高陽來說,無疑可以減輕許多壓力。而且這份規劃裡,修路的資金在自籌方面還需要向縣建設銀行貸款,如果縣委書記發話,縣建設銀行無論如何也會支援一部分。
縣委書記辦公室裡靜悄悄的,婁海盛認真地看著,臉上表情越來越怪異,有些吃驚、有些詫異、有些驚歎、又有些高興……總之,高陽仔細打量婁海盛,那張佈滿褶皺的老臉上竟是能夠看出很多種表情交替變幻,一顆心不由得越懸越高。
這份規劃不但是大兆鄉未來要走的道路,同樣也是高陽上任後給縣委交的第一份答卷。他以十九歲的年紀就任鄉長,就算是省上指定的,市縣兩級領導也不可能沒有任何意見。
更何況能夠在無數幹部中殺出一條血路,進入市縣班子的領導們,又有哪個不是出類拔萃的人精,難道會看不出高陽的身後關係?
就算不知道他父親是浦海市代市長高致遠,單看高陽能由省委組織部指定任職,只要不是傻的,當然能猜出一個剛剛踏入仕途未滿半年的傢伙就去擔任實職正科背後的原因。
也正因為這樣,縣長孔文武才會在見到高陽後不冷不熱,只是簡單的詢問了幾句便讓他離去,恐怕內心深處不滿的同時還存了看笑話的心思。而其他領導的避而不見,甚至分管大兆鄉的副縣長崔發也不露面,由此可見高陽在縣領導的認知中,不過是依靠關係一步登天的傢伙。
在這樣的境地下,高陽如果不能在短時間內做出成績,等待他的將會是他人的嘲諷和市縣兩級對省委組織部的抗議,最終將會是隨波逐流,成為他人晉陞的墊腳石。
對於這點,高陽清楚,高致遠清楚,遠在省城的組織部副部長劉鵬飛同樣清楚。給高陽的這個補償,就如同一塊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可是處在高陽這個角度上,又不能不要。
他如今所能做的就是快速在大兆鄉幹出成績,然後謀求更進一步的發展。年輕對於官場來說,既是優勢也是劣勢。優勢在於年輕就意味著有更大的發展空間,劣勢則是威望和資歷不足,如果沒有耀眼的成績,很快就會在排資論輩的規則下蹉跎半生,最終丟掉優勢。
所以,這份規劃非常重要。高陽原本打算等鄉黨委審議後再交給婁海盛,可是今天這形勢,婁海盛明顯是要給高陽冷板凳坐,高陽自認沒錯,當然不會任其批評指責,所以一咬牙就拿了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高陽只覺得雙腿站的有些發麻,婁海盛才有些意猶未盡的抬起頭。
「這份規劃是你獨立完成的?」
「大部分設想是我提出的,然後在省城找了專家研究,最終確立了這份規劃的要點。」高陽說這話時,心裡暗汗,老爸高致遠雖然不是名正言順的專家,但他發展經濟的思路的確非常獨特。
「不錯!」婁海盛並沒有高陽想像中的興奮或失望,淡淡道:「需要縣裡做什麼?」
高陽一怔,隨後狂喜,不管婁海盛表情如何,但話裡的意思卻明白無誤的表示了他的支持,小心翼翼說道:「能否溝通市交通局,請他們盡快通過大兆鄉公路升級的方案,還有銀行方面也需要縣裡出面……另外鄉里準備成立大兆鄉開發公司,我想邀請縣委領導到時蒞臨指導。」
「就這些?」婁海盛面無表情道。
「呃,如果可能的話,縣裡今年的預算能不能多撥一點?」高陽打蛇隨棍上。
婁海盛不置可否,指了指桌子上的規劃,道:「這份規劃就放在我這裡……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