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交鋒(上)
曹操的問話猝然之下不免令我感到幾分驚疑,當日商議除我外只有徐庶、郭凱兩人,徐庶雖然出於維護大漢之心破例謀劃了此計,但也遠不至主動向曹操稟告,那難道是郭凱?似乎也不可能,此人雖是求功心切,但卻也深諳官場處事之道,正常情況下這種越級上稟乃是為官者大忌,何況這又豈止越了一級?以如今曹操表現出對我的倚重程度,像郭凱這樣油滑之人,自然能明白孰輕孰重,斷不會做這種傻事,可倘若不是他們兩人,難道另有他人偷聽?或是原本就僅是曹操自己猜測而知?
其實對於這件事本身,我並不十分在意,就算曹操知道計策出於徐庶之手又有何妨?而我真正擔心的,則是徐庶獻計有可能引發的變數。當年曹操誘其來後,徐庶之母自盡而亡,為此他身在曹營卻一計不出,實另曹操無可奈何,很顯然,對於徐庶這樣至孝之人,絕不會突然改變態度,而他卻在與我商議鮮卑之事時,破天荒的謀劃針對鮮卑之策,怎不出人意料?何況曹操就算知道徐庶在晉陽為官勤懇,自覺徐元直或許心意稍有鬆動,這才調其回返欲以收服為用,卻恐怕也不會幼稚的認為就能如此輕易得手,或許曹操原本也有借我之助逐漸說服徐庶的打算,不過要知除了龐統、諸葛亮等有限的幾人外,在他人眼中我雖與徐庶都曾結好於劉備一方,但現如今卻也不過是泛泛之交,因此這麼快變有了結果,也未免太過詭異了些,因此如曹操這般奸詐多疑之人,若是沒有什麼想法,那才奇怪了!
腦海裡瞬息間想了許多,但對於曹操的問話我卻並未遲疑,無論曹操是自己猜測還是從其他途徑得知,總之否認絕乃不智,於是我不加思索的答道:「正如丞相所言,此計乃出於徐元直之思。」
曹操點了點頭,臉上表情一如常談,並未露出絲毫異色,撫鬚道:「子翼以為元直此計如何?」
我略想了下,拱手道:「徐元直所謀,若欲延緩步度根、軻比能合伐之勢,當可奏效,若欲破其盟,亦有六分勝算。」
「嗯,子翼之斷正合老夫所思。」曹操微微頷首,隨後眼中隱現殺機,冷哼一聲道:「哼!好一個步度根、軻比能,竟敢對老夫陽奉陰違,暗地圖謀,莫非尚不足六載,其等便已無視老夫大軍於白狼山破烏丸、斬蹋頓之威乎?!」
我知曹操早就憂心於孫、劉漸為坐大之勢,有心全力討伐、對抗,可西北馬超、北方鮮卑又都是極大的隱患,因此當初才同意我招鮮卑三族來朝,促其內耗之策,如今眼見西涼將定,更是急待穩定北方,這才更加不惜餘力的支持於我,可偏偏此時步度根竟想和軻比能聯手吞併素利、彌加,這種將勢必打破平衡局面的做法,怎能不令曹操憤恨?!
「丞相當日剿滅烏丸威震四夷,乃為大漢數百年來之表率。」我先是順桿爬略微捧了曹操一把,而後轉言道:「然如鮮卑、匈奴之輩,皆為狼子之心,稍有利誘便起貪念而不自知,此乃其性,唯有先以鐵血屠戮之,而後安撫其心、同化其志,或可解此禍患也。」
曹操聽了點點頭,忽然問道:「子翼所言同化乃是何意,又是如何而為?」
我微微一怔,才意識到這時代尚未出現這個詞彙,不過這東西說起來可不是一時半會能講完的,於是只好盡量簡潔的解釋道:「同化之意,便是融異族而入我族,使其雖知己族卻以我族為榮,數代後縱其族存,所為所想卻如我族之民一般無二,至於如何為之,干亦未思周全,然觀先人所為,再輔以己思,蓋以言表,便是先以鐵血破其膽,凡來犯者皆不赦;其次憑我泱泱大國之威,增四外夷族原有仰慕之情,以文字語言、詩文歌賦、農工商賈一干諸多方面侵其族人之心、導其族人之行、奪其族人之志;其三以通婚之法,弱其族力;其四乃為遷徙,將夷族四散於我族之內,同生同耕,如此加以時日,或許當可有成也。」
其實大漢對於周邊少數民族的同化,一直都在無意識之下緩慢進行著,而歷史上後漢三國至魏晉南北朝這段時間,正是這種緩慢積累逐步發展到由量變到質變的關鍵時期,並且由於內因、外因的雙重影響下,質變的過程極其激烈,猶如井噴,因為這種變化非是由漢族這個強勢主體民族所主導,反而是被動的接受後,再憑借自身強大的「消化」能力轉化了主導的少數民族,因此只能被稱為中華民族歷史上第一次大規模的民族融合,而不是第一次大規模的民族同化。
