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逛出來的信息
漢代,大凡城市之中的「商業區」,均在東西二市,其中尤以漢長安城為最,「長安立九市,其六市在道西,三市在道東」,除此之外尚有柳市、會市,而來自南方產的象牙、翡翠、黃金等物品通過江陵北運到此銷售;產於中原的絲綢、漆器、鐵器等也運到這裡買賣;而西域各國的土產、良馬、毛織物、樂器、各種奇禽異獸經過絲綢之路輸送到這裡進行交易,實不愧被稱為「東西二市買賣天下財富」。
如今作為天子之都的許昌,雖然遠比不上當年的長安城,但作為名義上的天下中樞以及遠比南方更為發達的中原地域,仍然熱鬧非常,這裡不但有產自本地的各種貨物,還有來自塞外的出產,即便是孫權據江南、劉備控荊、益,但南方的稻米、香料、茶、瓷器;西蜀的錦繡、鹽、酒、玉器仍大有其市,由此足可見商人逐利之本色。
自從到了許昌之後,這東西二市我也到是來過,但那時前有曹操關注,後有司馬懿窺視,哪裡會有什麼爽朗心情,因此也不過僅是走馬觀花而已,所以此次才真的算是踏下心來遊覽一番。
許昌城中東西共五市,西三市乃各種手工作坊及販賣牲畜的場所,東二市則是商賈店舖聚集之所。我帶著張任、呂豐、吳克自闠(市門)而入,卻是先向西市走去。
做為以手工作坊為主的西市,雖然佔了五市之三,但環境卻遠比東市差了許多,雖然從西漢晁錯提出「士農工商」的等級區分以及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後,「工」一向排於「商」前,但不可否認的是,工匠這一群體的實際地位和生活水平,要遠遠低於排在末位的商賈。
望著一排排皆顯破舊的房屋,看著各個作坊中衣衫襤褸的工匠,我不由微微歎了口氣,雖然我知道,在這個時代,重士農而輕工商有其必然的歷史背景,但做為我這個生活在市場經濟下受「科技是第一生產力」熏陶了二十多年的現代人,看到這一目,仍是難免心生感歎。
西市雖是如此景象,但往來之人卻仍是不少,不過多是身著破舊滿是補丁粗麻葛衣的尋常百姓,也有一些小廝僕人模樣裝束的進出各個作坊,想必是為主人採買而來。
同來的一行人中,見多識廣的吳克無疑是最好的解說員,對於我這個倒霉的穿越人士來說,許多不明之處還真的多虧他在一旁分說,不過好在身為「天機」先生的我,不懂這些「賤業」到也符合身份,並未令眾人感到奇怪,至於對於我這樣的「非凡」人物,為何非要出入於這些不堪之所,雖然包括隨行的相府親衛等人皆流露出不解之色,但卻被我視而不見的略過了。
戰爭,絕不僅僅是設計用謀,將士拚殺那麼簡單,對於戰爭最終的勝負,更多的是取決於其背後的經濟、科技實力,雖然在這個時代所出現的一些兵書上略有提及,但恐怕沒有任何一個人比我更清楚的認識這一點。而我既然已經被無奈的套上了那個勞什子「天機」名號,想要逃離戰爭無疑是不現實的,這一點,從我被曹操「俘虜」後,已經越來越清晰的顯示出來,雖然非我所願,但在這個一人之言可定萬萬人生死的年代,個人意願無疑是脆弱的,其實即便是在我那個現代,那些出類拔萃的技術人員,不也是被官方納入麾下了麼?區別無非是更文明一些罷了。
現如今既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因此我自然要有所準備,論計謀我自然比不上諸葛亮、周瑜那些人,但論見識,即便我是個學經濟的,可誰能比得上俺超越這時代一千多年的水平?
看看鐵匠製造農具,織工織造麻布,木匠打造木器,隨口問問打造時間和價錢,買賣可否興旺,這些看似閒來無事的詢問,卻也可以大概瞭解曹操這邊大眾水平的技術水平和經濟實力。當然,作為官府,自然有官方的工匠和技術,但在這個並不注重技術保護的時代,恐怕官府那邊很難有什麼可以保密的東西,畢竟官府的管理者也是人,在利益的驅使下,若說不會洩露那才怪了。
其實我所重視的,僅僅是那些可以大規模使用生產的平民技術,至於個別的高成本技術發明,譬如馬鈞日後改造的那個諸葛連弩,那東西好是好,一弩可以連發五十矢,不可謂不強悍,但製造複雜、維護麻煩,最後根本沒能大規模使用。而任何不能大規模裝備的武器,在戰爭中的作用就是微乎其微。
在西市繞了一圈,我對曹操這邊的技術水平已有了個大概的瞭解,於是便帶著眾人往東市而去。
東市,作為商家雲集之地,自是要強過西市許多,街道兩側林立的各種商家、店舖雖算不上奢豪,但也是房整地潔,往來的人流中,常可見錦衣繡服、前呼後擁者,而且女眷明顯多了許多,這也就使我們這幾個身穿布衣的人不那麼顯眼起來。
看到眼前這熙熙攘攘、人流如織的景象,我不由想起自己那時代的商業街來,雖然建築風格和人們衣著皆為不同,但仍令我有一絲後世逛街的感覺。
對於逛街,我向來沒啥興趣,想必大多數的男性,對這項「體育運動」都不太感冒,但這時代裡,逛街的卻大多是男性,其實原因無他,便是出來消遣而已,這年頭一沒電視,二沒網絡,但凡有點錢的男人們,閒來不逛街還能幹啥?想想就連歷史上的無數帝王,都喜歡這口,就已經能說明問題了。
「君興你我幾人去略飲幾杯,去去寒氣如何?」我指著斜對面的一家酒肆,對張任等人微笑著道。
逛了許久眾人已是有些口渴,再加上初春天寒,確是手腳冰冷,聽我這麼一說,自是沒有什麼意見,於是點頭稱「諾」,這時我又轉身對吳克道:「文破,你去請那幾位相府親衛一同前來。」
吳克領命而去,到一直跟在我們身後的張福身前,拱手說了幾句,就見張福面上露出幾分受寵若驚之色,而後猶豫了一番,跟著吳克向我走來。
「將軍,小人謝過將軍好意,不過當值之時實不可飲酒,還望將軍海涵。」張福恭敬的拱手對我道。
我聞言微微一笑,擺了擺手,道:「不過略飲兩盞以暖身而已,你等皆是軍中好漢,斷不會就飲兩盞便酒醉了吧?」
張福等人本事便是軍中精銳,何況又為相府親衛,平日自有幾分傲氣,聽我如此一說便有些動搖,但想到身負之責,仍是有些猶豫。
我見狀哈哈一笑,道:「大丈夫怎可如此扭捏,你等放心,若是有人相問,干一力而擔便是。」
張福本就是年輕氣盛之人,被我略為一激便放下了心思,神色間帶著幾分歡喜抱拳點頭道:「如此小人謝過將軍了,這就前去招呼弟兄們。」
微笑著點點頭,我轉身與張任等人先往酒肆而去。
酒肆門前,一個夥計正在張望招呼生意,見我們走來,忙滿面堆笑的上前招呼,我們則在他的引領之下,走進了這家酒肆之中。
才一進來,我心中便不由有些驚訝,這酒肆從外面看來雖是普通,但這裡面卻是佈置的有幾分雅氣,桌案蒲團皆是乾淨整潔,牆壁之上還懸掛著幾副字畫,屋中生著碳盆,也是不覺寒冷,而且略一打量下,發現這酒肆中的客人均是衣著講究,我們這些人皆穿布衣,反而顯得身份一般起來,因此那些人雖見我們人多,但卻也不在意,僅僅是看了一眼便繼續飲酒閒談,甚至有人望過來的眼神還有一絲鄙夷之色。
這些我都看在眼中,但也並不在意,而是淡然笑著與張任、呂豐、吳克坐了一張桌案,張福則帶著他手下的幾人緊挨著我們坐了另一張。
安坐之後自有夥計前來伺候,我則要了熱酒及不少吃食,那夥計見我們雖然衣著尋常,但出手大方,於是招呼得更加慇勤起來。
待酒菜端上,我見張福他們很是侷促,不由一笑道:「爾等不必拘束,來,來,我們共飲一盞。」說著,便舉起杯來。
張福幾人早得我吩咐,隨行而來不得暴露身份,因此見狀雖是面有激動之色,卻也只是舉杯而飲,望向我的目光之中則多了幾分親切,少了幾分生疏。