對於我來說,倉促之間能弄出個一二三四來,已經不知道一瞬間消耗了平時幾倍的腦細胞,好在雖然說的「粗獷」,但身為軍政大腕的曹操也還是聽得連連點頭,毫不掩飾眼中欣喜、讚許之色,道:「子翼此四法深合我心,君之才學、所聞,不虧『天機』之號也。」
曹操的反應並未出乎我的意料,歷史上魏國所轄之地中,并州外有鮮卑,內部漢胡雜居又近臨洛陽、許昌;幽州亦對鮮卑,其身後便是曹操的大本營冀州;至於涼州則面對羌族,如此局面下魏國能在與吳、蜀爭霸天下的同時,還壓制著鮮卑、羌、匈奴等族,足見曹氏在解決周邊夷族上的重視和能力,這其中曹操所制定的政策和手段無疑是最為重要的,其後曹丕、曹睿等多是延用其法而已,而曹操所用的,正是討伐、安撫、遷徙、分化等等手段,與我所提頗有相似之處,再者曹操本人又非循禮守舊,不能接受新鮮事物之人,所以倘若我這番並無太過超前的粗略理論,若是得不到他的認可,那才奇怪了,畢竟就算曹操本身再過厲害,也仍免不了被歷史所局限,相比較起來,我還多了將近兩千年的見識,簡單糊弄一下總還是可以的。
「丞相過譽了,干所思粗略,未得詳籌,亦不曾施之,而刺史梁習於并州得丞相之允,誘諭招納胡狄,而後禮召其豪右,稍稍薦舉,使詣其等為幕府,次征諸豪之丁壯,以為義從;於尋常夷部,則請為勇力,隨大軍出征,如此即可充實精勇,亦可借軍功收夷人之心;吏民既去,而後則遷其家於鄴;至於不從命者,興兵致討,斬首千數,降附者萬計,於是單于恭順,邊境肅清。此外河東太守杜畿,議郎田疇,皆長於夷事,由此可觀丞相洞事之明,用人之準,干甚為欽佩,且遠強於干紙上談兵之論。」我言辭懇切的道。
這些人對於穩定邊塞的確是功勞頗大,也的確是經曹操精心選擇後所委派,尤其是并州刺史梁習,諸般所用之法為前人未有,而且功效極佳,將一個原本匈奴勢力甚重,胡漢雜居之地治理得井井有條,並牢牢把握在手中,其中許多手段雖出自梁習,但若無曹操慧眼扶持,也難達到這麼好的效果,可算是曹操的得意之做,因此我縱然將此功勞有些誇大的記在曹操頭上,卻也不過分。
果然,曹操聞言心中大慰,面上不覺露出幾分笑意,看來只要是人,總還是喜歡被恭維的,區別只在於能否把握自己而已。
曹操雖喜,但終是一代奸雄,很快便神色如昔,再也看不出半點喜怒之態。
「鮮卑等族雖乃大患,然卻非一朝一夕可平,如今還當先保素利、彌加,使其三族並存為是。」他略微沉吟了一下,接著道:「子翼稍後隨老夫前至中廳,召文和、仲德等人同詳為商議施計步驟如何?」
徐庶的計策不但需要在公孫恭那裡散步謠言,還要動用幽州兵馬,更需派遣使者前往步度根、軻比能處,這其中除了第一條外,餘者皆不是小事,無論在人員選拔上,還是時間上都需把握得當,若是實施中出了差錯,恐怕就算保住了素利、彌加,卻反而有可能與步度根、軻比能交惡,從而破壞了消耗鮮卑三族的大方針,那可就得不償失了,因此我自然不會認為曹操是對徐庶之計不放心,更不會因為曹老大說的客氣便蹬鼻子上臉,於是忙起身恭敬的拱手道:「干謹遵丞相之命。」
曹操隨意的擺了擺手,淡然笑道:「子翼不必如此,且管安坐,待老夫傳令召其等前來後,再同往不遲。」
我聽了卻更加不敢應和,略顯誠恐的躬身道:「多謝丞相厚愛,然程公、詡公皆乃前輩,荀大人亦是久隨丞相之老臣,干怎可令眾位大人相候?還望允干先至。」
雖然看不見曹操的表情,但應是對我所言甚為滿意,語氣於威嚴中帶了幾絲溫和,道:「既如此,子翼不妨先至,順便傳老夫之命於子棄,請文和眾人前來議事,此外亦傳曹丕、曹植前來。」
我起身道:「干遵命。」
從曹操書房出來,我將其言轉告於秘書郎劉放劉子棄,而後徑直前往中廳相侯,諾大的議事廳內顯得甚為空曠,我獨自而坐,絲毫沒有想稍後將要商議之事,而是不停的揣摩著曹操會如何看待徐庶獻計之事,他雖未曾有所表露,但我卻總覺事情不會如此簡單。