我對他們的反應到也不奇怪,畢竟在這個極重身份、階級的時代,想我一個天下聞名的「天機」先生,曹操身邊的紅人,能與他們同坐飲酒,對於他們來說是何等的殊榮?更重要的是,我原本就是個小人物,平日裡趾高氣昂,自覺高人一等並不是我的風格,同時也最是鄙視這種人,因此往往在我自己看來是很普通的待人接物方式,卻能意外的讓不少人心折於我。
起初,我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逐漸的,從鄧樺、李忠到呂豐、吳克,再到張任這些人的一一歸附,我慢慢的發現自己雖然沒有啥王霸之氣,卻反而有這種特殊的「魅力」,其實,說白了這無非就是「尊重」二字,但難就難在,這時代的「尊重」都是對上不對下,即便是如劉備、曹操這種「大腕」,玩起這招來也絕不如我,畢竟他們本質上是「裝逼」,而我則是發乎於心,套用一句廣告詞,這就是「野酸棗,純天然」(請用唐山話念)。
當然,對於張福他們,我也不完全是出於無心,不過並非想拉攏他們為己用,僅僅只是想搞好關係而已,畢竟結善總是好過交惡吧。
一邊慢慢喝著熱酒,一邊和張任他們閒聊,同時也有意無意間的聽著其他客人的談論,不過他們無非說的便是些生意買賣之類,即便有談到如今天下形勢的,也沒什麼新鮮內容,畢竟作為曹操參謀的我,知道的遠比他們詳細得多的多。
「子滿、文破,你二可知此酒肆是何人所有?」我忽然開口問吳克道。
呂豐、吳克自從到了許昌後,便在我安排下熟悉許昌的街道、佈局,為的自然是萬一出現緊急情況,不要像沒頭蒼蠅一般亂闖才好。
呂、吳兩人聞言,想了一下,都面帶愧色的衝我搖了搖頭,神情很是自責,我到是並不在意的笑了笑,畢竟許昌如此大城,他們不知道這個酒肆的情況也屬正常。
見是如此情形,我便轉身問另一桌的張福,想來他應會知曉一二。
果然,張福聞我問詢,恭敬的小聲道:「將軍,小人聽聞此酒肆似是河東衛家所開,至於是否是真,小人便不得而知了。」
河東衛家?我有些納悶,心中實在想不起是哪個河東衛家。這時一邊吳克見了,輕聲在一旁問道:「可否是治書侍御史衛大人其族?」
張福點點頭,道:「正是。」
說到此處,我已經知道這個河東衛家是誰了,那便是歷史上鼎鼎有名的蔡文姬的第一個丈夫衛仲道,如今身在長安,恢復生產的治書侍御史、領雍州別駕從事之職的衛凱衛伯濡那一族了。
衛家是以文而名,否則當初以蔡邕這樣的文學宗師級別,怎會將女兒蔡文姬嫁到衛家去?至於衛凱,不但熟通律典,在政治、經濟上也是一把好手,建安四年(公元199年)曹操便曾命他鎮守關中,衛凱提出的鹽池官賣之法,不但促進了關中的經濟恢復,也增加了曹操的財源,日後,衛凱官至魏國尚書,他兒子衛瓘更成為了西晉的司空。此外,衛凱是有名的文學家,更是書法界的宗師級人物。而以這樣的底蘊,也難怪這酒肆品味不俗,不過,東西二市每日開閉皆有固定時間,且無夜市,因此在這裡開酒肆,恐怕沒什麼太大賺頭,由此也看出衛家雖然有些名望,但論勢力,仍算不上世家大族,否則怎會僅僅在這裡開一間酒肆?
不過,一想到衛家,我自然想到了被擄走的蔡文姬,在我的記憶中,歷史上蔡文姬歸漢是在曹操當上丞相之後的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左右,但現在的歷史卻有了改變,蔡文姬不但沒有歸漢,而且連她在南匈奴也沒人知道,當真是奇怪之極,不過同時我也想到曹操十分敬重蔡邕,如今又志得意滿,倘若這個時候把蔡文姬在南匈奴的消息告訴曹操,再借助鮮卑來朝的機會通過鮮卑迎回,這豈不是一個博取曹操好感的機會?當然,作為來自後世的我,想到這樣一個才女落在異族飽受凌辱和鞭笞,以及那羌胡番兵「馬邊懸男頭,馬後載婦女」的情景,心中的怒火便不覺燃燒了起來。
此時,就在我心情澎湃,難以平撫之時,忽聽得酒肆門外響起一陣囂張的笑聲,聲音未落,只見一行數人跨步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